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章台。
殿宇之中,帘幕轻浮,嬴子弋独距王座,桌案之前,摆放着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浑身漆黑,外绘彩绣,由公输家的六道锁密封,乃是连夜由龙虎骑兵从蜀郡送进咸阳宫中,嬴子弋的桌案之上。
姬如一身宽大的水纹长袖裙,从外踱步而来,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殿宇之中。
乌发及腰,身姿挺立,自有一股莲花的清雅素洁,姬如站在嬴子弋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
“你来了么?”嬴子弋一笑,抬起头来,看着轻纱蒙面的姬如,说道。
“我若是想要来,秦宫的守卫还挡不住我”
姬如说话的时候,内含着怒气。她虽然没有刻意的做什么?可是姬如一身修为,已经至绝世之境,情绪牵动,真气随之运转,在那一瞬间,殿宇之中的帷幕向四周涌动,殿火摇曳,几近熄灭。
嬴子弋伸手微微一拂,霎时间,真气涵盖殿宇,刚才还狰狞不已的殿火复平,殿中为之一静。
“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如此的境地么?”姬如看着嬴子弋,说道:“怪不得,你敢这么欺负我?”
“欺负你?”
嬴子弋看着姬如,疑惑的问道。
“难道不是么?“姬如咬着牙,说道:”当初你的死讯传来,我还在云中城。我们匆匆赶了过去,只有见到那具尸体。当然,我怎么会相信你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呢?再听到你的消息时,你已经入主了咸阳。这一路上来……”
姬如在陈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十分平和的样子。
可是到了最后,姬如忽然大声的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久的时间,你都没有派人跟我抱一声平安。对于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一个阴阳家的妖女么!”
“我也很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绯红色的火焰从殿宇之中凭空而起,石兰从中走出,站在了姬如的身旁。一双火红色的瞳眸中,也是流光涌动,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激动。
“你所有的计划都在瞒着我们,甚至就连假死这种事情也瞒着我们。对于你来说,我们究竟算是什么?”
嬴子弋有些头大了,要是晓梦再出来,这场面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正要出声,王座之旁,却是有点点水露凝聚,渐成形状。
晓梦身形显现,就跪伏在嬴子弋的身旁。她没有与嬴子弋搭话,而是看着底下的两个女子,冷冷的说道:“那自然是因为你们两个不可相信了。一个是阴阳家的东皇太一,另一个是蜀山的虞渊护卫。不久之前,月神星魂救走了墨家一众人,不要说不是你姬如大人受的意。而虞渊封印被破坏,更是和石兰你脱不了干系。”
晓梦一手搭着嬴子弋的肩膀,气势煊赫,俨然已经是以女主人的姿态面见着底下的两女。
“嬴子弋,这就是你心里在想的么?我们两个人就如此的不堪么?”
姬如怒声问道。
“我的子弋当然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会只把他假死的计划告诉我一个人,而不告诉你们两个么?”
晓梦头靠着嬴子弋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在两女看来,这无疑是在挑衅。
这一刻,嬴子弋看着晓梦,脸上满是惊讶。自己什么时候把计划告诉给她了?
“好,小虞,我们走!”
一阵强劲的真气浪潮席卷,姬如拉着石兰的手,身影消失在了这殿宇之中。
晓梦见两女走后,松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还在惊讶之中的嬴子弋。
“你.......”
“你什么你?我不在,你就可以随意的勾搭狐狸精么?”晓梦双手插腰,如悍妇一般数落着嬴子弋。
“我.......”
“我什么我?你要假死,居然事先不知会我一声,知道我当时多着急么?”
“好吧!”
看着这样的晓梦,嬴子弋表示自己实在是无奈。
平日的晓梦,在人前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开口就是天道循环之类让人听了头大的东西。她这一浑不讲理起来,嬴子弋发现,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晓梦的目光从嬴子弋身上转到了案上的盒子,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可以改变整个天下的东西。”
嬴子弋嘴角一翘,神秘的说道。
“苍龙七宿?”晓梦诧异的问道。
“那只是一个传说,就算真的存在,相比于盒子中的东西,也算不了什么了。”
“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很想要看一看。”
晓梦素手一挥,那六道锁轮盘转动,盒子口一松,打了开来。
里面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物,只是平平静静的躺着一堆黄色的东西,非帛非缣。
晓梦从中拿出了一张,其物甚薄,表面平整,很有韧性,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纸!”嬴子弋一笑,从中拿出一张,铺平在桌案之上,拿起了桌上的狼毫笔,着墨写了一个纸字。
晓梦眉头一皱,说道:“怪不得你说可以用来改变这个时代,相比于竹简,纸张的确是容易书写储存,只是造价如何?”
“一纸十金!”
“比帛缣都贵?”晓梦疑惑的说道。十金,都够一户人家好几年的用度了。如此昂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普及?
“这只是现在的情况。纸张的原料简单,随处可见,而现在更是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一旦工艺有了较大的改进。可以开始大规模制造普及,那么纸张的价格会很快的降下来。”
虽然要让纸张达到平白无暇,甚至是‘纸寿千年’的程度,有很多的辅助原料还难以凑齐,技术上也有着空缺。不过有着系统空间的帮助,这些最后都不是问题。
晓梦看着信心十足的嬴子弋,又看了看桌案上的纸张,心中暗道:“诸子百家的时代,或许就要终结了。”
荥阳城,李斯府。
夜已深深,李斯两父子却仍然在屋中对弈。
当然,李由的棋艺相比于他的父亲,自然差了不止一筹。可就是这样,两人却依然连下了数盘,两个多时辰。
屋中寂静,唯有风声袭窗,林影莎莎之声。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这里。”
一子落下,击打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斯开口说道,这是两人见面下棋以来,李斯说的第一句话。
“很多人也以为我不会来!”
