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议和的消息,段芝泉是先看见报纸,随后才接到的自长沙发往京城的电报。赵冠侯在电报中,大肆强调鲁军水土不服,士兵多有病死者,部队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多部已丧失战斗能力。尤其骑兵师的马匹基本死伤殆尽,无力续战。当然,鲁军一共也没有几匹战马入湘,骑兵皆以银轮为脚力之事,隐过不提。
除此以外,赵冠侯又特别强调,连年用武,山东经济紧张,省穷民敝。前线军饷无着,士兵士气低迷,思乡情绪严重,存在哗变可能。为保证共合精华不至于全军覆没于湘省,鲁军只能代正府受过,签定南北和平条约。国会问责,过归于山东,世人揄扬,功属于正府。冠侯既为共合元帅,理当代正府承担责任,此乃军人之天职。
这份电报一发,仿佛整个议和,是赵冠侯得到了内阁的授意,主动出面背锅。搞的一群议员看段芝泉的目光怪怪的,疑心是他与南方达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
擅自议和,与法理皆不能交待,徐又铮于安福俱乐部发力,在国会里发起了一波讨伐赵冠侯擅自议和的风浪。议员除了安福俱乐部的美酒美人外,对于山东也确实有不满,他们并不反对和平,但反对未经他们同意而擅自决定的和平。这关系到国会的权力问题,是战是和,应由国会决定几时由自己决定?
但是这个议案刚刚一提及,湖南籍议员立刻破口大骂“你们现在弹劾的很凶,张宗尧荼毒我辈桑梓时,你们又在哪里?”
随即,山东议员加入阵脚,与湖南议员组成湘鲁联军,共同对抗其余各省议员。山东理工科学校发展的不好,但是文科学校大兴。大批在共合以后,被尊为国学大师,或是文坛首领的人物,被山东重金礼聘,到山东大学授课。加上飞虎团时,赵冠侯建立的图书馆,营救的学生,也都是文科出身。是以山东议员辩才无碍,舌战群儒,如同诸葛再世,合纵连横,亚然苏张复生,以少敌多,不落下风。
再者,山东议员颇有鲁军的风格。首先精通投掷,鲁军善于投掷手留弹,山东议员善于投掷墨水瓶。其次,倡导肉搏。鲁军以刺刀白兵为看家法宝,山东议员以拳击为必修科目。最后,则是擅长团队作战。三人战斗小组,不管是拼刺还是拳击,都是极为剽悍的阵型。在议会里往往创造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当然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山东议员发扬山东人杰地灵,金山银海优势,善以银弹解决问题。在拳击场上不逊山东议员的豪杰,往往在银弹面前屈服,在鲁币或金条的吸引下,阵前倒戈,坐观成败者不知凡几。
是以参政两院内,虽然有安福系同进共退,竟形不成声讨赵冠侯的舆论。弹劾案,迟迟无法通过。到最后投票关头,湖南议员发明出牛步战术,从自己的位置走到投票箱前,这短短的距离,居然走了四个小时,两个议员走完,国会就到了下班时间。
受到责难的议员振振有辞表示“议会章程里,规定过走路时间么?既然没有,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我这是合理的利用规则而已,懂不懂?合理!”
