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车驾缓缓停下。
嬴子弋的侍卫长李三和黑熊在车架面前悄然而立,等待着车中之人。
这是位于岭南山中的营地,嬴子弋的中军大寨。
十万秦军劈山过海,前往西瓯。只是这一路行来,山高水长,路阻且艰,秦军的运输十分困难。
不得已,嬴子弋下令,秦军依山建营,傍水修寨。步步为营之下,小心谨慎异常。
而嬴子弋的中军大寨,就建立在这绵绵山岭下,江水穿旁而过。
赶车的侍卫将车驾的两扇木门打开,车中走出了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年纪稍大,两鬓之间渗出了白丝。他一手拿着一根拐杖,一手别着个木盒,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木质的脚台。
咚咚咚!
这大寨之中,黑甲长戈,铜面髦羽上千的秦军伫立在土质的道路两旁。但除了马匹偶尔发出的响鼻声,却静的只能够听到老者那拐杖的撞击声。
声势!
这上千之人包括李三和黑熊肃然静默,屏息而立,等的就是这车架中人。因为,这位老者乃是秦太子的贵客。
众所周知,作为大反派的嬴子弋,能够成为其贵客的人只有两类人。
一类就是嬴子弋要坑的对象。第二类就是有特殊本事的人。
这老者,一身布衣草鞋,浑身穷的叮当响,就算是坑也坑不出几两肉来,自然是属于第二种人。
“李三,黑熊拜见监禄大人。”
随着两人一声话音落下,这道路两旁上千秦军同时大喝,声势震天。
“哪里哪里!”在这漫天声势之中。监禄一脸微笑,看起来很和善,说道:“老朽蒙太子殿下不弃,半截入土之人仍然能为帝国效力,实在与有荣焉。”
“大人请!”李三在前面引路道。
“请!”
监禄拄着拐杖,跟在了李三的身后。前方,营帐连绵,而最中间的那顶最大的营帐,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秦太子所在。
老者越往里走,守卫也就越森严。
嬴子弋的身旁,果然是高手如云。监禄自称老朽,但是眼力却一点也不差。江湖高手,六国军中精锐,胡族骁勇,甚至是在暗中,老者感觉到十数道凛冽的杀意。虽然这些杀意的主人都在极力的收敛,但是老者还是感觉到了蛛丝马迹。
嬴子弋的身旁只有上百人,但能够将这么多桀骜不驯的人聚拢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秦太子的手段可想而知。
监禄的心中暗暗咋舌,如此手段,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秦国的太子。
“太子殿下就在大帐之中等候大人!”
“有劳了!”
监禄手捧木盒,进入帐中。
帐中的光线不是很黑暗,阳光从顶端的空窗照下,下面的案桌上摆的则是周围的地势图。
一个少年人,正在案桌之前,阳光沐浴之下,老者看得真切,他就秦太子嬴子弋。
老者一笑,缓步向前,正欲拜见。却见嬴子弋拉着他的手,急忙搀扶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者一笑,客气的说道:“太子殿下年少英雄,帝国一统天下的过程之中,功勋卓著,老朽一介山野之人,又岂甘不敬。”
“监御史言重了。监御史潜入山林十数载,潜心研究这天下水文,本王还是要多多倚重监御史啊!”
“老朽不敢。”
“想必这木盒之中,便是监御史带来的西瓯兴安附近的各个水流支系的水文资料吧!”
监禄点了点头,双手将木盒递给了嬴子弋。
嬴子弋将木盒放在了案桌之上,将这个盒子打开了一丝微小的角度。
而监禄看着嬴子弋,俯首而下,老眼之中闪过一丝浑浊的血光。
老者大失所望,只见嬴子弋又合上了盖子。“监御史一路远来,想必甚是劳累,本王已经准备好了热汤,请监御史下去休息吧!”
监禄向前一步,两手抱拳,说道:“老朽多谢太子殿下!”
只是,这监禄将拜未拜之时,却是徒然发难,身形暴涨,快的不像是一个将老之人。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嬴子弋轻笑,一手接住了这近在咫尺的匕首。阳光照耀下,铁锋之上仍有斑驳的黑渍。
“这不可能。”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一击被嬴子弋轻易的借接住,监禄眼神之中充满了犹疑。久之,其恍然大悟的说道:“你早有准备!”
“真正的监禄究竟在哪?”嬴子弋问道。
假‘监禄’并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充满了最为残忍的疯狂。
“暴君,去死吧!”
