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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面摆着的,是那种很大又很矮的一个红色的塑胶盆子。在这种随处可以见的盆子之中,盛满了热水。
大哲走进来的时候,就能够看见那袅袅的热整齐了。
他看着地上放着的这个大盆子,毫无疑问在这种寒冷的天气洗一个热水澡是多么的诱人。
大哲看着这盆子热水,怔怔出神。
弥漫着热气的水盆子之中,忽然荡漾了一圈……自中间之处,一小小的波纹散开,仿佛是平静的水面上洒落了雨水时候的模样。
一圈一圈,水盆之中的水开始变得激荡起来,它们本来已经炽热,如今却像是再次沸腾一般!
激荡,激荡,激荡,激荡的水花猛然之间从水盆之中溅射而出,一点水花瞬间溅射在了大哲的身上。
就像是被燃烧的柴火之中的火星所射中般,一种烫热的灼痛感,让大哲猛地一下缩着了自己的手臂。他整个人贴在了浴室的墙壁之中,大冷天的,额头却是渗出了一抹湿润的汗。
咚咚。
猛然之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哲身子瞬间一颤……沸腾的水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些汹涌而弹射出来的水花仿佛也不曾存在,唯有袅袅的热雾。
就像是一场的幻觉。
此时,浴室外边响起了洛邱的声音,“里面或许脏了点,没来得清理,不好意思了。然后我找到了新的毛巾,当然也放了好些年了,也不算是新的,但应该是没用过的,将就着先用吧。”
“没、没事……”大哲在浴室里面翁着声音回应了一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能够镇定下来,飞快地回应着:“我随便。”
说着,大哲贴着墙壁,就这样从大盆子旁边饶了过去。
他飞快地脱了衣服之后,取来了毛巾,并没有碰上热水,只是拧开了水龙头,就着冷水,开始急速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冷天冷水,大哲的呼吸急速得就像是溺水的人,让他难以喘息。
当大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毛巾随意地搭在了肩上。他的手上还拿着拧成了一团的衣服,而自己只是穿着一件小背心,一件外套。
他发现洛邱正在客厅里面打扫着卫生,有些东西从老旧的柜子里面翻了出来,此时正摆在了茶几上。
洛邱此时看着大哲,笑了笑道:“院子里面的四季花应该是最近开了,我摘了点泡了些热茶,喝点吧。”
“不客气。”大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家伙虽说和他有点儿关系,但也是他和前妻离婚之前才有关系。可现在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大哲也就听过前妻家有个这样的亲戚,但却很少来往。
大哲甚至也摸不准当初他到底有没有和眼前的这个后生见过面……或许某一次过年探亲的时候有过大伙吃饭的时候,甚至或许没有。
年月那么长,他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更何况是这种现在连亲戚也难以算上的关系。
“你没事吧?”洛邱看着发愣的大哲问道。
“哦……没什么。”大哲摇了摇头,有股子冲动就是想要去喝这一口热茶。
不过往热水里面撒点新鲜采来的桂花这玩儿对于大哲来说,是摸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总感觉这是女人才应该有的情趣。
但是,这味道原来很好……真的很好,这是大哲喝了一口之后的最直观的感觉。
他双手捧着很普通的玻璃杯子,热度甚至刚刚好,从手掌似乎有一股暖流一直蔓延到身上,驱散了他洗的冷水的寒气,“这茶……”
“我放了点糖,在厨房找到的。”洛邱随口道:“不喜欢甜味?”
“不不……不是。”大哲摇了摇头,“挺好的……挺好,谢谢。”
“会不舒服吗?”洛邱此时忽然问道。
大哲一愣,却见洛邱这会儿伸着手指点了点他自己脖子的位置。
大哲这才下意识地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粗糙的皮肤上有一些凸起来的肉——那是一条从胸膛里面露出来的疤痕。
大哲摇了摇头:“没事的,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就好。”洛邱点了点头,便拿起了鸡毛掸子开始扫着电视柜子的一角。
专心的模样甚至让大哲感觉自己仿佛就不存在了一样,他忍不住问道:“那个……”
“叫我洛邱就行。”
大哲迟疑道:“你……不想知道,我这伤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洛邱反问道:“你想说吗?”
