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一边开着自己的帕萨特,一边看着大哲道:“哲哥,等会看见肖总的时候,拜托拜托,你多笑一笑啊。”
“我不是第一次和这个人打交道。”大哲看着窗外,忽然问道:“怎么又换车了?你这老板赏的吗?”
大头颇为得意道:“哲哥,我不也就是混口饭吃吗?”
大哲这才看着大头道:“混口饭吃?我现在是什么样你没看见?大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几年好歹存了点小钱了吧?别再跟着那个姓肖的,自己做点什么小生意,娶个老实的女人,正正当当的过日子,也比提心吊胆好。”
“哲哥,咱们现在也是拿着工商局的牌子做的生意啊,正当,正当!没事儿!”
“黑吃黑还算正当啊?”大哲摇了摇头,“行,我和这世界完全脱节了,我不说。”
“唉哲哥,什么话啊这是!”大头连忙道:“我知道你说什么,可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咱们也不是还做着从前的那一套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黑吃黑什么的,以后也少说!咱们现在是文明人,咱们这叫做‘有活力的社会组织’!”
“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大哲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这一路上去鸿福楼的路上,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总的来说,姓肖的这个确实也算是一个生意人——最近一些年,尤其是这乡镇开始搞开发之后。
他个人弄了一个工程公司,但手上并没有真的懂行的工人——因为这个肖总是专门给那些集团公司处理拆迁事情的。
尽管政府有政策下来,为开发区铺路,大兴土木。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搬离自己原来的地方,所以这位肖总,就是这方面的应对专业。
当然这位肖总做事情还是比较小心,从来不会太过出格——并且从来不会用自己公司的任何一个人。
肖老板有钱,大哲需要钱,近来的这几年自然一拍即合。每次大哲蹲完了牢子出来,总能够从肖老板身上拿到一笔还算不错的报酬。
当大哲见到肖老板的时候,已经是快早上九点半了……鸿福楼是去年才开张的,在这种乡镇小地方算是高级的地方了。
“大哲啊,来来来,坐坐。”四十岁出头的肖老板满脸堆满了笑容,招呼着大哲坐了下来,“哎呀,你看我最近忙!你出来之后都没来得及好好地招呼招呼你!是我不对啊,是我这个老哥哥不对,喝茶,喝茶。”
“肖总,这茶我就不喝了,我怕喝不起。”大哲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给这里的人一点儿面子,“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什么不干了。”
大头一个劲儿地旁边推着大哲的手臂,同时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老板赔笑起来,“肖总,我哲哥说没问题,刚我们都谈好了。”
肖总只是收起了笑容,朝着大头挥了挥手,“你到外边等我一下,我和大哲聊聊天。”
大头无奈,只好推门而出,包间里面就只剩下大哲和肖总二人。肖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大哲坐下来说话。
大哲也不愿意和这个家伙得罪得太重,便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正色道:“肖总,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这次出来就跟自己说,我要收手了。而且再说,你也不一定非得找我,如果是大头的关系那就不必了。我老了,做事情畏首畏脚,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我相信以你肖总今天的能量,要找个人还不是很轻松嘛。”
“哎,现在的年轻人那里沉得住气啊?”肖总给大哲倒着热茶,然后点点头道:“是,事儿谁做都一样,关键是完事了之后的事情,可就不是谁都能够做得来的。你说吧,那些个小年轻,毛毛躁躁的,根本静不下来好吧?一两个月关在里面或许还能熬一下,可是时间长了就未必了。万一他们受不了,在里头乱说东西,那该多不好,你说对吧?”
肖总拍着大哲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哲你可不一样,咱们合作过来的,对你我是知根知底啊。你什么个人?讲义气,重承诺,公私分明!这样的人,我难找啊!真的难找啊,大哲,你就当真的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好吧?再说,这次我算好了,你进去也不会多长时间,顶多是个一年多不到两年,肯定能出来!而且,我保证,这次的钱绝对能让你满意!五十万!”
“你还是找别人吧。”大哲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嫌少?”肖总笑眯眯道:“这价钱好商量,毕竟咱们都是合作对象了,好朋友嘛……哎呀,我看这样吧,我私人再拿三万出来,可好?”
