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与阿尔比昂,曾经是良好的盟友关系,乃至于扶桑铁勒战争中,如果不是阿尔比昂提供了巨额贷款,胜负之数,也未可知。但是在此战之后,扶桑所表现出的强大战斗力,也让阿尔比昂感到了不安,及后的国策方针中,开始对扶桑采取了遏制正策。
再者,袁慰亭作为中国新一代的掌权者,控制其立场,亦是阿尔比昂的利益所在。朱尔典与袁为至交,普鲁士在北洋军中广有教习及军事顾问,扶桑现在却也有一个顾问团,在袁慰亭身边。
限制于之前的条约,扶桑不能直接参与到北洋军事之中,这些顾问是以经济专家身份,在袁幕府中效力。可是其真实身份颇为可疑,朱尔典对这些人也充满敌意与戒备。
而这次涉及到的,铁矿与煤矿均位于北直隶,其被阿尔比昂视为囊中之物,久有觊觎之心。不想为扶桑人几着先鞭,如何不怒?虽然那些股份,名义上是掌握在宗室手里,但是就朱尔典看来,如今所谓宗室,早没了旗下大爷的威风。不过是袁慰亭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况且这些股份每年生息,就是取用不竭的财源,根本用不着出售。如此安排,必然是出自袁慰亭正府的压力甚至是威胁,亦可看做是袁慰亭外交倾向扶桑的表现。
由于扬基内战的关系,阿尔比昂的力量被牵制在泰西,于中国的力量衰弱,控制力有所下降。越是如此,其越要维持自己的权威,确保金国上下,不至于生出弃阿尔比昂之心,因此行为,也就越为骄横。
他约见赵冠侯,所谓友人之间发生矛盾,请第三方判断,无非是托词。目的在于,一是向袁慰亭夸耀能力,如果其不能令自己满意,自己随时可以去袁扶赵,另立符合自己利益的带眼人。另一方面,也是试探赵冠侯的看法,如果他也倒向扶桑一边,那局面就颇为可虑。
赵冠侯却摇头道:“我方才是从方家园来的,在那遇到几个熟人。一是小恭王,一是肃王,同他们在一起抽大烟的还有一位,是扶桑八幡制铁的石井。这些股份,既然是卖给八幡制铁,我想,离不开这位石井先生穿针引线。另外,我还听到了一个消息,似乎与军火贸易有关。”
阿尔比昂人在金国的情报力量也不弱,听到赵冠侯一说,朱尔典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看来,有些愚蠢的人不自量力,妄图挑战阿尔比昂帝国的荣耀,他们将为自己愚蠢的行径,付出代价!这批军火的运输情况,将在最短时间内,交到你的手上。而赵大人,也希望你从维护贵我两国邦交的角度出发,对于贵国的矿产资源,做出妥善保护。”
赵冠侯点头道:“公使阁下放心,这一点,在下可以向您担保。不会让我国的矿业资本,流入扶桑之手。他们之间订立了什么和约是一回事,具体到履行时,就是另一回事。我可以保证,即使扶桑人名义上拥有了这部分宗室所持有的股份,也不会真的运走矿石。”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我个人对贵国的一些行为,深表遗憾。既然已经建立了共合,接下来,就该努力的维持这个制度。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在共合建立了之后,还想着复辟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这一点并不仅限于宗室,即使是在容庵身边,也有人持类似观点。作为朋友,我不希望容庵被这些无知者所愚弄,走上一条误人自误之路。你既是他的部下,也是挚友,应该阻止他,朝着一条毁灭之路前进。”
赵冠侯心知,朱尔典这种身份的人,必不会空发议论,想必是从袁慰亭身边某人那里,获得了一些情报,确定袁慰亭有某种想要恢复帝制的征兆。但是朱尔典不肯细说,他也不能穷追,否则就成了盘问。只好泛泛答道
“公使阁下的意见,我一定会转呈给大总统。大总统是咱们的好友,他的才干,咱们心里都有数,想要愚弄他,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何况,在他身边,也不乏眼界开阔之人,总归可以避免他犯错误。”
“希望如此。目前贵国的财政濒临破产,已经失去自身的造血能力,借贷的外债,连利息都很难偿还。现在,你们需要的是用相当长的时间,来恢复自身的元气,确保贵国的人民,可以早日恢复正常生活。任何轻举妄动,都将给这个国家,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基于阿尔比昂在华利益,以及我与大总统多年交情,我个人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发生。”
