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天晴。棋盘街,云宾楼。五间开的酒楼门口被户部调来的一队军士把守着。
凡是没有拿到的请柬的人都不许入内。京中大小二十多家的报社的编辑以及金融业(票号、钱庄、当铺等)相关的从业者都等在云宾楼外。
资本雄厚的报社,其编辑便在对面的“成丰茶馆”中围坐着喝茶,交换、等待消息。小报社的编辑只能在日头下枯等。都想要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个震动朝堂、京师、天下的消息。
其实,自报纸大兴以来,京城中中低档次的茶馆,反而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真真假假的消息,刊登在各种报纸上。但由于审查制度的存在,报纸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传播信息。至于媒体监督,这种职责,暂时还没有演变出来。谁敢妄议朝政,等着被封。此时的真理报主编可是强项的魏翰林。
说一句很俗套的话:银币的铸造和发行,让天下士民,感受一种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大势。所谓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自明中期以来,两百多年期间,天下万民都是使用银子。而今要改为银币。权贵、士大夫、缙绅、商人,如何能不关注?
云宾楼外的大街上、左右隔壁,对门处的几家茶馆中,相熟的报社编辑们,银业从业者相互打着招呼,交谈。盯着进入云宾楼的各方来客。酒楼门前,热闹非凡。
上午八点左右,春日融融。
陆陆续续的有官员、权贵家的子弟、管家、巨商前来。衙门的上班时间是早七晚五。民间亦从。几乎每一个来客,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人认出来。
二层楼的成丰茶馆各雅座、大堂中,不时的响起惊叹声。这个时候,能认识一些名人,亦是可以炫耀的事情。
“看,宗人府宗人令汉王的长子封爵镇国公的宁镀。他进去了。”
“看那边,走下马车的是黄须塌鼻的清廋矮小中年人是西南钱王胡炽。他去年春在京城。据闻与安南伯齐总督交好。”
“又来一个。那边,青呢小轿下来的老者。马脸、尖嘴。富可敌国的广州行商领袖伍观恒。据闻其身家有200多万两白银。唉,黄兄,你我奔劳终日,一月不过3两银子。何年何月才能赚到这等身家?完全是两个世界啊!”
大堂内,跟着这位仁兄一起聚在一座的三名编辑都是附和着叹气。
这时,隔壁桌子上不知道是哪家报社的一名胖编辑道:“如今京中米价不过八钱一石,你老兄一月有3两银子,足可养活一家老小六口人。知足常乐。我等比起城外那些卖苦力的小民可要强太多。”
“所以要读书嘛!”
大堂之内的,约二十几名编辑,一阵哄笑。其余的,各种身份的人,各自喝茶。
在京中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的冷子兴和同伴们坐在角落中,看着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们(报社编辑大部分都是落第的士子),听着他们的议论。
他们都是京中典当行里的老板。属于规模“很小”的银业从业者。他们的商业规模,大多在几百两银子左右。云宾楼中,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对他们而言,很遥远。
但是,影响很大。他们这一行,就是玩钱。若是给错银子和银币的估值,几百两银子的生意,很容易血本无亏。
待笑声停下来。大堂中有人高声道:“高兄真豪气!竟然说出一石米才八钱银子的话!要知道,十年前,一石米不过五钱银子。明万历年间也如此。此次改革币制,必定物价上涨。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悲剧来。”
“哼,章编辑忧国忧民,也要喷对地方。币制改革,由我朝贾探花所设计,在武英殿中过了一遭的,岂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银币和银子在未来将会并行于世。官方定价一两银子兑10银元。
今日户部召集天下权贵、巨商,就是要依赖于他们的高额流水。转换社会中的银子。收银子,吐出银币,逐步使得银币占据市场主导地位。以八分银子铸造1钱银子的银币,可得利二成,驱使权贵、巨商去做此事。”
“二位不要吵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快看外头,贾府的人来了。是他府上捐个同知头衔处理杂事的琏二爷。还有宁国府的四品爵明威将军贾蓉、生员贾蔷。”
贾琏、贾蓉、贾蔷都是贾府的实权人物。以贾府如今的权势,在京城中中间阶层中来说,可谓是头面人物。当然,对比权利人物,那就不够看。
有报社编辑奇怪的道:“诶,如此大事,怎么不见贾探花来?他如今不在官场中,何须顾忌什么?”
“据说,贾探花去东庄镇上访友、踏青去了。铸造银币的方案是他首倡,谁还能不守规矩,不给贾府一个名额么?”
“那是。”这话引的一阵附和声。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人一阵惊呼,“好威风,好气派。八人抬的大轿。不知道是谁?”等看清楚下来的是一个疤脸的中年人,矮胖如球,“原来是他。”
有好事者,爆出料,“太湖巨商高之令。他刚到京中,就将教坊司里最当红的两个姑娘以一万二千两银子买走。充作侍女。今日一见,果然,排场极大。”
“此人必不能长久。”
“胡扯。这位高员外在苏州,就嚣张的很,怎么没见他倒下?反倒号称高百万。进京以来,银子花的如流水。据说昨晚,楚王都在荆园设宴招待他。”
成丰茶馆并街面上的各处,议论纷纷之时。矮胖的高之令带着随从,验过请柬后,步入云宾楼。
随从们都等在一楼。各家只能有一个代表到二楼中参与户部的商谈。
这次商谈,是由户部尚书赵鹤龄主持。规格很高。如高之令这等巨商,在外面,是需要被人仰望的存在,但在正二品的高官面前,需要低头。
“今日这个,打的值!”高之令心里想着,拿着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请柬,登上二楼。
他只是在外人眼中表现的很高调而已。但经商,就是要给生意伙伴们信心:我有钱!而在权贵人物面前,他披着的外皮是好色。没有谁会忌惮一个好色如命之徒。而且,他知道分寸。比如,他买下的两个花魁,都转赠给了苏州党的核心人物:韩谨。
所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云宾楼的二楼的大厅中,已经重新布置。众人在摆开的八仙桌边各自闲谈。正前方,居首的位置还空着。
高之令抵达后,随后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来,在巳初(九点),请柬上写的会商时间,诸权贵、巨商的代表齐聚:晋商、徽商、西南胡炽、广州行商,吴王府、贾府、汉王、楚王(高之令)。
少顷,户部尚书赵鹤龄在户部主事唐道宾、工部主事纪鸣、何以渐等官员、杂官、吏员的簇拥下从走廊中走进来。今天的会商是由户部牵头、主持,工部。
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寒暄。等门面功夫做完之后,赵鹤龄坐在居首的条桌后,说着开场白,“铸造、发行银币之事,朝廷有赖于诸位之力。故而,今日在会商。报纸上传言,是将铸币权授予给各家。此言大缪。朝廷的方案是将每年铸币的份额分给给诸位。”
说到这里,赵鹤龄停了一下。然后,云宾楼二楼中顿时一片喧闹。太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