财政部也私下向段芝泉反映“还请总里见好就收,以和为贵。如果不许湖南自制,则必要浪掷军费,糜费军饷。虽然总里募得大笔经费,但是,前线兵事耗费过巨,如果不能尽早结束战争,只怕又将重演洪宪故事。从财政的角度上看,尽早结束战争,更有利于我。何况,这份条约洋人也已经认可,如果我们执意推翻,将会被列强认为有意破坏和平。一旦终止贷款……”
各部门都盼望着正府停战,把养兵的钱,省下来给自己开工资,至于南北是否一统,正府命令能通行几地,与职员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这些职员的意见无关紧要,各省的态度,却是没人敢轻视的重磅砝码。
赵冠侯的通电,如同裁判打响了发令枪,各路在枪声之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之前就在武穴通电反战,要求和平的冯焕章率先发电响应,称赞赵冠侯高瞻远瞩,胸怀天下,实乃共合武人之典范。我辈刀枪,岂可刺向同胞胸膛?现在泰西战火燃,无力干涉我共合内政,正应举国发展经济,强国强兵,休养生息,南北和平,方不负国人期望。
随即,工会的成员,纷纷来电附和,称赞赵冠侯的建议高明,大谈前线艰苦以及军人不易。又谈各省经济困难,部队欠饷多日,如果继续战争,则本省经济有崩溃可能。现在和议既已达成,就该按照和约,几下休兵罢战。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各省正好免受鞍马之劳,安心捞钱……不,是安心为共合做贡献。顺带,请正府补发拖欠军饷xxxx元,惟盼。
这些北洋实权,将正府批评一番,顺带大刷存在感的同时,正府权威,自然一路走低。
这些鸡毛掸子的文字未必高明到哪去,但是他们的签名极有力量,每一份电报的附属签名上,都有几个师长、旅长甚至是团长的名字。这些名字后面,都代表着数字不等的枪杆子。共合正府向来以民住为标榜,议员的话可以不听,民众代表可以不认,但是枪杆子的态度,却必须谨慎对待。
虽然段芝泉也炮制出几省坚决拥护正府,誓与南方死战到底的通电,但是很快,上面的签名人,就公开发布电文宣称,自己对此电报并不知情,签名更非本人手笔。漫天飞舞的电报,为共合报纸增加了无数材料,也为电报局贡献了大笔收入,提前完成了本季度指标。
随着电报事件越闹越大,段芝泉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这些明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次的通电风波,与其说是支持赵冠侯,不如说是,这些们有意看自己的笑话。他们并不喜欢冯玉璋,但也不代表就喜欢自己。如果硬要说他们喜欢谁的话,他们更喜欢自己做主。
本以为倪继冲事件后,山东会成为公敌,不想,们对于正府的抵触情绪更大。在这么多的压力面前,即使段芝泉再怎么不情愿放弃征南,也只能屈服。
京城里正式的命令还没下,已经有人开始请戏唱曲,庆祝南北和平,倒逼正府背书。梨园子弟纷纷抵京,应酬大小饭局,或是在戏楼挂牌卖票。徐又铮甚至请了一出楚汉争,到安福俱乐部来演。
徽班进京,皮黄定音。安徽与京剧渊源最深,段芝泉本人虽然不好皮黄,但是皖系军政两界人士,不乏梨园护法名票,对小扇子的安排大加夸口。听着外面丝竹阵阵,休息室内的段芝泉忍不住道:
“你看看,这些人成个什么样子?在他们心里,我看巴不得希望两下不要打,立刻就停兵,他们才好逍遥自在。连我们自己人都掣我们的肘,这还能做成什么?赵冠侯安徽易督,湖北夺权,按说应该成为公敌。没想到,现在各省还是买他的帐,这未免也过不可思议。”
徐又铮道:“赵冠侯很聪明,他如果真的安排自己人在两湖做,肯定有人要出来说话。可是保了王子春做两湖巡阅,兼湖北,从表面上,并没有动王子春的位置,还让冯系的地盘,凭空深入到了湖南。这于还是冯玉璋,都没什么害处,他们也就不会反对。如果现在执意南征,鲁军绝不会服从正府命令。沿途各省,也不会同意借道,道路不通,我们的兵是过去不的。他们这几年日子过的太好,已经不想受苦。再往下打,不管是广西,还是云南,都是远瘴之地,一说到那里当,就觉得受苦。四川虽然富裕,可是现在四川听说有上百万军队,几千个司令,好比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同样没人敢进去。”
