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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东京千代田区永田町,首相官邸。
自扶桑实行君主立宪制度以来,这座二层的泰西样式木制小楼,实际上,就是扶桑的最高权力中枢。其固然冠有首相官邸的名号,可事实上,这里并非首相的私人住宅,而是办公场所。包括决定扶桑重大政策的内阁会议,也都在这里召开。
扶桑的权力格局中,内阁最重要的五个人,合称五相,即首相、外相、藏相、海相、陆相。内阁五相联席会议,即可视为五位大佬之间,对于某一问题的争论与妥协。当彼此之间达成满意,他们的决定,大致就可以代表内阁的意志。
自山东战役开始,首相官邸的会议,就没有停止过,从初时的分功,到后来的分利,再到眼下的分过。大畏内阁,很是经历了一番过山车式的大起大落。
现在,三个师团陆军处于崩溃边缘,任何人也承担不起,让三个师团皇军在山东被歼灭的责任。必须要商讨出一个解决之道,救出被困部队,这也是在场几人的共识。
虽然有着共同的认知,可是到了具体落实环节,因为所属阵营,所代表利益的本质区别,大家的意见,就是南辕北辙,乃至水火不容。不过这也是内阁的常态,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看着陆相与海相激烈的争吵,很难相信,两人在艺纪馆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的样子。这就是正直啊,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演员,可以扮演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演出自己。首相大畏重信对于两人的争吵,没有什么兴趣,他的思绪,事实上已经飞出这个官邸,飞的很远很远。
东京湾最近成了钓鱼胜地,不但渔民出海打鱼时可以得到过去几倍的收入,就算是初学者到东京湾垂钓,都能获得极丰盛的战果。不少首相官邸的办事人员,在休息日,也会到那里去展示一下自己的钓鱼技术。一部分渔民,把这归功于天照大神的恩赐,认为神明降下垂青,为百姓造福。
但是,也有些人认为,这是恶鬼的把戏。因为不但是海里的鱼变的容易上钩,家养的鱼也变的躁动不安。大畏重信自己所养的金鱼,不停地跳出水面,甚至摔在地板上。把金鱼放回缸里,它又会继续跳跃,搞不懂原因为何。
到底是神明的力量,还是妖魔的法力?总之,这一切并不能用自然现象来解释。作为首相,他知道的情况比普通人多些。
比如某条货轮上,飞来了大批绿色蜻蜓,随后是各种鸟类。其中大多数鸟类都是船工叫不出名字的,但不管是什么鸟,按说都应该怕人。可是这些鸟一不怕人,二不互相争斗,三也不去猎食蜻蜓。就这么乖乖的立在桅杆、甲板、护栏上一动不动。有船员下意识感慨道:这真的像难民在救生艇上的样子,我们这艘船,该改名叫诺亚?
货轮终究不是诺亚,船员也不是上帝选中的圣徒。他们把鸟都抓起来,拿到东京贩售。据船员吹牛说,抓鸟的时候,这些鸟依旧一动不动,任人抓捕。同伴被捉,其他的鸟也不会逃走,这简直就是神话故事里才有的事。
大畏并没有把这些当做都市怪谈看待,相反,竟从这些事件里,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惊慌。作为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惊慌的感觉。内心里某个意识告诉他,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否则可能会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是事实却是,他真的分身无术。
比起研究金鱼或是鸟,显然山东的战局更为重要,皇国的脸面,陆军的利益,都需要靠自己这个首相来维护。这个时候,任何问题,都不如山东问题来的重要。
大畏重信本人是藏相起家,最擅长的领域是经济,其次为法律,对于军事上并不擅长。尤其对于陆海两军彼此的争斗,以及背后萨长两藩的斗争,素无兴趣。其本人,曾与萨长两阀势同水火,为整个军队系统所厌恶。
但是从他担任军人后援会会长,到二次组阁,背后的推手,就是扶桑政军两界元老,亦是陆军的靠山,长州阀主山县有朋。他身上,也就打上了浓厚的陆军烙印。虽然这次山东大败,跟海军关系不大,但是作为陆军捧起来的首相,他必须为陆军开脱责任,并且借此事件压抑海军,保证陆军的地位。
