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兵并没有对津门实施包围,他的部队进城,倒没有与洋人交战。因为是奉军机的命令,进京炮击使馆,即使沿途的飞虎团,也没有对其行动进行阻挠。
入城时,太阳已经快落山,部队只能明天启程。赵冠侯带了一支人马,先到水梯子李家探望了一下,李荣庆健旺如昔,手下的势力比之闹拳以前,反倒大了不少。这当然得益于李秀山、赵冠侯给他搞来的军火洋,使李家的武力大增,各路散兵游勇纷纷前来投奔,甚至于一些教民,也托庇于李家,享受保护。
李家仓库里,还存着自武库里提取的线膛、米尼和弹药。滑膛除了装船运往山东的部分外,一大部分被简森夫人给了租界里的洋人,剩下的都武装了李家的家丁护院。这些好,简森并没有挪动,都留给赵冠侯。除此以外,存放于此的榴霰弹、榴弹,简森也丝毫未动,李家亦无作用,这次也全部提取进京备用。
经过在这里的换装,赵冠侯部已经实现了全员线膛化,米尼装备率也超过三成,于当下而言,即便是列强部队,也未必有如此豪奢。
作为大锅伙头目,李荣庆在地面上极有能量,即使飞虎团跋扈之时,他也能调动来数十辆大车,将这些物资尽数装运上车,调度无碍。赵冠侯本还想着,到租界去看看简森夫人。可是紫竹林那里,已经战云密布,地雷埋到了租界外头,连他都不敢随便接近。
修建于金家窖的电厂,被飞虎团的人放了火,设备损坏程度未知,但是工人都跑了,不了电力,租界里一片漆黑,也看不清情况。听一些漕帮的人说,租界里现在修筑了不少工事,大批洋兵上街,已经作好接阵准备。洋兵少,不敢主动出来攻击,可是金兵要去攻的话,也未必有便宜。
他待去找姜凤芝,不想也扑了空。太公坛那边只有几个相熟的师兄弟留守,听说是姜凤芝带着红灯照巡城,姜不倒则去带兵查夜。这干人对于这次保卫津门的热情很高,并没考虑过自己是否是军人,又是否抵挡的住洋。所有人都在摆弄着自己的刀剑,等待着一声令下,就与洋人去见高低。整个太公堂,现在都沉浸在一片亢奋情绪中。
让他感到欣慰的消息是,太公堂因为是请姜子牙上身,此神一至,他神皆退,所以不会和其他飞虎团共同行动。想来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有危险,赵冠侯才略略放心。
赵冠侯时间紧张,既然找不到,就只能作罢。简单休息一晚,次日一早,带领部队离开津门,直奔京城。
沿途上,武卫前军的步兵不多,到处都是飞虎团民,手执旌旗,各提刀在路边列开阵势。好在他们知道这支人马是进京勤王的,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倒是省了不少手脚。
毓卿有些奇怪,四下寻找着“怎么不见程功亭的前军,到处都是飞虎团?”
“程功亭现在还是革职留任,以待罪之身,赴此危局,想来也是难过的很。主帅受屈,士气不振,武卫前军,怕也是没什么士气和心思值守。再说,我听李老爷子说,曹福田最近带着手下,在街上四处抓武卫前军的人,抓到了立刻就杀。报之前廊坊的仇,外敌未至,自己人之间先闹成这样,武卫前军不敢还击,就只好回营自保了。比起这个来,我觉得武卫前军里有人练拳,这个麻烦更大一点。到时候兵拳不分,就和武卫后军一个模样,即使是主将,也难调动了。”
毓卿沉默片刻,抬起头道:“老佛爷一生行事,我都是很佩服的,只有这一次,我是从心里不认同。你进了京,最好找找皮硝李,只要他能说服老佛爷,先办团民,后办和议,我就把我那嫁妆二十万送他。”
“现在我就怕皮硝李,或是老佛爷,也未必能挽回局面了。”赵冠侯叹了口气“打死了克林德,这事没这么简单的,还不知道将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总归是端邸误国,团民害人,这么大的篓子,我怕是谁也补不上。”
兵马等到了通州,发现这里已经被飞虎团占领,城头上飘扬的是扶金灭洋的大旗,而非是黄龙旗。扯旗如同造反,撤黄龙改飞虎的行为,简直与谋反无异。大白天城门关的紧紧的,想要进城,居然要先验公文,再行等待,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的情形。
过了一阵,城头上打出一柄红罗大伞,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伞下朝城下看了看。“你们进城……是要干啥?”