“谢谢,谢谢啊,肖总。”大哲却双手合着敬了起来,“不过我说过,我不会再干。真的,你放过我好吧?找别人去,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加合适的人。”
“大哲,你什么意思?一推再推,很好玩吗?”肖总目光顿时便微眯了起来。
“是我不对,我语气重了点。”
大哲站起了身来,朝着肖总用力地弯了弯腰,道歉道:“肖总我知道您很忙,很抱歉浪费你的时间。要不这样吧,这顿茶我请您,当作是我赔罪了。好吧,咱们好聚好散。”
说着,大哲就不再看肖总的神情,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肖总这会儿却猛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韦大哲,你敬酒不喝非得喝罚酒是不是?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口,恐怕接下来就不好过了吧?”
大哲脚步一停,缓缓地转过身来,缓缓道:“肖总,我说,好聚,好散。”
“韦大哲,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大哲目无表情地却向着这位肖总走来,直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这肖总是混出头的人,也算是硬气,一动不动。
肖总冷笑道:“韦大哲,我对你客气,希望你也对我客气。得罪我的人,下场你知道。你可一定要想好了。”
“那我也跟你说一句实话。”韦大哲冷冷地看着对方,“肖玉成我告诉你,我韦大哲现在就一个破烂,烂命一条,根本比不上你现在矜贵。但你也记住了,你要是敢不让我好过,我也能不让你好过……对,我是把砍人的刀扔了好多年了,但是我要找的话,我一定,一定能够找回来!而且!第一个砍人的,一定是你!”
“你……”肖玉成同样也是瞪大了眼睛。
但背后却是发凉。
大哲淡然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祸不及妻儿……肖玉成,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别把我逼到那个份上。”
大哲走了,肖玉成就这样看着大哲从自己的视线之中彻底离开了这包间之后,方才做了下来。
他拎起茶杯,手有些抖,也不知道喝下去的茶是什么个滋味。
大头此时连忙走了进来,慌张道:“肖总这、这……这怎了这是?”
“滚出去!没用的东西!”肖玉成狠狠地盯着大头一样。
大头只好飞快地又退出了房间,但还没有关门的时候,肖玉成却又猛地喊了一句,“等一下!”
“您说。”大头只得再次毕恭毕敬起来。
“你帮我去买两张飞……”肖玉成忽然一停,上上下下地看了大头一眼,忽然摇摇头,“没事了,你去结帐吧,然后回公司等我。”
“好嘞!”
大头心中略一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就结账去了,肖玉成这才用手指微微敲着桌子沉思起来。
好啊……你个韦大哲。
肖玉成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好整以暇地拎起了自己的手机——给打电话的是他的老婆。
“老肖,什么事情?我在美容院!”
“家里那孩子不是整天吵着要去什么迪士尼玩吗?你这样,你给那崽子请几天假,就带他去玩玩,省得他一天到晚就吵吵吵!”
“怎么了你这是?突然说去就去啊?孩子不用上学啊?老肖我告诉你啊,这孩子成绩已经够差的了,就是你纵容的!我不带去!”
“行行行,我不和你吵这个。我已经决定好了!你就跟孩子说,回来之后如果这学期期末考试不给我考好的话,明年就一年别想拿零花钱了!”
离开了鸿福楼,大哲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躲在了旁边的巷子,一直观察着鸿福楼的入口,直到看见肖玉成也离开之后,大哲也才离开了地方。
他没有回去工地了,只是打了个电话给那位刻薄的工头,当然省不了一顿的臭骂。
当然,大哲索性把手机和自己的耳朵拉开了很长的距离,随便这位工头发泄便是。大哲不禁有趣地想着:要是从前的话,以他火爆的性格,大概这个刻薄的工头晚上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情吧?
大哲摇摇头,从这儿离开之后,便叫来了一辆摩托车,他忽然有一个想要去的地方。
不久之后大哲就来到了一小区里面——当然比不上大城市的那种小区。
只不过是几栋绕着的楼房围着的一小块住人的地方,也不高,每一栋也就六层的样子……自然也没有电梯。
看门的是个老头,这会儿正在打盹。大哲轻松地摸到了其中一套房子的门前,正打算敲门的时候,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大哲用矿泉水先是洗了一把手,然后又洗了一把脸,接着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才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
也没过多久,房子里面终于有了回应的声音……一把女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警惕……甚至略带了一些不安似的声音。
“请问是谁啊?”门里面发出了询问的话。
大哲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开声道:“林嫂是我,甘敬,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拉开了防盗门,只见一个花白头发,脸容苍老的女人,双手扶在了门框上。
女人翻着自己的眼皮,一眨一眨地,却是侧着耳朵,“真的是甘敬啊!”
