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名录上,记载的不光是前军将领的姓名、籍贯、出身、履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爱好,家庭关系,亲属关系,自身特点,特长以及短板,几乎无所不包。正是程功亭带军多年,根据自己部下所总结出来的第一手资料。
拿着这份东西,前军将官,就都在掌握之内。不管是提拔升授,还是量才使用,都很容易,可说是万金不换的宝贝。
程月是个极传统的女子,既以委身,就要奉献自己的全部。而且她天性善良且易于欺骗的女子,赵冠侯那番言语,她只当是出自真心,便把祖母所赠的护身之物,毫无保留的交了出来。
看着丈夫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折子,她就觉得心里满足,不顾新婚,穿好衣服直奔厨房。凤喜正指挥着几个丫头,在厨房里准备早饭,见她进来,忙迎上去道:“太太,您怎么到这来了?这里油烟味大,可不是您待的地方,快到外面等着,等饭做好了我给您送去。”
“不……该着我做饭,这位姑娘,你叫什么?是哪房里头的?”
“我叫凤喜,夫人房里的。”
程月身上没带着钱,只好把手上的一个戒指摘下来“初次见面,这是个见面礼,你别嫌少。来,你帮我,我们一起给几位姐姐做饭。”
程家武将家风,她身上亦有些武艺,手脚很利落,饭做的也用心。虽然是几样素菜,却做的异常精致,等到她将一盘炸豆腐,用盘子端着,送到客厅里时,却见自己的丈夫,正将头趴在一个大肚子女人的肚子上,与她有说有笑。
“我儿子就是皮,你看,这准是拿脚踢我了。”
“他踢的是我,才不是你呢。要知道是你这个坏爸爸,才不是用脚踢,是该拿牙咬。生孩子太苦,生了这个孩子以后,我可是再也不生了。”
“胡说,你将来要为我生十几个的。今晚上我去你房里,给咱儿子讲故事去。”
见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程月的鼻子忽然一酸,眼睛里莫名的多了些液体。凤喜在后看着,暗自摇着头:傻女人,真的对这个男人动心,就是现在这个下场,活该。
今年山东是天照应,风调雨顺,眼看着就是个大丰收。于朝廷之中,自然是赞颂两宫庇佑,才有这大好的年成,颂圣之声不断。而于慈喜而言,这样的好收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保证朝廷赋税,有足够的收入,来偿还洋债,帮练军务。
津门归还之事已经议定,由警查代替军队,负责维持津门治安。在济南训练出的警查,进入津门境内维持治安。由于之前造势造的好,包括洋报的宣传,山东警查的形象已经传到了租界。
有这么一支队伍去接防,洋人并无抵触,又有之前都统衙门打下的良好基础,接收工作十分顺畅。袁慰亭电折已至,津门一切安好,百姓安居乐业。到了这时,天佑帝也不得不承认,赵冠侯当初在津门成立都统衙门维持治安是个妙笔,否则的话,津门的元气,绝不会被保持的这般好。
如今京城洋兵已退,两宫就要考虑回銮。按着慈喜的想法,是很想在山东再过一个年再说。她年事已高,加上抽大烟,人已经变的越来越懒,精神大不如前。贪图安逸,畏惧辛劳,一想到火车往返,就有些抵触。
可是京里,庆王再三催驾,行在里的文武大员,也在催驾请行,她想来不走也是不成了。
韩荣、王文召,皆赐紫缰,此为入八分之赏,足见两人恩宠。而这两人也要作为前站,负责沿途安排,为两宫回銮做准备。赵冠侯的武卫前军,则负责自山东至直隶的保驾,赵冠侯本人,则要陪太后回京,想来另有封赏。