“干啥?我们是要过通州,进京勤王的。”
“京里有我们十几万团民,不用外兵。再说,我看你们带的兵器里很多是洋洋炮,车上还拉着洋钱。这分明是二毛子的兵,放你们进京,指不定你们帮谁。要想进城,除非把你们带的炮都放下,人可以过,洋货不行。不答应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吧。”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把炮营缴械。否则的话,就拒绝炮营穿城而过,绝对不肯开门。赵冠侯是奉军机命令进京,即使是通州地方官员,也无权缴械炮营,这种要求不但无礼,而且也是无法无天。
赵冠侯面色一寒“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自己把自己比成官府了?准备,把炮驾起来。”
六门炮对于通州城墙其实很难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一声令下,部下无人敢违抗,六门大炮一字排开,米尼也全都对准了城头,显然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以武力攻击。
赵冠侯大声道:“我乃朝廷二品大员,奉皇命进京勤王,谁敢阻拦,立刻正法。准备……开炮!”
两门六磅炮,四门三磅炮次第轰击,三磅发射的都是实心弹,两门六磅炮打的则是榴弹。士兵也朝城头放了一排,打的硝烟弥漫,烟雾升腾。通州城墙颇为结实,六发炮弹根本砸不开。可是等到炮响过之后,城头上却不见了人,只剩了一堆旗子。
赵冠侯挥了挥手“准备云梯,给我攻上去。”
他的特设炮营里本就包含工兵一哨,云梯是现成的,临时拼接,即可使用。只是云梯数目极少,只有六七架,对上这么多飞虎团,实际还是没底。
霍虬二话不说,抢过一架云梯当先而上,口内咬着钢刀,在云梯上爬的飞快,等即将来到城头时,猛的腾身一跃,两把抄在手中,向着下面各开一。等到他的身形落下去时,已经有数名士兵爬上城头,并未受到攻击。片刻之后,霍虬的身子就从城头探出来道:“跑了!他们全都跑了!”
城门洞开,两营官军鱼贯入城,城内的百姓初时并不敢开门,等到官军的锣连敲几次,才有些胆大的把门开了条缝,确定是官军之后,大喊道:“官兵,来的真是官兵。”
通州原本是漕运要地,衙门多,客商也多,是个一等繁华的所在。改漕归海后,就不及过去繁华,但也是一个热闹所在。可如今,市面萧条,人烟稀少,一个热闹所在竟成了个荒坟一般。
县城里的士绅已经没剩几个,县令把自己关在衙门后堂里,正在进行绝食,只等着把自己饿死。见了赵冠侯,就如同遇到了亲人一般,扯着袖子大哭起来。
原来自从宣战旨意下达之后,原本于通州城内很是嚣张的飞虎团,就越发的放肆起来。找衙门要兵器要钱粮,一旦应付不及,就拔出刀来乱砍。
到后来,干脆接管了整个城防,把原本驻扎于此的绿营都缴了械,随后又抢县库。
朝廷在通州有两处官仓简称为“京仓”、“通仓”。江苏的“白粮”,就是糯米,供给祭祀及搭发王公官员俸米之用,都运到这里。改漕归海后,两仓里存着的粮食也超过五十几万石。
此时,大金北方的农村经济已经破产,飞虎团主要成员就是因庄稼绝收,家无隔宿之粮而走投无路的农人,见到这么多米粮,怎么会不动心。见到粮仓,如见宝库,自上而下,全都向家中运米存粮,没半个月时间,就把五十几万石官米运输一空。
抢光了存粮,又抢大户,随后就是中产之家,也难保全。毕竟此时洋货流传甚广,随便说谁是二毛子,都不是没有证据。于是飞虎团的抄掠,就越发的心安理得起来,至少在他们看来,拿走二毛子的财物,永远是正当的。
县令无力阻止,又有守土之责,除了闭门绝食外,再无好方法。但是飞虎团洗劫的官仓,自然是怕官军剿办,所以干脆闭门死守,想要把官军拒之门外。要剿炮营的械,也是防着炮营来剿他们的先下手为强,色厉内荏的手段而已。
毓卿听了这些,勃然怒道:“反了!简直是反了!离京城四十里地,就敢如此放肆,这还是大金国的天下,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赵冠侯面色也很凝重“他们眼里不但没有王法,也无有朝廷,老佛爷想用他们打洋人,这个算盘怕是打的差了。这群人事实上,不但没有法术,连胆子都没有。当他们一无所有时,可能还有三分胆气,如今抢了大户,腰里有了钱,就开始怕死。我们那一排,并没有打死几个人,他们就已经逃的不见人影,这样的兵有再多,又有什么用?看来,我们得加快步伐,早点进京。先跟曹大哥他们的四个营取得再说,眼下这个时候,我们自己的部队必须联合起来,免得被他们牵连的完蛋!”