代表萨摩藩利益的海军,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可是现在,海军的日子并不好过,想要对这位首相发难,也实在力有未逮。
“西门子事件,对于我皇人的形象有着巨大损害,愤怒的市民,几乎冲进霞关的海军省本部。如果不是我们陆军及时赶到,局面几乎不可收拾。山东的战局,同样是由于海军的怯懦与畏惧,导致陆军协同作战计划彻底失败,数万将兵陷入十余倍敌人的围攻之中。虽然经过陆军的奋斗,成功击毙三倍以上的敌人,但是现在依旧受制于敌人重兵围困。为了解救英勇的陆军,我们必须有所决断。”
山东新败,扶桑本土的报纸上,忽然刊出了一份,自普鲁士西门子公司流出的绝密文件。据说是西门子公司某位高级管理人员,携带文件秘密出走,逃往阿尔比昂,这份文件也是由阿尔比昂首先公开,再由扶桑本土报纸转载。
这份文件上,详细刊出了扶桑海军要员,在委托普鲁士公司建造军舰时收受回口的具体过程及数字。随后,阿尔比昂的船厂,也公布了类似的数据。几位涉事海军军官,有人一次收入回口达四十万扶桑金元。
要知道,现在只要几千金元,就可以在东京造一栋房子。四十万元的大数目,自然让海军的名声扫地。扶桑政坛就有人放言:想起海军,就想起八八舰队,想起八八舰队,就想到回口……
这一事件的结果,不但是让扶桑海军建造十六艘蒸汽战舰的计划破产,更让海军名声一落千丈,在内阁彻底为陆相所压制。这两件事绝对不是巧合,萨摩阀主相信,肯定是长州阀在背后做了手脚,以这份文件来转移视线,减轻陆军的责任。
本来可以把陆军打落地狱的大好时机,反倒被对手趁机利用,反将一军,到现在还拿来做文章。海相八代六郎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是眼下海军正在背运的时候,何况陆军背后,还站着山县那尊大佛。
自伊藤被刺身亡,扶桑政坛没有几人能与山县有朋颉颃。即使萨摩藩主,也远不及他有力。是以,不管八代六郎的心情如何恶劣,也不敢和陆军翻脸开骂。
“首相阁下,以现在的财政情况,再扩充两个师团的编制,似乎压力太大。毕竟为了山东作战,我们已经投入了巨额资金,如果战争继续下去,我们的损失将会更大。我认为,现在是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刻,趁着阿尔比昂人调停,可以暂时与山东实现休战……”
八代六郎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陆军大臣冈市之助野蛮打断。他是山县有朋在内阁的代言人,自然要维护陆军的利益。陆军扩充编制一事,在内阁阻力重重,这次在山东战败,更是让陆军处于风口浪尖。
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的。一旦退一步,接下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战役失败的锅,就得陆军背起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强硬。反正背后站着大佬,有了问题,也会有大佬出头接招,是以冈市之助并没有丝毫战败的愧疚,仿佛扶桑陆军在山东打了胜仗一样。
“陆军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卖国行为发生。在战役未能取胜时,擅自言和,就是卖国,就是背叛伟大的天皇陛下!陆军的暂时转进,是因为兵力不足,要想挽回战局,就必须增加兵力。我们目前的问题就是,编制太少了。宝贵的资金,注入某些无用的领域,最终落到部分害群之马的腰包里。这是犯罪,是对整个民族的罪行,绝对不能饶恕!”
他再次提起西门子事件,显然就是对海军而发,随后,更是明目张胆道:“我建议,新建陆军师团的经费,就从海军经费里划拨。短时间内,海军不会有大规模战斗,那么多经费留给海军,也没有丝毫意义。再说,青岛要塞的进展缓慢,海军也要承担主要责任。既然海军拿不下要塞,就由我们陆军来完成就好。海军,只要躺在甲板上,看着陆军怎么把军旗插上青岛山主峰就足够了。”
“首相阁下,对于这样的观点,海军是不会认同的!”涉及到根本利益问题,不要说冈市,就是山县有朋亲至,八代六郎也是要争一争的。他急道:
“现在,是帝国发展的最佳时机。未来的世界,海权将取代陆权,代表国家的实力与地位。广阔的大海,才是帝国最好的牧场。海军需要更多的战舰,更多的士兵,而这,都需要经费支持。为了两个师团的步兵,就要牺牲整个帝国的未来,这个责任,我们谁又能承担?”
