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平度县城城防的,原本是一个保安营,外加鲁军一个连。就在赵冠侯高调接收胶州租界之后,又有两连援兵抵达,鲁军正规军兵力也达到一个营。由于正规军编制比保安营为大,实际兵力也比保安营多。
正规军一到,自然占据了主导地位。老百姓搞不清楚扶桑人实际有多少,只能看到正规军铺天盖地,威风凛凛,再加上平度县城新修了城墙。摸着条石城砖,看着雪亮的刺刀,就认定城池固若金汤,待在城里才最安全。移民的工作,随着正规军到来,反倒进展缓慢。
援军营长罗光华,是商全的老部下,亦是津门人,算是赵冠侯老乡。有这个关系,在部队里晋升的速度,远比其他人为快。在军校里进修过两次,还得到过赵冠侯亲赠短剑。这种人,算是鲁军里的黄马褂,在营长的位置上过度一段时间,接下来就可以提拔为团级干部。
鲁军里,团长算是一道龙门,跃过去,就有大好的前途在等。即使没有那么多的部队给你带,也可以享受相关待遇,赚上一笔极丰厚的津贴。所以对罗光华这次平度之行,大多数人的看法都是两个字:镀金。只要能在平度打出不错的成绩,他就可以一路提拔,未来说不定能到旅一级甚至是师一级。
这两连鲁军装备精良,一律为鲁造线膛枪,加上大批的弹药物资,光是手留弹就带了几百箱。给他们的战斗任务也很简单,只是在平度守几天,保证老百姓转移就足够了,算是轻松的任务。得知任务之后,守军的士气也为之振奋起来。城里的士绅,凑钱购买了牛酒猪羊,送到军营里犒赏子弟兵。
士兵们吃的满口流油,信心十足,但是指挥人员的心情,却不像下面那么放松。排以上指挥官,都被罗光华集中到营部,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烟雾缭绕,罗光华指着地图,脸上表情很严肃,语气也极为低沉
“多余的话不说,现在的局势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们面对的,是三个师团的扶桑部队。三个师团啊!就我们手里这两个营,战斗力参差不齐,最多只能当一个半营用。你们说,这仗有没有可能打赢?”
“上面不是说,只要疏散平民么?打是打不过的,但是只要老百姓撤退,咱们就可以撤,这总可以吧?再说,又不可能三个师团都打过来,顶天就是一个联队下来,也不难。”
罗光华冷笑一声“疏散老百姓很容易么?这些士绅为什么给咱们送犒赏,不就是不想走?你看看,自从咱们一来,多少老百姓死活不动了?连城外的老百姓,都往城里钻。好说好道不听,你动硬的,保安营第一个不答应,再者,百姓疏散之后呢?你们觉得,扶桑人是咱以前打的飞虎团或是葛明军?咱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这一营人,是第二混成旅的精兵,也是鲁军的本钱,就这么白白牺牲?这样必败必死的仗,打完了,又有什么价值?”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默,门外响起几声脚步声,还有刺刀的碰撞声。士兵大声的叫喊着“我们不能当炮灰,这是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我们不能干!谁敢让我们送死,我们先弄死谁!”
听声音,也有几十人。进来参加会议的军官,手枪和军刀都已经被卫兵收走,大家都是赤手空拳,只凭一个班的卫兵,就足以解决房中所有与会干部。众人面面相觑,寻思着:莫不是要哗变?
“我罗光华不怕死,但是也不找死,更不能让手下的弟兄去填炮口!”罗光华用力的一拍桌子
“这一营弟兄,不能白白交代在这里,弟兄们自己,也不会愿意送死。大帅对我们不薄,我们当然要对的起大帅的恩典。可是,把老本拼光,这就对的起大帅了?山东早晚是扶桑人的天下咱们跟扶桑人拼的太凶,以后还怎么见面?咱能和普鲁士人交好,就不能和扶桑人亲善?我读过扶桑人的书,知道他们的理念,他们讲大东亚共容,是要带着所有黄种人,跟白种人争天下的。大家同文同种,从徐福东渡那论,说不定跟咱是同一个老祖宗。比起普鲁士人来,更值得我们结交。”
几名营连干部脸上阴晴不定,全都沉默不语。整个营里最年轻的连长,接过话头“这么说,罗营长是已经下定决心,拉队伍投到那面了?”