炮营的行动较为缓慢放在后面,飞虎团连日抄掠,抢了不少牲口大车,可是方才急着逃跑,有不少牲口都只能丢弃。右军缴获之后,将车上的物资卸下,军资,同时那些脚力则由步兵骑乘,赵冠侯带领霍虬的快哨先行进京,其余部队随后向京城前进。
自通州至京城,就是武卫后军的防地,但是现在路上,已经看不到后军,只能看到飞虎团。武卫后军久守西北穷苦之地,一到京城花花世界,几以为在梦中。随后,就不愿意再守在毫无油水的路上,全都一窝蜂的进京城,倒也不足怪。
赵冠侯问道:“毓卿,你给王爷送信了么?”
“我让进忠先出发的,他身上有功夫,人也精细,不会出闪失。既然阿玛没有消息传回来,想来是没什么妨碍,再不然……就是还生咱的气,不想跟咱说话。”
“那倒是不会,现在这个时候,王爷不是生气的当子,不会计较这些。我只怕王爷的信使出不了城,那才麻烦。”
队伍将将到了京城附近的尖站时,却见路边停了辆不起眼的破车,一个男子在看着路边,等看到他们的队伍时,立刻飞身而出,直拦在路上。毓卿忙一勒马,赵冠侯已经认出来人“进忠?”
高进忠头上戴了斗笠,脸上贴了几块膏药,自以为藏的很好,不想一句就被叫破,暗挑了挑大指称赞。先给二人施了礼,又一指那破车“振大爷在车里,奉王爷的令,有要紧事等着二位。”
承振往日里是个极讲究吃穿的纨绔,可是今天,打扮的就是个乡下的农夫,脸上还抹了锅灰,背后还塞了个枕头冒充驼背。非是极熟悉的人,万难认出。当日赶毓卿出府时,承振说过几句好话,态度也还算不错,因此毓卿对他没什么恶感,见面之后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妹子,妹夫,我穿成这样是阿玛的令,怕让端二把我认出来!我跟你们说,来的正是时候,什么都别提,赶快带兵进宫保驾。”
“保驾?谁要犯驾,谁那么大的胆子?”
承振一拍大腿“还有谁,自然是祖家街那位!京里最近是要疯啊,到处传着鬼话,说是要破洋人,得杀一龙二虎,三百羊。一龙就是说万岁,二虎,是阿玛和韩荣。至于三百羊,那就是整个京师的大小文武,又说这些人里只能活十八个,其他都要死。你们想,这不是没王法了?老佛爷前几天责打了大阿哥,说了一句,我能立你就能废你,这本是很平常的话。哪知端二听了之后,就和一帮飞虎团的贼人纠合一处,要行篡逆之举。阿玛已经打听明白,端二勾结了太监,把交泰殿所藏的二十几方御玺,偷了一方在手里,又联络了飞虎团。要行篡弑之实于先,然后以私藏御玺,钤盖诏书,假懿旨之名于后。得亏是你们来,要不阿玛还找不到兵。”
“韩荣呢?四营兵呢?”赵冠侯担心自己的四营部队出了闪失,若是那样,自己在京城其势益单,不但不能救驾,自身的安危,也成问题。
“韩荣不顶用,他手上的武卫中军,都是跟我一样的主。斗蛐蛐溜鸟,听戏唱子弟书还成,真说打仗,三个打不了武卫后军一个。再说,端二穿着团龙褂子呢,谁敢伤他?老佛爷昨个大骂了一通董五星,韩荣怕董五星贼性不脱,出何变故。你们那四营兵,在监视着董的后军,两下算是个僵持。再说几个带兵官胆子不成,让他们挡端二,怕是挡不住。”
赵冠侯心知,庆王老奸巨滑,固然是要保下两宫,却又不想被端王记恨。是以承振乔装出行通知,也防的是走漏风声。能来送信便是不易,不能指望其他。便对毓卿道:“你带几个人,护送振大爷回京。再派人去找曹大哥他们,到西苑附近等我汇合。”
“你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救驾!儿郎们,随我来,今儿个带你们去西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