“更可恨的是孟思远!还有陈冷荷、戴安妮那两个贱人!”段芝泉恨恨道。他的大男子主义情绪很重,向来不满意女性为官,更不满意女人的职位在男人之上。而陈戴两女不给他面子,财政部几次和共交两行商议借款,都被无情驳回。相反,倒为了孟思远修铁路大力筹款,就更让他气愤。
再者孟思远修铁路,既要人力也要经费。是以在国会上,他多次公开指出,当前中国需要和平,青壮年应该成为工人而不是军人,宝贵的资金应变为铁轨枕木而不是枪炮弹药。山东议员对孟思远的提案又大力支持,有他在国会来捣乱,征南令也无法通过。
徐又铮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这群,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小站练兵时代。有了地盘,发了财,又娶了小老婆,就心满意足。不大愿意为扩大地盘,去跟人拼杀,更不愿意吃苦,一听到停战当然高兴了。再说赵冠侯兵进两广,与自己所在的省份,实际是被两湖切割开,势成飞地。委任大将怕养虎为患,自己坐镇,又怕失去根基。井底之蛙,他们的目光……看不到多远。”
段芝泉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热,他总觉得,徐又铮这话,半是说人,半是训己。对于地盘念念不忘的,难道不是自己?
毕竟接收了袁氏遗产的段系,在名义上,控制大批部队,直接控制的也有模范军这种强悍武装,但是却缺乏自己的基本地盘。虽然在内阁呼风唤雨,但是地方上服从自己的省份并没有几个,所以对于地盘的需求,他比任何一个都要迫切。
接管其他人的地盘,都可能酿成北洋内部的火并,唯一的希望就在南方。可是连徐又铮都支持停战,部队又怎么可能打的出去。他加重了语气
“铁珊,我发现你去了一趟外柔然,整个人的气质变的很有些不同。你来说说看,我们应该看到哪里?”
“整个中国,或者说亚洲!”徐又铮斩钉截铁道:“芝翁,你不要在意一省两省的得失。也不要在意一两个的态度,先有大气魄,后有大事业。时间和精力,应该用在经略天下上,而不是在国内与这些鼠辈争斗。我这次在外柔然草原上,见到一个老牧民,听他演唱了一段本部落传奇英雄的故事,感慨良多。”
他目光望向远方,那位草原上不幸坠落的狼王,虽然霸业初成,就黯然陨落,但是其留下的故事,也足以震动人心,引无数后人效法。辽阔的草原,仿佛与苍天相连,立在马背上,听风吹响鸾铃,看鹰翱翔九霄。或许正是那样的环境,才会诞生出如此的豪杰。
“我们的国家,不论土地人口,都应是亚洲第一强国,乃至于世界,也足以称雄。曾经的中国,可以让四夷宾服,现在我们却要看洋人脸色,听从列强安排,这种命运,不该是属于中国人的。泰西战争是个机会,一个让中国人翻身崛起的机会。本来,我想过吸收鲁军的力量,让其变成我们的一部分。可是既然他抗拒,那就先解决他,以及他所依附的冯系。等到把国内的力量整合之后,再去开拓疆土,宣示力量。不管是前金割让的土地,还是被列强夺去的土地,一寸不少,我们都要夺回来。团一群跳梁小丑,到那时注定是冢中枯骨,一扫而光,又有何足论?”
“铁珊,段某也是军人,何尝不想国富民强,争国权,捍国体!可是,现在我们连自己内部都搞不好,你说的这些,又怎么做到?”
“练兵!只要有一支足以横扫宇内的强兵,和平协议或是列强干预,都可以无视。他山东有第五师,第三十七师,所以说话就硬气。我们如果也有几个第五师,就比他硬气。这就是最大的道理。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足以改变这个天下。这次且让他一回,不见得每次,都是他赢。芝翁你听……”
外面,扮演张良的老生,正在唱着流水“强弱不敌暂避让……前辈的越王勾践有志量,要学他卧薪尝胆,在逆境之中图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