“早晚的事,早投晚不投。如果是来山东抢地盘的,我罗某二话不说,就算是拼命,也要把山东这片基业保住,替大帅看好家当。可是扶桑人是洋人,他们占不住山东,最后还是得和大帅合作。这无非就是走个过场,扶桑人往青岛那一站,一天云彩就散了。要是拼个你死我活,那才是糊涂虫!那面已经答应了,不裁编制,不改变防区,无非就是咱们接受扶桑人的指挥,替扶桑人守住大后方。实际也是维持秩序,免得后方大乱,这也是这算是两便的事情,跟哪面,都有交代。”
名为苏文虎的年轻连长,原本是没有大名的,只有一个小虎子的小名。在陕西打白朗时受了枪伤,苏寒芝去伤兵营探望伤员时,他一时激动,喊了一声姐,差点被伤兵营的负责人枪毙。
可是苏寒芝并没有责备他的大逆不道,反倒认了这个兄弟,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可是鲁军里大家都知道,山东是大帅做主,但是大太太可以做大帅的主。有了这个机缘,如果不知道结交,那就没必要在官场上混了。
于是苏文虎这个普通士兵,先是被火线提拔为班长,接着就有了名字。随后他的升迁,堪称是平步青云,一路就到了连长的位置。如果不是山东爆发战争,他现在可能已经被保送到武备学堂里镀金,等着将来的提拔任用。
罗光华对苏文虎也很热情“苏连长,我知道你是大太太心腹,可是我说句话,你不要不爱听。大太太也就是随口一说,你现在去问,她未准还记得你是谁。再说,咱也不是出卖大帅,而是为了大帅考虑。就算将来大太太问起来,说不定还要夸奖你一句会做事,会做人。”
苏文虎点点头“是啊,罗营长说的有道理,跟扶桑人打是打不过的,就算打的过,这仗打的也没意义。我们犯不上和扶桑人拼光老本,注定亏本的买卖,不该干。”
罗光华走过来拍拍苏文虎的肩头“没看出来,苏连长这脑子很灵活么,挺好。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有这活泛劲。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集合队伍,宣布易帜,把仓库全部封存,给扶桑部队使用。大家出点粮食,买个平安,这对谁都好。”
苏文虎看着众人,目光冷漠“罗营长,我苏文虎是个粗人,不认识字,不懂道理,更没什么活泛芝,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件事,大太太说,要跟扶桑人打,那就打。谁反对大太太,我就弄死他!”
话音刚落,不知几时被苏文虎抓在手里的烟灰缸,就落在了罗光华头上。烟灰缸碎成几块,罗光华惨叫一声,头上已经见了血。可不等他抽出手枪,苏文虎已经紧紧抵住他,手中碎了的烟灰缸依旧一下一下,向着他的头上砸过去。
等到门外的护兵冲进来,就见到倒在血泊里的罗光华,以及满身是血,目光阴冷如同鬼怪的苏文虎。他翻着眼睛扫视卫兵“你们也想反对大帅,反对大太太?来啊!不怕死的过来,我看看,最后还能剩下几个!”
罗光华的贴身卫兵向前一步,朝苏文虎行了个军礼“苏连长,你做的不错,从现在开始,这个营归你指挥。不过你还是太冲动了一些,如果你晚点动手,我就可以知道,在坐的都有谁支持罗光华的主张。”
几名军官大吃一惊,罗光华的贴身卫士居然跟他不是一条心,而且他还有权力任命营长?那名卫士似乎看出众人的疑虑,冷笑道:
“我除了罗光华的卫士,另外一个身份,是山东社会风俗调查专员,大帅给我们下了手令,营级干部,我们有权就地任免,也有权就地正法!现在,保安营已经包围了营部,罗光华带的几个扶桑情报员,现在都被解决了。附逆士兵,已经被解除武装,投扶桑的路子断了,接下来,就只有拼命这一条路。你们刚才没说话,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次活命的机会,接下来,好好干,否则的话……你们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我们工作。”
几名军官脊背发寒,罗光华的贴身卫士,都已经被社会调查科策反,自己身边,谁又说的好谁是对方的人,自己又能信谁?