行在回銮,亦是一件极重的差事,粮台尖站,诸事繁杂,赵冠侯的公务也就忙碌起来。好在现在他比起初接印时,手下已经多了不少人,幕府之中已经不像初时那么空乏。
山东文风极盛,多有读书不第之人,虽然不似绍兴师爷名动天下,且彼此往来,互为奥援。但是公文书写,应付奏折的人并不难找。加上孟、邹两家,都是山东大族,想要找人,皆不为难。
钱粮支应上,这些老夫子都有手段,可以照顾的过来,何况有四恒和华比银行的支持,倒是不至于出现短缺。而且现在赵冠侯手下多了一个极能干的粮台监督,邹秀荣。
她本人在阿尔比昂就是学财经,管理帐目,乃是一等一的好手,一手算盘打的,比老帐房还要流利,原本是孟思远的得力助手。现在孟思远的新工厂已经建立完成,比之津门的工厂更大,更为先进,正是符合他们夫妻理想的,工业化大工厂的规模格局。
建立这个工厂所需的资金,都是赵冠侯拨付的,虽然事后,孟思远以自己在山东的田地作为偿还,但是赵冠侯依旧拒绝。只让他安心经营,将来慢慢还。这等于是白放了一笔款,不要利息给他使用,孟氏夫妻心内感激之余,邹秀荣便主动提出作为赵冠侯的粮台监督,算是报答。
她是女人,不能真的做官,也不能真的到军营里去做粮台。但是她可以在家里,把粮台的帐目重新核算,将里面的花头全部找出来。事实上,这种手段赵冠侯自己也有,但是现在的差事太多,显然没有时间再干这个。
邹秀荣写得一笔好字,心又细,做这个十分合适。几个粮台的手脚先后被她不留情面的踢爆之后,现在前军的粮台里花头大减,钱粮上自然就富裕起来。沿途帮办,乃至供应上,都不至于有短缺。真正要关注的,反倒是另一处要紧,就是韩荣的身体。
福姐与赵家的女眷来往很频繁,关系相处也融洽,从她那也知道,韩荣的身体一天坏过一天,哮喘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屈廷桂去看过两次,开了很多西药,也只是暂时缓解,想要根除却很困难。
毓卿对这种事最为敏感,在院里一边散步,一边道:“韩荣如果有个闪失,他临终时上的遗折,就至关重要。以他的帘眷,他保谁接位子,太后绝对不会有二话,你是他的心腹,又是他儿女的救命恩人,没你,福子就没脸活了。你说话,他一定会听,可一定要把阿玛给推荐上去。”
赵冠侯在一旁扶着她的手,小心的搀着她,缓步而行“放心吧,我肯定知道里外,不会不帮岳父的。但是这也要找个时侯,现在的时机不对。反正福子不是要出阁么,等太后回宫,我在京里送贺礼的时候,找机会说吧。本来说你生孩子时,我在旁边陪你,这回怕是办不到。”
毓卿一笑“你啊,就知道哄我,女人生孩子,男人哪能在旁边陪着,压运道的。尤其你是做官的,更要在意这个。我知道你有这心就好,我不怪你。程月也有了,你也该去看看她。”
赵冠侯无奈的一笑,他本来想的就是让程月快点生个孩子,自己也可以早点省心,在她身上格外用了些功夫,果然就有效果。只是这一来,内宅里,颇有几个人想要生产,翠玉、凤芝都不想落后。反倒是孙美瑶最好,一再表示这几年绝对不要生,她还是想把心思用在部队上,可不想带球跑。
“她那边回头再说吧,我先陪着你。说话就要开拔,真是舍不得。岳父那里,你要我带什么,我都带去。”
“阿玛那里啊,你只带额娘就够了。他们两,也该是团圆的时候了。”毓卿微笑着“带上几个可心的女人,免得你在路上挨不住,又去偷嘴吃。”
“偷嘴啊,我现在只想偷你……”
“别捣乱,你倒是该想想,送韩荣一点什么。越到这时候,越要送重礼。”
“不但是要重,还要有心意,如果单纯是值钱的东西,我多的很。可是韩中堂见值钱东西见的多了,未必会往眼里放,总是要收礼的人可心才成。”赵冠侯一笑“这事,我有分寸,就是听说小醇王为人老实,福子嫁过去,可有的他受的。”