赵冠侯先是称谢,随即道:“我与公使阁下的看法一致。大总统今天召见,也特意和我提过恢复民生,振兴经济的想法。虽然国事艰难,但只要我国臣民上下一心,总是能够解决问题。难关慢慢熬,总是可以熬过去,只要内无战火,外无兵灾,中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元气,偿清各国债务,不在话下。”
“希望如此。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尽量避免中国陷入战争或是外侮之中,来自外部的侵害,有万国公法为凭依。但是肃清内部的蛀虫,这就需要你们自己的力量才行。赵大人,你在山东搞的建设,总是能出现在我们的泰晤士报上,我国的部分议员,甚至称你治下的山东为东方最璀璨的明珠。这就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如果大总统能够像你一样对世界采取开放友善的态度,积极推动全面泰西化的进程,我们一定非常高兴。不过我也要提一点意见。”
“公使阁下请讲。”
“山东的发展需要贷款,这是无可质疑的。但是,根据利益均沾原则,山东的贷款,应该向五国银行团借贷,而不能只依赖于一家。现在山东发展的贷款,只依赖于华比,又与普鲁士人在谈判合资办厂,却不与阿尔比昂的银行或是商人沟通,这未免厚此薄彼。”
罗德礼在旁配合道:“公使先生,我觉得应该体谅冠侯的苦衷,毕竟一位是美丽动人的简森夫人,一位是英姿飒爽的汉娜小姐。想要拒绝这样美人的要求,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即使是我,怕也无能为力。”
朱尔典摇头道:“不不,这正是我要说的。难道在冠侯眼里,只有普鲁士才有漂亮的姑娘?我们阿尔比昂的女性,才是真正的泰西淑女。我最近要在阿尔比昂公使馆,举行一次舞会,冠侯一定要来,我到时候会让你看看,我们阿尔比昂女性,是何等的迷人。”
他这样说,便是在开玩笑,方才紧绷的气氛,就在这玩笑中恢复平和。赵冠侯笑着点头同意,随即道:“大总统要在山东设立民政长,我这,不再管民事。贷款的事,我怕是无能为力。等到新的民政长上任,我自会和他交涉,建议他与阿尔比昂方面,加强合作。但是新任民政长是谁我都不清楚,暂时还说不好。”
朱尔典表情极为认真“冠侯,贵国内政,我国不会介入。像是民政长人选,这是大总统的权柄所在,我自然不会干预。可是,如果新任的民政长,不能继续你的经济正策,对于两国邦交产生恶劣影响,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向大总统提出交涉,在山东,阿尔比昂,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
“如此,就多谢公使阁下了。”
罗德礼适时说道:“为了贵国的未来,为了山东的发展以及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来喝一杯。”
说着话,他拉动了身边一根铜线,时间不长赛金花带领着两名风姿绰约的女子,从外款款而入,手中举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瓶上好的白兰地。酒流入杯中,轻轻晃动,荡起点点涟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两名妙龄女郎各挽一位异邦男士的臂膀,几人放松心情,哈哈大笑,一切问题,仿佛都已经随着笑声,消弭于无形。
河南,南阳城头。
五色旗被砍落,一面写有中原抚汉军大都督字样的素色旗帜,在城头高高悬起。字有碗口大小,写的颇为潦草,龙飞凤舞,虽非名家手笔,但是却自有一股不受拘束的气象,蕴藏其中。城中的火已经被扑灭,只剩下阵阵黑烟直冲天际。
原本驻节于此的府知事及衙门办公人员,大部已经随同陆军第五十九团突围而走,但是部分工作人员,包括警察及城里的大户没有来得及逃,全都做了俘虏。南阳作为府城,又有陆军一个团驻扎,自认固若金汤。甚至于兵火初起时,外乡的富翁纷纷逃入南阳避难,这下,反倒是更有利于袭击者一往打尽。
