李文暕反手持刀,意欲自戕,但刀子砍在旁人身上自是寻常,割在自己咽喉则实在怕疼。
踟躇之间,便见到房俊身边一人大步而来,到了近前飞起一脚踹在李文暕前胸,将其踹的闷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几步远,挣扎着意欲起身,已经被那人一脚踩在其后背,狠狠压在地上,怒喝道:“乱臣贼子,在吾程务挺面前也敢负隅顽抗,不知死耶?”
左金吾卫兵卒见其勇猛无俦,乱军丛中单枪匹马将敌酋生擒活捉,余者战战兢兢不敢妄动,顿时士气大振,齐齐振臂欢呼。
“将军威武!”
程务挺哼了一声,面色不变。
房俊则吩咐道:“留下人手对这些贼子严加看管,其余人随我前往武德殿!”
“喏!”
当即分出不少兵卒,冲上前去拳打脚踢将所有叛军掀翻在地,抽掉其腰带绑缚双手,然后驱赶至武库墙外命其贴墙蹲地,横刀霍霍虎视眈眈,不准俘虏有半分异动。
程务挺紧随房俊身后,面色严肃,心中却得意洋洋。
本以为只是跟着房俊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而已,可谁能想到撞倒墙壁之后居然迎面撞上一桩大功劳?
自家大帅果然是福将,连带着他们这些小喽啰都跟着沾染喜气,功劳居然也能如天上掉馅饼一般容易……
追击叛军的禁卫也有些发懵,原本已经眼睁睁看着叛军即将翻越宫墙追之不上,结果宫墙轰然倒塌,漫天飞雪之中一支部队犹如神兵天降直接将叛军击溃,贼酋束手、余孽请降,眨眼之间百余叛军跪地俯首。
直至溅起的飞雪落尽之后见到房俊在亲兵簇拥之中疾步而来,这些禁卫才反应过来,赶紧单膝跪地、施行军礼,齐声道:“叩见太尉!”
房俊一言不发,只略微颔首,便带着麾下兵卒前呼后拥、脚步迅疾,直奔武德殿而去。
等到房俊一行过去,这些禁卫才纷纷起身,松了口气,互视一眼,都知道东宫逆贼已经被清剿一空,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如此看来,这一次宗室发起的兵变已经彻底失败。
再加上此前爆出的“昭陵大案”,足以见得宗室之内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此事过后,原本熙熙攘攘的宗室,怕是留不下几支完整的血脉,人才一下子凋零起来。
能够在太极宫内任职,是要经过极为严苛之“政审”,自然都是家世显赫、出身不凡之辈,对于政治耳濡目染之下有着一些认知,故而俱是忧心忡忡,唯恐自己或者家族遭受牵累。
房俊率领程务挺以及一众兵卒抵达武德殿前,见到此处已经被右金吾卫、禁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而兵卒见他前来,纷纷让路,使其能够直抵殿前。
看着门口肃立的内侍,沉声道:“陛下可安康?”
内侍忙道:“陛下无碍,正在召见襄邑郡王、以及通事舍人李神符。”
“入内通禀,房俊觐见。”
“喏。”
内侍应了,赶紧转身进入了武德殿通禀。
须臾回转,站在一侧,躬身道:“陛下有旨,召太尉觐见。”
房俊微微颔首,整理一下兜鍪、甲胄,踏上台阶,大步进入武德殿。
“元从老卒”与“百骑司”精锐将叛军拒止于殿门之外,故而武德殿并未遭到战斗破坏,地板澄亮如水、光可鉴人,儿臂粗的蜡烛燃亮,殿内一片光明。
李承乾一身明黄色龙袍、束发紫金冠,端坐御座之上,面色如常、不见喜怒。
刘洎、马周、韩瑷、戴胄、李元嘉、裴怀节等文官簇拥两侧,李神符、李思暕两人跪在当中。
武臣则一个不见。
李承乾抬起眼眸,看着大步入殿的房俊,目光幽深。
房俊是第一个兵变之后入宫觐见的武臣……
这是巧合?
亦或是其中有着何等意味?
但无论如何,都难掩其心中愤怒。
之所以兵行险招、以身犯险,所为的不就是提振自己威望,以之折服朝中这些个骄兵悍将?
现在大功告成,一举将宗室之内的逆贼肃清,皇权根基稳如磐石,在他自己看来是不亚于“玄武门之变”的功绩,足以夸耀千古、青史垂名,古往今来“明君”之列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然而结果是什么呢?
朝中武勋依旧对他不屑一顾,甚至就连他这个皇帝身陷险地、命悬一线,都不肯早早入宫觐见……
“微臣觐见陛下,陛下英明神武,将屑小蟊贼涤荡一空,臣为陛下贺!”