大畏轻咳两声,制止了双方的争吵,随后斟酌字句道:“关于陆军师团组建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另一个角度看。山东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国民是否会认可一场失败的战争?尤其,对手是中国。如果在这个时候,接受阿尔比昂的建议,我想国民一定会愤怒,这个后果,我们必须考虑清楚。”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因为这句话,让房间变的寂静,众人只觉得脚下微微一阵颤抖……这莫非就是国民的力量?
随着山东战败的消息传开,国民对于大畏内阁的不满情绪日高,如果最终是以战败收场,那么大畏内阁就得把总辞职提到日程上。作为五相之一,在场几人也得跟着辞职,这也不是他们想要的。
大畏又道:“我不懂军事,但是我懂天皇陛下的想法。我们可以接受阿尔比昂的调停,但前提是,在皇军取得军事绝对优势的前提之下。只有我们占据战场上绝对的主动权,谈判,才会对我们有利。这一点,我想不用多做解释,海军也能明白。要想取得胜利,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兵力,以压倒性的兵力推上去,彻底瓦解鲁军的战斗意志。所以,陆军增加编制的想法,我觉得可行。”
外相加藤光明道:“首相阁下,我必须提醒一下,阿尔比昂人的态度很坚决,他们可以保证我被困部队的安全,也可以保证,皇国在山东获取利益。但是,我们必须停止对鲁军的进攻,保留鲁军的战斗部队。下一阶段,鲁军将作为雇佣军,前往天竺执行镇暴作战。如果对鲁军的杀伤太大,阿尔比昂的利益就会受到损害,这是阿尔比昂正府所不能容忍的。”
“不给阵亡英灵报仇,也是陆军所不能容忍的。”冈市之助冷声道:“山东问题,必须以皇军无条件胜利作为结局,这是不容更改的底线所在。阿尔比昂需要的不是鲁军,只是雇佣军。不管是谁,只要能帮他解决天竺问题,阿尔比昂就可以接受。所以,陆军扩编两个师团之后,就可以派出一个师团到天竺作战,阿尔比昂有了部队,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对山东进攻。”
八代六郎道:“一个师团?陆军拿的出一个师团的机动兵力?别忘了,我们在山东也需要驻军保持威慑。”
“当然,只要在两个师团之外,再增加一个特设师团的编制就够了。”
“什么?你是说,陆军实际追求的是增加三个师团的编制?这实在太过分了!”
“不,陆军实际希望的,是增加四个师团的编制,并且不认为这有什么过分。未来泰西战场上,也将有皇国陆军的身影出现,同时本土也要保持足够多的机动兵力,四个师团的编制并不多。”
冈市之助的目光变的灼热“山东二阶段战役计划书,参谋们已经拟定完毕,这次一定可以彻底解决军阀赵和他的部队。如果谁想要在这个时候和谈,就是国贼!我爱人,绝对不会容忍!而只要我活着,也绝对不会答应,和山东做任何形势的妥协!”
陆军大臣的手重重敲在桌上,几名大臣都觉得脚下的震动比方才更大,暗自惊讶于,这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几时有这样的膂力。可是陆军大臣的决心显然不止于此,等到他的手离开桌子,脚下的震动不但没有减弱,反倒越演越烈。
作为生活在灾难之国的扶桑人,此时也都明白过来,冈市冷笑道:“又有地震发生么?每年都有上百次地震出现,这就是我们的首都。只要早日征服中国,乃至亚洲,扶桑国民才可能搬到一个适合居住的环境……”
扶桑的地震频繁,但是级数有限,首相官邸坚固异常,倒是不用担心地震。可是这次的地震感觉有些不一样,震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减弱而变小,反倒越来越强烈,木制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头顶的水晶吊灯,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
侍从匆忙拉开房门,对众人道:“地震异常猛烈,请各位随我转移。”
大畏重信早年遇刺,双足皆失,只能由侍从背着,向门外走。趴在侍从背上的老人即将离开门首时,心内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些鸟和鱼,或许真的是想要避难来着。这次的地震,大概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而是一次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