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德西本人对于成立一个华衙门的问题并无意见,或者说,他对津门的归属看的极淡,他的志不在东方,也没打算在这里当总督,是以于这些关注不高。其更在意的是如何保证军队补给畅通,尽快结束战争,为自己赚取名誉以便回国。
对于简森和赵冠侯的建议,他本人并无意见,但是眼下在金国,兵力最多的是扶桑,其次为铁勒,他必须考虑一下这两方的意见。赵冠侯提出,以洋兵担任华人衙门武力部队的想法,倒是让他颇为认同,这样至少铁勒和扶桑在台面上,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华人衙门成立。
他思考了片刻道:“我会去和各国司令官商量一下这个问题,二位也请留下共进晚餐,我们会尽量就这个问题,讨论出一个结果。”
等他再次回到会场时,会场的气氛已经变的很有些紧张,这原因就在于,对津门地面的势力划分。成立各国共管衙门,派谁担任管理者,军队由谁构成,又分别负责哪一区域,这都是极实际的问题。
铁勒方面,一开口挑选的就是膏腴之地,大宅门最多,显然是想从中大发一笔。福岛安正针锋相对予以反驳,阿尔比昂方面也坚决反对铁勒主张。
卡佩、撒丁等国出兵虽然不多,可是对于铁勒这种霸道行为也颇不满,在旁帮腔,阿里克谢耶夫面子受损,恼羞成怒不肯退让,场面变的僵持起来。
瓦德西的到来,总算是缓冲了一下这种气氛,他看看众人“先生们,刚刚简森夫人,提供了一个新的治安管理方案。在她看来,这个方案,对我们联军的行动,更为有利……”
等到方案一公布,阿里克谢耶夫立时反对“这不可能。我们来的目的,就是给金人一个沉重的教训,让他们明白,向各国宣战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们还想要保留衙门?这是做梦。”
“中将阁下,能保证前方军需补给的制度,就是最好的制度。”福岛安正却表示反对,他与简森夫人有秘密约定,这个时候必然站出来为其说话。“而且她说的很有道理,金国百姓惧怕自己的官府多过惧怕我们,由他们的衙门出面,百姓的效率会更高。”
“在我看来,金国百姓惧怕的,应该是鞭子和刺刀,而不是金国的官员。”
“如果阁下把所见到的金国人都杀死,那我想我们在战场上,就得啃自己的皮带充饥。比起阁下方才提出的建议,我倒觉得,这个华人衙门的建议更好。”
阿尔比昂方面出兵虽然不多,但作为老牌强国,说话依旧极有分量。“从刚才大家争论的情况看,如果是由我们组成衙门,由教民负责日常工作。我想结果肯定是一场悲剧,我建议,联军管理机构,只负责对华人衙门的监督和管理。具体的工作,由华人衙门去做。如果他们做的不够好,我们随时有权撤换主事官员,并将其逮捕入罪,必要时,处以死刑。在那之前,把一切交给他们,我们才可以节约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对付京城的敌人。”
福道安正也道:“我也认为,我们现在进攻的重点,应该放在京城,而不是津门的治安整顿,更不是把这里变成一片废墟。”
扬基的司令官沙飞上校发言道:“绅士们,我有一个建议,采取哪种方式,由大家投票表决。首先,我个人表态,为了不让猴子和狐狸来运输我们的粮食弹药,我决定,支持华人衙门的建立。”
瓦德西也道:“我也支持华人衙门的建立。”
“支持”
“支持”
压倒性的票数面前,阿里克谢耶夫只能愤怒的站起身,“对于各位绅士的表态,我感到非常遗憾。将来,你们一定会为你们的决议而后悔。至于现在,请允许我告辞,回去与我的部队待在一起。”
“中将阁下,希望您保重身体,并且约束您的部下。从现在开始,津门已经进入军事管制阶段,扶桑的部队将承担宪兵的工作,如果有部队违反军纪,他们将有权执行战场纪律,不管目标身份。”