房俊一上来就表明立场,且肯定了李承乾的此番作为。
这自然是好话,然则在李承乾听来,其中却难免有几分揶揄、讥讽,毕竟当初自己制定如此计划,反对最为强烈的便是房俊……
殿上一众文臣闻言,顿时心中焦急,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却怎地被房俊将这桩功劳抢了去?
虽然自诩名臣、不屑于歌功颂德、阿谀逢迎,但值此大好局势对陛下之所作所为予以肯定也是身为人臣的一部分,既能实事求是、表彰陛下功绩,又能顺水推舟、博取陛下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却是晚了一步,被房俊拔了头筹。
还是大家太过矜持,不如房俊这厮更会揣摩上意、厚颜无耻啊……
大家都是要脸的,既然房俊说了这话,自然不好意思尾随其后、画蛇添足。
但脸色都不好看。
李承乾面沉似水:“朕岂敢妄称功绩?先帝将这江山交付朕手中,朕夙兴夜寐、诚惶诚恐,深怕有负于先帝之所托。对待子民爱若亲子,对待功臣不吝赏赐,对待宗室更是优容有加、宽厚仁爱,结果先是长孙无忌悖逆作乱、又有晋王受奸人蛊惑,今次更是诸多宗室起兵造饭,意欲置朕于死地!”
说到此处,他横眉立目、须发箕张,往西儒雅随和之相貌变得狰狞可怖,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厉声怒斥:“朕受命于先帝,金典册封、昭告天下,克继大统实乃名正言顺、法理无缺,汝等何以心存悖逆、无视这祖宗基业,冒天下之大不韪?!”
被两名禁卫摁着肩膀跪在殿上的李神符闻听此言,却是无动于衷,阖闭双目、恍若未闻。
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李承乾愈发恼怒:“你以为可将自己之生死置之度外,朕便拿你没法了吗?李文暕纵然逃脱,但朕亦会下发海捕文书,凡大唐之子民见之需绑缚长安,纵使身处番邦异域,其国之君臣一经发现亦要缉拿接送大唐,若敢袒护,必发兵征讨,灭其家国!绝其苗裔!”
李神符依旧不为所动,虽然李承乾此番威胁的确令他心中惊悸,可到底还是存了一分侥幸。
天下九州,地域辽阔、人海茫茫,总有机会逃脱朝廷追捕吧?
固然大唐军队遍布四海,可海外孤岛何止千万,总有一分容身之地吧?
哪怕茹毛饮血化身野人也无所谓,只求能将血脉延续……
房俊见李承乾盛怒之下信誓旦旦、气势十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陛下,方才微臣率军至东宫救援太子殿下,处置妥当之后即刻前来,一时急切撞塌宫墙以求尽快,正好遇到李文暕等叛贼意欲返回东宫顺来路逃脱,便顺手将其擒获,现正羁押殿外。”
李神符:“……”
李承乾:“……”
盛怒之下已经蓄满气势,颇有几分手指日月、乾坤在我之气魄,要以自己无上之威望彻底慑服李神符,结果话刚出口,气势拉满,却被告知李文暕已经被俘……
一股气不上不下,着实难受非常。
刘洎等人也瞪大眼睛,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一来就生擒贼酋之一,更将残余之逆贼一网打尽,立下一桩大大的功劳……
这份运气,着实令人羡慕嫉妒。
李承乾顺了顺气,虽然心中不满可总不能因此责怪房俊吧?
看着李神符道:“郡王还有何话说?”
杀李神符容易,使其认罪却难。
可若无李神符之认罪,便难以慑服天下人心,外人不知今夜太极宫内之详情,很可能受到有心人之蛊惑,认为是他残害宗室、屠戮族亲。
若李神符认罪,则罪在宗室诸人,自然怪不到他李承乾心狠手辣……
李神符目眦欲裂,瞪着房俊半晌,最终长叹一声,委顿于地,心头一口气彻底泄了,闭上双目,一言不发。
郡王府中之子嗣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能够保全,唯一指望李文暕可以逃出生天、延续血脉,却被房俊这厮一手掐断。
死或许并不可怕,然而这种断子绝孙之绝望,却令人脊背生寒、了无生意。
见他如此模样,李承乾看向房俊。
既然你擒获了李文暕,这时候自然要由你出言威胁一番,以便李神符乖乖就范。
总不能让我这个皇帝说出那等威胁人的话吧?
房俊则眨眨眼,无辜的回看李承乾。
你刚刚威胁之言、言犹在耳,为何现在就不能说了,却让我做出这等下作事?
李承乾瞪眼。
既然你也知此事下作,难道让我这个皇帝去说?
房俊遂看向一旁的刘洎。
要不,你来说吧。
刘洎:“……”
你们都知道拿人家儿子胁迫予人下作,却为何要我来做这等下作事?
跟我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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