假监禄一脚踢开了桌上的木盒,一瞬间,猛烈的火光吞噬了嬴子弋整座大帐。
随着剧烈的响声而来,喧嚣充斥了整座大寨。
李三黑熊并未走远,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刻,他们便带着赢子弋的亲卫包围了火光熊熊的大帐。
“黑熊,太子殿下还在里面”
“拿水来!”黑熊大喝一声,将旁边一名亲卫手中的水桶中的水都倒在自己的身上,看样子是要冲进去救人。
“黑熊,火势太大,不可进。”李三阻止道,虽然他也担心嬴子弋的安危,但是李三始终还是冷静的。如此火势下,就这样冲进去,根本就是送死。
“快放开我。”
就在两人争执之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就这样从漫天的火势下走了出来,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小蝶姑娘?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并不在营地中。”少女的发丝有些凌乱,嘴中微微气喘,说道。
巍峨山岭,一处高坡之上,嬴子弋恰有余暇的看着这副场景,说道:“守卫重重的营垒并不是最安全。看,这处中央大寨依靠险地,守卫是多么严密。我的大帐,更是重中之重,此刻还不是被人轻易的攻破了。”
嬴子弋懒懒的靠在一颗巨石上,她的身旁,还有着两个少女,正是他的贴身侍女,风鹤,雷狐。
“殿下说的是。农家对太子殿下充满了敌意,那侠魁田光更是包藏祸心。小鹤不明白,殿下为何还要容忍他们?”白衣的少女平素十分冷漠,却只有在面对嬴子弋时,脸上才露出那仅有的笑容。
“并不是清楚所有对帝国不利的因素,帝国就会长治久安。这个道理也适用在我的身上。”嬴子弋一笑说道:“我是帝国的太子,但是距离天子还是有着一步之差。翻遍史书,这一步之差,却是有多少人都走不上去。”
“殿下的意思是?”小狐不解的说道,翠绿犹如宝石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秦皇不知道农家,田光包藏祸心么?可为什么他还默许扶苏手下暗中存有这样一支力量?”看着两人不解,嬴子弋继续说道:“帝王最注重的是平衡,尽管秦皇自己也是经常打破这种平衡的人。农家十万弟子,在江湖上拥有着巨大的力量。将之消灭,帝国需要消耗巨大的力量,但却是得不到应有的回报。与其这样,还不如反过来使其为帝国所用。而公子扶苏,就是帝国与农家之间最好的媒介。”
“我明白了!”小狐脸上展露着笑意:“农家可以为帝国所用,也可以为殿下所用。”
“可是殿下,秦皇不怕农家最后脱离了他的掌控么?”小鹤有些担忧的说道。
“帝王衡量价值的方式从来与寻常之人不同。”嬴子弋站了起来,看着远远跑过来的火蝶,笑道:“何况,只要有我在,秦皇就不用担心,农家会脱离他的掌控。”
蜿蜒的山道上,林木葱郁。这平时少有人至的山道上,如今却是有着数十农家的弟子在行走。
刘季拨开了一片枝桠,走上一片平地,视野突然开阔。朱家率领着五位神农堂的高手,围绕在一座草屋周围。
朱家回头,看了一眼缓步而来的刘季,说道:“老弟你可算是来了。”
“哎!大当家,你把我急急忙忙的叫来,却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屋中之人了。”
“屋中之人?”
“对,这可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现在,整个罗网,影密卫,甚至是铁鹰锐士都在找他。”
刘季倒吸了一口气,“什么人居然如此重要,居然劳动了帝国这么多的人马?”
“监禄!”
“新任的监御史?”
“没错!”
“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刘季问道。
“帝国想要攻伐百越,然而物资运输十分艰难。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秦太子想要再西瓯修建一座人造的河流,沟通水系,彻底改变帝国后勤运输的困境。而这个人,则是对于这个计划至关重要的。数十年来,他隐入山野之中,潜心研究天下水文。这天下之大,少有人比他更为了解这西瓯之地的水文状况,而秦太子想要沟通水系,更是少不了他。”
“我明白了,我农家把他抓住了,就等于控制了秦太子攻伐百越最为重要的一把钥匙。只是,大当家把我叫在这里做什么?”刘季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侠魁希望老弟你能够带着一众的兄弟,守卫监禄。”
“我?”刘季用手指了指自己,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侠魁将我唤在这里,守卫着这人有什么用。”
朱家的脸谱之上换上了红脸,笑道:“若是让秦太子的人知道了监禄所在,那么无论我们在这里守卫多少人都没有用。隐藏在暗处,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而侠魁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信得过的人。”
“这样么?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刘季说道。
“不。这是一个有着重大价值的人质,不到万不得已,轻易杀不得。”朱家说道,摇头晃脑的样子,看来也是在犹疑着什么。
“又是个无聊的任务。”刘季撇了撇嘴,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了骰盅,嘴角一翘:“还好我带了这个。”
“侠魁,刺杀的计划失败了。”
田蜜悄然来到了田光的身后,说道。
古树参天,林地之上,只余点点的光斑。田光站于树下,负手而立。
“我知道了,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光靠一个假监禄,就想取秦太子的性命,也太容易了一点。”
“既然如此,侠魁为何还要派其前去,农家之中,他也算是好手了,就这样白白的牺牲,不是很可惜么?”田蜜轻轻的吞了口烟,说道。他与田光同为田氏一族,血脉之亲,因此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忌讳。
“不,他并不会白白的牺牲。”田光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么?在面对秦太子之时,种种的失败我都没放在心上。然而最让我痛心疾首的却是胜七的bèipàn。”
田蜜低下了头,神色黯然。胜七,一个田蜜不想提及的名字。
“胜七自寻恶途,侠魁不必伤感。”
“是的,记得在昌平君活着的时候,胜七就已经进入了农家的高层,受到了昌平君的重用。现在想来,嬴子弋当年能够在楚地纵横来去,视我农家如无物。这其中,大概少不了胜七的功劳吧!”
“可恶!”田蜜想要说些什么,田光却是一拳砸在了树干之上,震得这颗古树树冠是莎莎作响。
田光的心中憎恶的情绪终究一闪而逝,他再次负手向后,语气之中带着凛冽的寒意:“可是我农家就只有一个胜七么?”
“侠魁的意思是说刘季!”田蜜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我并不清楚。我在暗中观察了刘季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他与秦太子往来的蛛丝马迹。刘季与胜七不同,他只是神农堂的小头目,与胜七这样知晓农家秘辛的高层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那侠魁又为何将之派往看守监禄?”
“我想要证明,如果刘季真的是秦太子的眼线,那么知道监禄这么重要的人质的下落,他一定会暴露的。”
“如果刘季不是呢?”
田光摇了摇头,莫名的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可以在农家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