苏文虎却不理会他们怎么想,从罗光华的尸体上摘下肩章,也不擦血,就这么拿在手里“从现在开始,我是营长。现在,我命令,立即组织百姓疏散,城内物资立刻装车转运……”
扶桑人庞大的军势,不可能猬集在一团前进,事实上,在完成龙口夺取战斗之后。神尾部下就分成了若干部分,几支轻军前锋,开始抄掠胶东各地。即使名义上打出攻打普鲁士的旗号,实际上,此来的目的是尽可能多的夺取地盘,这一点,所有扶桑军人都心知肚明。
战前占领的土地多一点,战后,共合就要多出血。吃到嘴里的食物,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只要被扶桑军人占领,就不可能还回去。
将来共合想要把这些地方要回去,就得真金白银来换。而且换回去的,也只是土地,至于原有的物资,那注定属于皇军所有。
数支部队如同蝗虫,在乡野县城之间蔓延开来,向着指定的目标发起进攻。对扶桑人军而言,广袤的胶东领土,就如脱光衣服的美人,等待着扶桑勇士驰骋。至于负责这些地区防御的鲁军,即使有龙口堡垒争夺战,扶桑军人也没把他们放在心里。
村庄冒着黑烟,空气中,充满焦臭的味道。烧焦的尸体,保持着斗拳姿态,这是标准的火灾死者的姿势。女性的尸体,并没有被焚烧,而是被悬挂在树上,或是插在刺刀上。一丝不着的尸体,就那么随着风晃来晃去。凶手们,在废墟上,胡乱坐着,将烤熟的家畜向嘴里送。
这些家畜,原本属于这个名为上河村的村民所有,现在,它们的主人已经尽数被害,这些家畜则成了袭击者果腹的口粮。
山东自赵冠侯做巡抚时,就积极对外开放,以外向服务型经济为主体,与洋人打交道很是频繁。到山东的洋人越来越多,乡村里,一样可以见到洋人,甚至还有小教堂。
对于洋人,百姓早就从恐惧变的习以为常,并不像曾经那样对洋人充满恐惧与敌意。即使宣传材料上,把东洋兵的凶残介绍的很详细,可是信这话的人不多。
扶桑商人乡民见的多了,也没见吃人喝血。想来东洋大兵的纪律恶劣些是有的,但总坏不过前金的官兵。都一样是人,总可以沟通,只要把军食供应充足,对方就不会害人。
比起东洋人,乡民更担心自己的庄稼。这要是误了农时,一年的生计就成问题。再加上山里的饮食起居,都不如自己的家舒服,这个村子的乡民还是决定,回家乡,把庄稼伺候好。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村民打翻了守卫兵,逃出藏身地,回转家园。接这,就遇到了这支扶桑骑兵。按照应付响马的规矩,他们准备了粮食,又举起锄头、铁锨等农具,表示自己也有一战之力,不容轻侮。
但是扶桑军官只是挥了挥手,先锋骑兵跃过了障碍,冲入村庄,随后,将这里变成一座废墟。
“山东是个美丽的地方,有粮食、矿产、还有美丽的姑娘,更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灾难。这么美丽的地方,为什么会被弱者所盘踞,这不公平。”
这支骑兵的指挥官,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军装笔挺,一丝不苟。在刚才的施虐中,他没有参与,只是在那里站着,放纵部下的行为,并为他们鼓劲。
这是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队,由两个骑兵中队又一个骑兵小队组成。说话的男子,则是太田骑兵联队一大队第二中队的中队长青森正茂,同行者,则是第三中队中队长武田正男。
在陆军里,对青森正茂的内部调查,进行过数次。内容从虐待新兵,到谋杀同僚都有,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且青森正茂本人确实是勇将,这些调查也就不了了之。
在出战之前,青森骑兵中队的训练更是以严苛闻名,训练期间出现的伤亡人数已经突破部队的标准,在部队里称为“修罗队长。”
相对而言,武田正男则略嫌谨慎,甚至有庸人之称。可也只有这个庸人,才能和青森说几句话。
“青森君,请允许我提醒你,我们军队里有记者,我们的军纪……”
“让军纪见鬼去吧!”青森毫不客气的挥挥手“纪律是束缚弱者的锁链,对于征服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强者生存,这就是最有用的军纪。中国人太多了,杀一些,也没有关系。不杀光他们,我们的国民,又怎么有地方住?这个世界的资源总数是有限的,不足以供养如此庞大的人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理应得到一切,而弱者,就应该交出自己的一切!”
武田正男以手扶额,意识到这位进化论的忠实拥护者担任主官,事态可能要失去控制。青森则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露着诡异的笑容。
“不用担心,所有的责任都将由我来承担。山东在赵冠侯统治下,以束缚强者的手脚为方针,这让山东变的软弱,不堪一击。我们要在这里,推广新的秩序,那些弱者,必然会跳出来,表达他们的不满。如果让居民认为你很软弱,那我们的部队就寸步难行。这里仅仅是开始,我们的骑兵,要把恐惧散布在整个山东,让那些小儿听到伟大勇士的马蹄声,就不敢再哭。女人听到马蹄声,就自动解开衣服,这才是勇士该做的事。来吧,让我们大干一场,让这些弱者明白,新的秩序已经到来,新的山东是属于扶桑的山东,是属于强者的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