“可不是我吗?”大哲笑着说道,双手连忙去扶着女人……林嫂的手,“林嫂,我的声音你还听不出来啊?”
“欸!听出来了,听出来了!”林嫂这会儿笑得合不拢口,“甘敬,进来进来,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您走慢点……哎,小心路!”大哲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嫂走入房子之中。
林嫂道:“没事,这是我家,我熟着呢!你呀,真当林嫂我看不见,就一点用也没有啦?”
“不会!”大哲认真地道:“怎么会!”
大哲扶着林嫂走入了厅子之中……这房子并不大,两室带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和一个洗手间,不过这里就林嫂一个人住,自然也就不显得窄。
大哲看到在客厅里面还放着一袋子的塑料花,桌子上还放着穿好的一些。
大哲看见林嫂这会儿伸手去摸着茶几,想要找到杯子的模样,便连忙找出杯子,放到了林嫂那手的旁边,让她一下子就能够抓住。
“来,等我一下,我给你倒点水。”
“好。”
大哲这会儿便脱了自己的鞋子,然后踮着脚绕过了林嫂,把水壶也提到她能够容易摸到的地方,最后才又踮着脚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若无其事道:“林嫂,最近开始弄这些塑料花了?哎,我记得我不是给你办了一个特别的福利津贴吗?怎么,钱不够花了?”
“不是不是!”林嫂连忙道:“甘敬啊,你给我办的到底是什么福利津贴啊?我去银行的时候,一个月好几千块啊!里面的人帮我取钱,我都吓了一跳!”
大哲笑呵呵道:“林嫂,我不说了,我们是国际十字会的,国际组织!很多国外啊,国内的有钱的善人都愿意出钱的,所以钱当然会多一些啊。再说,您又是我们重点帮助的对象。”
林嫂叹了口气道:“哎呀甘敬啊,你们这个会给我太多了,我都有些不敢要。你说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可你们却给我这么多,不好,不好!”
大哲拍了拍林嫂的手,“放心好了,我们对扶住的对象,都是一样的。别的那些对象,都和您一样的!”
林嫂半信半疑道:“真的?”
大哲轻声道:“林嫂,你还不信我啊?”
林嫂摇摇头道:“我呀,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你。甘敬啊,说实话,要不是你们这个十字会,要不是你找到我,我现在都不在在什么地方了。你们不仅仅照顾我,还给这样一间房子,我真不敢相信啊。可这又是真的……我啊……要不是遇见你们这些好人的话,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着说着,林嫂就已经染上了哭腔,抽噎着。
“林嫂,都过去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大哲抓紧了林嫂的手掌,安慰道:“日子会好起来的。”
“你说的也是。”林嫂笑了笑,“不提,不提!唉对了,甘敬,上次你说要出差什么的,可是一走就是大半年,害我担心了好久啊。”
“哦,我是去了一趟非洲,那边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所以就来不及告诉你了。”大哲笑道:“还好林嫂你看不见,不然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块黑炭了。”
“是嘛?”林嫂被逗乐了,然后便好奇问道:“是不是像电视里面演的包青天一样的黑啊?”
“黑!比他还黑!”大哲笑着道:“我要是往那巷子里面一躲啊,谁也看不见我!”
“你这个家伙。”林嫂摇了摇头:“就知道哄我开心……对了,你等我一下啊!”
说着,林嫂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慢慢地摸入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的手上拿着一条围巾。
“林嫂,这是……”
“我亲手织的。”林嫂笑着道:“我也不知织什么好。你说衣服吧,又怕做不好,裤子那就更加不行了,所以就只能弄些简单的。我想着啊,等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了,就给你。刚好现在天凉了。来,林嫂给你带上啊。”
林嫂给大哲带上了围巾。
“暖吗?”
“暖!”
“欸,好孩子!”
大哲两行泪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