袭击者全都有脚力,马、骡子都有。身上有的穿着不合体的长衫,下摆被火烧毁,或是自己撕下去,看上去很是滑稽。其他人有的人穿着短衫,打着赤膊,还有的则穿着戏台上的武生行头,或是武行穿的练功服。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穿着打满补丁的布衣,光着脚,裤子卷到膝头,露出那漆黑沾满泥污的小腿。
他们不久之前,还都是田间辛勤的农夫,将汗水撒向土地,期盼着有一个好收成。希望曾一度来临过,至少在县城派来的人宣传中,号称共合之后,万象更新,人们将过上好日子。可是很快,希望就被绝望战败了。
共合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村里的财主依旧是财主,县里的老爷依旧是老爷。三班六房原样保留,只不过换了一身制服,改了个称呼。县令甚至还保留了自己的全副轿班仪仗,不打板子,改为站笼,比打板子更难过。
新正府最需要的,不是农夫的感激与支持,而是他们的钱和粮食。数十种从未听说过的捐税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的士兵警查,冲进家里,拿走最后一粒粮食,并宣称着,百姓就该支持正府,抗粮不交即是死罪。
前金时代,秀才可以摆摆破靴阵,到衙门里去找县官办交涉,依仗读书人的身份,可以组织抗粮而不受罚。可是现在共合建立,一切都不一样。农会甫一组建,就有大兵排队来解散,反抗者随即就遭到枪弹与刺刀的款待,秀才与农夫并没有任何区别。
一连杀了几个读书人之后,农人们才明白过来,这个世道变了,读书人已经保护不了自己,交税才能保住性命。
当税官拿走他们最后的财产,还逼迫着他们卖出田地,卖出子女,最后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时,一些农夫喊出了:不!举起了锄头、柴刀,以武力捍卫着自己的私财。
河南本就有大批趟将出没,乱世为匪,太平为民,有不少农人的家里,就埋着刀枪火器。随着新正府罗掘渐紧,河南的农人越来越少,趟将越来越多。许多原本销声匿迹的杆子,重又扯起旗号,在夜色降临之后,呼啸着冲入村庄、县城,踏碎深宅大院,闺阁千金的美梦。
攻破府城,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尤其现在是秋天,秋粮征收之后,府库最是充盈。一想到那些白银和粮食,不管是新近入伙的农人,还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老趟将,都忍不住在脚力上兴奋的呐喊着,叫嚣着,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长嚎。
白狼!
这是他的部下标志性的行动,像狼一样,发出阵阵凄厉的长嚎。河南省内,不管是官兵还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枪手,只一听到这阵阵狼嚎,先自胆裂魂飞,一身本事先去七成有余。老百姓反倒是放了心,白狼兵不犯贫苦,不伤百姓,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今晚的南阳,似乎与其他的地方不一样。紧闭的门,被大力踢开,明火执仗的汉子,旋风般冲进房里。主人脸上刚刚堆起笑容,随即就凝结了。
闯入者并不像传说中的白狼军一样秋毫无犯,公买公卖,反而以枪柄刀把,将主人打翻在地,随即冲入内室,时间不长,就传出女子的尖叫与男人的狂笑声。
被捆住的男主人,怒目圆睁的看着闯入者,一个又一个冲进了自己那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又提着裤子从里面嬉笑着出来。
类似的情景,在许多院落、民居里上演着。一面面写有镇嵩军字样的军旗之下,大批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的大汉,如同猛虎冲入羊群,向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猎物,开始掠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