小醇王承沣是天子胞弟,这次去普鲁士道歉,他亦是专使。听殷盛说,在普鲁士,威廉对承沣很是礼遇,并没有折辱的意思。从公开说法看,是报答大金对亨利亲王的厚待,但是在其他人看来,这里怕是有些别的味道在里面,说不定普鲁士人想要扶植一个大金亲王,作为自己的代理人。
拴成这桩婚姻,是太后的对韩荣的酬庸与笼络而另一层意思,则是消除后顾之忧。一旦洋人支持皇帝胞弟即位,对于太后而言,就是个很危险的处境。是以用这种联姻的办法,既可以施恩于韩荣,亦可栓住承沣,使其不至于站到自己对立面去。
承沣其人,性情懦弱,并无什么才具,而福子性格活泼好动,爱说爱笑,又是极为泼辣,是有名的不怕太后的大胆丫头。嫁过去之后可以想象,承沣难免要落个惧内的结果。
毓卿笑道:“活该他惧内。五爷跟皇帝兄弟情深,皇帝恨你,他也不会对你有好看法。太后春秋日高,将来万一有个高低,福子能护着你。改日让寒芝姐去拜访一下,跟福子多拉拉关系,对将来有好处。”
“关系是关系,关键还是要靠自身硬。只要我的兵带的好,我看谁能动我,等太后回銮时,就让两宫看看,我带的兵是何等威风。如今的大金,一切都要看兵权,有了兵,就什么都有了。”
回銮在即,不可耽搁,山东的公事,皆委了文案夫子处置。出发之前,赵冠侯又特意叫了苏寒芝嘱咐几句,随后点起一支兵马先行出发,沿途侦察路况,确保铁路两侧安全。孙美瑶的骑兵拉开大网,在两翼警戒,而步兵则沿铁路两边站开,手持步枪警戒。
汽笛长鸣,火车开动,太后的花车自济南出发,开始向直隶方向前进。刚刚抽足了鸦片的慈喜,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景致,回想去岁逃难情景,再看如今,车内的各色布置一入皇宫。仿佛自己去年并非逃难,而是出游。加之条约议成,洋人不提结束训政之事,自己还能独掌权位,心内更觉顺畅。饮水思源,不由又想起受困于榆林堡,无粮无水时的情景,忽然问道:
“咱那只猴子哪去了?”
李连英忙在旁道:“赵臬台在前车呢,他身上带着刀,不能到这节车上来。”
“怕什么,想当初在怀来,我和皇帝在县衙门里,他站在门首提着刀保驾,这不就是眼前的事么。那时候要没有他,我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皇帝,你说是不是?”
“亲爸爸,您说的是。”
“让几个女眷躲避躲避,连英,你把小猴子喊来,让他在这保驾。当初他保我们去山东,今天他保我们回京城,这叫有始有终,不能忘恩负义。若是不记旧恩,何以君临天下?”
时间不长,赵冠侯从外进来,但是刀已经解了。慈喜一笑“没关系,你现在虽然是文职,但依旧带兵,带刀是应该的。赵冠侯,我方才往外头看时,发现一件事啊。你的兵,怎么头上都没留辫子?”
“回老佛爷的话,臣的兵穿的都是新式军装,戴的是盖帽,背着背包。一留辫子,帽子就被顶起来,全无军人威仪。如果放下来呢,又被背包挡着,很不方便。咱们既然要学西法练兵,就要全按洋人的规矩来,连带他们七天一洗澡,半月一理发,都是洋教习定的规矩,臣不敢违反。”
“哦,是洋人的事啊,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其实人家洋人说的也对,时候变了,规矩也得改。像是你那警查习艺所,过去不也是没有么?我看你这警查和消防队就很好,回到京里,京城也要照样设置。另外,现在有人跟我耳朵边上嘀咕,要变法,要革新,你个洋人打交道很多,洋话说的也好,能看的懂洋人的书,我信的过你,你来说一说,这法是该变还是不该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