瓦德西别有深意的叮嘱了一句,显然是恐吓铁勒军,别想着现在就去抢一票。阿里克谢耶夫的脚步声格外沉重,仿佛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瓦德西却不在意,朝着其他司令官道:“先生们,既然大家取得了共识,那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准备晚饭了。”
晚宴的厨师,是总督衙门过去用的厨师,被联军抓捕后,确信其与飞虎团无关后,继续在衙门里工作。他能烧一手地道的淮扬大菜,各国司令对于这金国风味未必都适应,但是只一想到是曾经一品大员的膳食,也就都表示叫好。
赵冠侯在酒席间话不太多,毕竟败军之将,没办法在对方面前保留太多体面,但是扶桑方面的福岛安正,倒是主动过来与他交谈。
“赵大人,贵我两国同文同种,血脉相连。这次的战争,是一场我们都不愿意发生的灾难,但是我想,灾难很快就将过去,贵我两国,将恢复正常的邦交。希望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在一面旗帜下,共同为亚洲人的利益而战斗。津门的治安,我国部队将会全面协助维持,尽量保证无辜平民的安全。”
“福岛司令官的厚爱,下官铭记于心。”
“赵大人,不必客气。你的名字,我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了,办理临城劫案的英雄。金国的新洋务派代表,我相信,在未来你的成就不会低于你们的章中堂。”
他举着酒杯与赵冠侯走到几棵花木旁,仿佛是在赏花,压低声音道:“经过这次战争,我想贵国上下都应该看明白,泰西诸国,皆不足以为友。章中堂外交上依赖铁勒,结果铁勒将关外尽数卷入囊中,未来还是一场极难交代的大祸。普鲁士因为克林德之死,就表示要血洗直隶,对于金国并没有任何交情可讲。我想,这都能说明一点,泰西人和我们人种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不同,没有任何认同感,所以他们就会随意的欺压杀害我们。而扶桑与金国,同为君主制国家,血脉文化相连,彼此之间纵有误会,也是友邦。今后,贵我两国应该加强合作,共同面对真正的敌人。战争结束之后,泰西各国对于贵国的限制都会加强,而我国,愿意冲破列强的枷锁,向贵国伸出援助之手。”
“福岛司令官,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要说一声谢字了。可是下官官微职卑,说了也没用,我并不能决定什么,只会把我的话,如实上奏。至于朝廷采取什么方略,就不是我能干预了。”
福岛安正笑了笑“赵大人不必谦虚,你是十格格的丈夫,而十格格是庆王爷的爱女。经过这次战争,端王失势是必然之事,他的性命,都很难保全。将来庆王将成为朝廷中最强大的力量,只要庆王肯说话,我们之间的合作,就一定会成功。”
赵冠侯暗道:扶桑人看来蓄谋以久,对于这些情报都掌握的如此清楚,其野心怕是比铁勒更大,为害也不会比对方小。他只陪了个笑脸“下官尽力而为。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请福岛司令官成全。”
“哦,什么事?只要我可以帮忙,一定尽力而为。”
“程功亭程军门与贵军交战,不幸殉职,听说尸体还在贵军手中。他只是在执行自己军人的本职,与贵军并无私怨,我想,贵军还不至于要做出戮尸的行为吧。”
福岛安正正色道:“这自然不会。两国作战,各为其主,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事实上,我国向来钦佩为了自己国家勇敢作战的军人,程军门是个优秀的军人,是武人的楷模,我们怎么会去伤害他的尸体。他的尸体,我们非但没有破坏,而且给他找了一口最好的棺材,并且用冰块作为保存手段,等待其家属收尸。赵大人要替他收敛尸体么?”