大哲张了张口,细细地喝了口手中杯子的桂花热茶,清淡的甜味好像不是蜜糖,他也不知道这屋子里面还能够找到什么好的糖,这滋味有点儿让他迷恋。
大哲终究还是开了口,“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让人给砍的。从脖子上一路下来,到肚子……”
大哲摇了摇头,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在长长的荔枝木做的刷漆凳子上,看着洛邱,苦笑道:“当时吓了一大跳,真的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掉。那会儿……应该才十七岁吧?现在有时候想想,原来过这么久了,而自己……自己是越来越害怕了。”
“那还真是挺危险的。”洛邱点了点头,停下了手来,又给大哲添了点新的热水。
大哲总感觉这样的招待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奢侈得让他……让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他只能双手用力地捧着这个杯子,生怕他会忽然之间从自己的手上滑走。
大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记得,你爸爸好像是在大城市当的警察?”
“他不在了。”洛邱看着客厅墙角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的照片……那是他还没有出生之前,他父亲小时候和他爷爷奶奶唯一的一张合照了。
“我好像也听说过……”大哲点了点头,“你也不容易。”
洛邱淡然道:“还行,日子总得过。”
大哲欲言又止,忽然问道:“像你这样,警察的儿子,难道不会对我这种监狱犯有什么看法吗?”
洛邱随口道:“可你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你已经出来了,那就不是监狱犯了。
你已经出来了……
大哲脑子之中反复地回荡着这句话,让他心中堵得慌。
“我……我累了。”
大哲连忙站起了身来,闪过了洛邱的目光,急忙忙地走了上楼,“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会走的,不会打扰到人……最后,谢谢你的茶。”
大哲把下意识也一同拿着离开的茶杯,就那样放在了楼梯的台阶上。
洛邱看了一眼天花板大概是杂物房的位置,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这之后洛邱便盛起了一堆子的尘埃,朝着厨房走去——厨房里面还有门,到后面的院子,放点垃圾什么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结构了。
经过浴室的时候,洛邱看了一眼……满满的一盆子热水并没有动过。
“嗯……”
天还没有亮起来的时候,大哲就悄悄地从厨房走出,翻过了院子的矮墙,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一并带走——包括那用来当作是席子的纸皮。
但是他却留下来了一张纸条:希望洛邱能够不要告诉别人他曾经来过的事情,也保证再也不会翻入他家里面。
天刚亮的时候,洛邱打开了家乡老屋的门。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暑假回来的时候,大清早从这里看去的话,直接可以看见前方的一片水稻田。
那会儿比他早醒来的人比比皆是,那会儿也没有如今对面村公路那边一排新建的房子。
那会儿和这会儿一样的早,那会儿家家户户门前都开了门,总能够看到人。
他朝着小春奶奶的屋子走去,敲了几下门,给他开门的是堂叔的妻子。
这位婶娘这会儿脸色有些惊慌,像是被吓着了一样。
“怎么了?”
“洛邱……”婶娘欲言又止,又一下紧张起来,最后还是直接开了门,“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自己看吧。”
婶娘领着洛邱走进了屋子之中,堂叔这会儿就在厅子之中来来回地踱步,一脸的不安……满屋子都是抽过了烟的味道。
就在此时,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了一道矮小的身影——是小春奶娘。
小春奶奶脸色并不怎么苍白,反而有一种隐约的红润,精神看起来相当的不错。
小春奶奶的双手捧着一个印着大鸡公图案的碗,满脸笑意,“来来来,我做了面条,吃早饭啦。”
哪里像是一个病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