李由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黑白相争,你已经落入下风,败局已定。”
棋盘之上,李斯步步为营,中腹,边角,四边的地盘都已经被白子所控,李由的黑子已然成了败势。自中盘开始,其实李由已经输了。本来不用下到这个局面,可是赢者没有多说,败者也没有言败。
两人一步一步,下到了如今的局面。
“败局已定,何以见得?”李由反问道。
“你人在荥阳,受制于人,何以翻盘?”
“这盘棋局之中,我与父亲皆为棋子。只是棋子,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由一笑,低头认输。
两人归置好了棋盘,又重新开始了另一局。
“就算棋手想要翻盘,可是此刻局势完全倒向了另一名棋手,他又能如何呢?”
“李大人说错了一点。”
金色的火焰舞动,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长发披肩,长钗系后,一个绝色的女子出现在了这座屋中。
“东君?”李斯看着眼前的女子,惊讶的说道。
“天明,赶了许久的路,我们休息一下吧!”
一路逃亡,由于大铁锤伤势很重,墨家的人顾了两辆车,向着荥阳而去么,想要和公子扶苏会和。
此时,天已经到了子时,众人便在这荒郊野外住一宿。
荆天明点了点头,下了马,拿出了水壶干粮,与高渐离,盗跖聚围在一起,打算吃用一些食物,恢复些力气。
“前面是哪里了?”
荆天明咬了一点烤软了的干粮,看向了盗跖,问道。
“是成皋。”
篝火熊熊,映照着一众人的脸旁。那夜,阴阳家与流沙救了墨家一众人后,就分开行动。
毕竟,他们虽然暂时结合在一起,但也是积怨已久,与其聚在一起相互讨厌,不如分开来,大家也都痛快一点。
“公子殿下此刻已经控制了荥阳,接下来举兵西行,入主关中。那么一切都会平静下来。”高渐离说道。
“会这么成功么?”雪女在一旁,看着高渐离,问道。雪女虽然是一代侠女,一舞倾城,然而兵家博弈,她却是一点也不知晓。
同样的还有端木蓉,也是一脸犹色。
高渐离低沉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说道:“荥阳是重镇,公子扶苏在此可以短时间内聚齐十数万兵马。而关中此刻的兵卒,精锐都在公子扶苏的手下。就算嬴子弋想要召集九原的戍卒南下,时间上也来不及。可以说,公子的赢面很大。”
“没错。”盗跖也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关中还有七十万刑徒,若是嬴子弋将他们调集起来,会不会是麻烦?”
高渐离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牧野之战,商纣百万大军,仍然被武王的五万仁义之师所败,倒戈而降。若是嬴子弋也这么做,后果也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也是。”盗跖点了点头,安心了许多。
“嘘!”
荆天明忽然作了一声禁声的手势,众人屏息,只是一个一个,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此刻夜深,四野皆静,远方却有马蹄躁动之声。
诸人修为深厚,相继听闻,盗跖眉间一皱,说道:“如此大规模的骑军,应该有四五千的样子,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公子扶苏的援兵?”雪女推测道。
高渐离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可能。洛阳的方向,此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说到这里,高渐离一惊,反问道:“既然不是公子的援兵,那会是从哪里来的?”
高渐离的话像是在自己问自己,不过很快,众人都明白了起来。
既然不是公子扶苏的援兵,那么只有可能是一个人的兵马。
高渐离匆匆的站了起来,说道:“走,我们快转移。小跖,你去跟着这股兵马,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好的!”
东君焱妃的出现让李斯惊讶了一会儿,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
“东君说我说错了,不知道错在哪里?”
李斯说道。
“那就是在这盘棋局之上,如今只有一个棋手,那就是太子殿下!而公子扶苏,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个资格。”
“如何说?”
李斯不解的问道。
要知道,如今公子扶苏借着荥阳水陆之便,何快就能集结了各郡的兵马。而关中的精锐都在此地,只凭一干戍卒,嬴子弋又如何抵挡?
“诸郡的兵马分散在了济水,泗水,睢水,颖水之旁,兵力分散,难成具结之势。而随驾的禁军都是关中子弟,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护卫天子灵驾。对于这场储位之争,他们便不会介入。剩下的就只有三川的郡兵,还有昌文君下辖的亲卫。如今,丞相大人还会觉得长公子殿下势大么?”
随着焱妃的话语落下,她的身后,火光四起。荥阳城中,喧嚣声动,犹如雷霆之势。
李斯细细的凝听着,这股喧嚣之声并不是由远及近,而是一时具起。就像是满城的人都约定在同一时间大声呼喊一样。
这不可能,就算是李由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这么做?这一定是扰敌之计!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可思议!荥阳城城门都由昌文君的亲卫把守,那么秦太子的人又是怎么顺利进入城中的?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丞相大人不要忘了,当初荥阳城扩建,是谁在资助的?”
“玲珑商会!”李斯一时间,全部都明白了。
秦太子之所以让出了荥阳城,只是为了留住天子的灵驾。
“上党,太原,河内的五千骑兵此刻已经过了成皋,一个时辰就可以赶过来。”
“原来这盘棋上,长公子还没有开始下,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