“不是这样,是程军门的家属,就在我那里,我是代家属提出的要求。”
“这事很好办,赵大人明天派人来办手续,就可以领走尸体。”
福岛安正确实言出如山,次日天一亮,领取尸体的工作就顺利完成,程功亭的死尸装在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里运回程家的大宅。那房子先是被飞虎团打劫了一回,复遭洋兵所抢,家人十不余一,想要问到底是谁做的,又支吾个说不清楚,竟是想找个正凶都没地寻去。
程老夫人却想的开“钱财身外物,人都没了,还想着那些干什么。再说现在可着津门都是洋人,就算是知道哪一国,哪一家,难道还能去要回来?国都亡了,家又哪里保的住?若非是赵大人保全,我们祖孙两个的性命,都没有了,功亭的尸身,也没有办法讨回。那些事,就不必计较了。”
为防不测,门外放了四名洋兵轮番守卫,由于其丧命于扶桑人之手,门上不插扶桑旗,但是有洋兵值守,且有霍虬率领三棚步兵于宅内宿卫,当无大碍。
赵冠侯此时,则在华比银行内,与瑞恩斯坦就长期雇佣问题,进行着商谈。他在与瓦德西商议成立华人衙门时,保证使用洋兵负责警备,想的就是瑞恩斯坦这支人马。
他从简森那里也了解到,瑞恩斯坦出身普鲁士贵族,少校军衔,在普鲁士参谋部中属于极端非主流分子。其主要主张放弃洛林阿尔萨斯以换取普卡和解,并以此为契机,吞并捷克与奥地利,成立大德意志帝国,在巴尔干地区避免与铁勒进行争夺,再以波兰的土地为代价换取铁勒的默许。
这一系列的战略被参谋部斥为出卖普鲁士利益,是狂妄且愚蠢的短视行为。其随后又在兵棋推演中,战胜了一位皇帝的宠臣,后者无法忍受瑞恩斯坦胜利后的冷嘲热讽,最终提出决斗。决斗的结果,就是这位宠臣在医院足足躺了三个月。
固然在普鲁士决斗属于半合法性质,但是瑞恩斯坦还是为这次决斗付出了代价:失去了爵位和军职,沦落为雇佣兵,乃至于背井离乡,远离祖国。但他的军事素养极高,并不会饿死,又搜罗了一大批不得志的军人,组建了一支小有名气的佣兵武装,于泰西极为有名。
这支武装战斗力强,但是收费也不便宜,这次各国组织联军对金作战,其受雇前来,未打硬仗,雇主便不再付钱给他们。这些佣兵受困于异国,正在生计无着时,简森夫人以高价雇佣,他们自然无有不应。
眼下租界内,加上瑞恩斯坦的兵力在内,大概有近千名没有明确归属的散兵游勇。以瑞恩斯坦的号召力,大概可以召集七百人左右,赵冠侯开的价码,就是以武备学堂内库存的白银十五万,以及简森洋行提供的价值五万两的军械为代价,雇佣其担任金国华衙门的卫队,时间直到战争结束,津门恢复正常秩序为止。
瑞恩斯坦看着赵冠候,脸上带着笑容“阁下真是我见过的大金官员中,最为奇怪的一个。这种时候,你可以雇佣我为你去抢劫所有的大宅门和当铺,相信我,我会比那些铁勒蠢猪优秀一千倍。所得的利润,我们可以按一定比例分成,保证你会因此成为富翁。可是你现在,却要我们帮你维持秩序?”
“没错,我就是要你帮我维持秩序,建立起一个良好的环境。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不希望这里变成人间地狱,能保护多少人,就保护多少人,是我的主张。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不希望有人受伤,这就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
“你相信我?我也是一个洋人,完全可以带着我的部队把城市洗劫一空,趁着你们反应过来之前,逃之夭夭。要知道,佣兵向来不以忠诚闻名。”
赵冠侯一笑“我没有学过相术,但是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你。瑞恩斯坦伯爵,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勇敢的战士,而不是一个穿着制服的恶棍。我相信你的操守,也相信你能带好你的部下。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成佣兵,而是当成一群勇敢的战士,所以,我相信你们会爱惜名誉,不会让自己的名誉蒙羞。”
瑞恩斯坦打量了一阵赵冠侯,伸出了大手“成交。”二五零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