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陡然间停滞了下来,天地仿佛被劈成了两半。恶气汹涌而来的轰隆声,在劈天断魔的一刀下,瞬间消弭于无形。
黑气与刀光交错而过,山石乱坠,万类惶惶。那惊人的气象陡然间一扫而空,就仿佛盘古开出的天地在生成的刹那便又崩溃。远处的群雄,只看到山川的摇动,虽不知杀招对撞的过程,却已经胸闷得想要吐血。
山峡中的两人,却已经停了下来。扛着狼牙棒的豹王,踏着步伐,往峡外,一步一步的走去,一直走到披头散发的魁梧大汉身边,在两人错肩而过时,他问:“你刚才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魁梧大汉提起大刀,同样扛在肩上:“霸刀!戴霸!”
豹王察割继续往前走去:“本王、记住了!”骤然间,血光冲起,失去首级的雄伟身躯与扛在肩上的狼牙棒,一同扑在地上,尘土飞扬。
大汉左手一伸,带着血水翻滚落下的人头,就这般被他抓在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他踏步向前,穿峡而过。
在他的身后,山壁崩裂,一层层的塌下……
剑州南部。
天子的御驾,正在南剑宣慰司宣慰使皇甫霖及其亲兵的护卫下,驶往宣威府。
后方的战况,已经传了过来,此刻自是群情激昂,从临安一路逃亡到这里,原本已经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没想到紧接着,便是蛮军主力的溃败,纵连“豹王”察割这种强人,竟也只能单骑脱逃。
随之而来的,还有长河以及西南七路传来的战报,连着三场大胜,每一场都是振奋人心,同时也意味着南方原本已经崩溃的局势,一下子又稳定了下来。
此刻,每一个人,都在兴奋的讨论着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接二连三的大胜。神武左军、南剑宣慰司、红巾军的名号,也藉此愈发的响亮。
唯有坐在御驾里的天子,一直都在沉默着。
御驾入城,铺了锦缎的大道两侧,百姓下跪相迎。三千铁骑,八百御林,整个仪式极其隆重,天子的威仪,终于再一次得到展示。
因为天子的到来,全城都在忙碌着,兵马来去,四方朝拜。
豪华府邸的一角,宝桐公主下了马车,紧接着便看到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奔了过来:“宝桐!”
“鹭儿!”宝桐公主也兴奋的迎了过去。
两个女孩紧紧的抓住了彼此的手。
这个女孩子,自然就是鹭小姐儿。
虽然大家都在忙碌着,但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儿,自然是没有太多的事可做。鹭小姐儿与宝桐公主一同进入后园,鹭小姐儿的母亲六公主,为她们取来了点心。这一路的逃亡,直到此时,宝桐才真正的安下心来,只是很快,两个女孩又聊起了下落不明的红蝶,心中俱是担心。
在这种兵荒马乱之下,被天子及三衙军抛下,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让人安心。何况这个时候,临安其实也还没有收复,虽然察割亲率的主力大败,但整个临安城,也还在察割留在后方的蛮军的掌控之下。
也许,在临安城破的时候,红蝶就已经被抓住了,也许,在她南逃的过程中,遇到了劫匪……两个女孩开始臆想着她悲惨的命运。
三人组中,鹭小姐儿的年纪最小,性格也最为怯弱。在战事发生前,她早早的就被父亲派人接到了岭海,定居在彭夷山中,实际上也是今日一早才回到这里。对于宝桐这一路上惊心动魄的逃亡,单是想想,她心中便觉害怕,更不用说,到现在还生死未卜的红蝶。
夜里,说着说着,便不由得落下泪来。
宝桐则原本就要坚强许多,经过了这些日子一次次的险死还生,心志也多少磨砺了一些,反过来安慰着鹭儿,不断地告诉她,红蝶是绝对不会有事的……虽然这话,连她自己也都不如何相信,但她依旧在强迫自己、坚定不移的去相信它。
剑州的四月,无疑要比江南以及长河以北,都要炎热得多。那天夜里,宝桐始终也无法睡着,到了夜半,她辗转反侧了一阵,干脆起身,自己提了灯笼,到外头的园中走动。
虽然已经入夏,到了夜半,园中还算是比较清凉。这里的园林,自然无法比得江南水乡,当然也更无法和皇宫相比,但细雨绵绵后的初夏,夜里星辰万点,闪烁不定,别有一番美景。
提着灯笼的女孩,就这般,一直抬头看着星空。
红蝶……你在哪里?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到了天亮,鹭小姐儿醒来时,在她身边的宝桐,反倒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现在终于能够安定下来,昨晚的失眠只是在陌生环境中的茫然,以及习惯性的心神不宁,和对失踪的玩伴的担心,此刻终于睡着,此刻一时间倒是醒不过来了。
虽然鹭小姐儿的父亲,是南剑宣慰司的宣慰使,但是这个地方,对于鹭小姐儿其实也同样是陌生的。被父亲接到岭海后,她大多数时候,也都是住在彭夷山,昨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醒来后,看到熟睡中的宝桐,鹭小姐儿也心安了许多。过了一会,她的母亲前来看看她们。因为宝桐还在睡着,鹭小姐儿干脆也赖床不起,六公主拿她无法,也就只好先留下了一些糕点,让几名侍女在外头候着,然后便放着她们不管。
到了中午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轰动,又或者说,全城都变得热闹起来。此时,已经醒来的宝桐,让人去探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却是蛮军“豹王”被一位江湖上的大侠斩首的消息,听闻首级正在往这边送来。
这是蛮族入侵华夏之后,华夏一方取得的最大的战果,一时间,自是轰动全城。两个女孩知道后,自然也极是兴奋。
她们对于国事,虽然没有太多的了解,却也知道这是了不起的战绩。
而到了傍晚,鹭小姐儿的母亲带来了一个由侍卫马军司军传来的、对她们来说更加振奋的消息,让她们喜出望外。
连打扮都来不及的两个女孩,一同往府门跑去,这个时候,一辆马车方自在兵士的护送下,驶入了城中。很快,在府邸前停下来的马车,车帘揭开,一对母女走了出来。紧接着,在门口走来走去的两个女孩就兴奋的奔了过来:“红蝶!”“红蝶姐!”
三人组再次聚首,不免互相拉着手,蹦蹦跳跳。鹭小姐儿的母亲则移了过来,与珍妃说话,同时看着三个叽叽喳喳,抢着说话的女孩,好笑地摇着头儿。
没有什么隆重的、接风洗尘的仪式,在这个对于三个女孩来说,都是陌生的石城里,能够重逢就是最大的开心。
其后,三个女孩一同逛着花园,鹭小姐儿拉着红蝶的手,说着说着又哭了。
红蝶说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宝桐说道:“昨天她就一直在哭啦,她说你一定会被蛮军抓到,他们会脱光你的衣裳,按住你的头,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又说就算你没被蛮军抓到,也会在逃跑的路上被山贼抓到,一大群的山贼抓住你,对你做奇奇怪怪的事情。要不就是掉进了哪个妖怪的洞窟里,一大群的触手……”
红蝶抓狂:“不要跟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在三个女孩重逢的时刻里,会稽山山下,另外的三人组……好吧,还得加上一只猫,也再一次的重逢了。
宁江持着折扇,左手负后,立在风口,看着往这般奔来的两个少女。眼看着,跑在最前方的妹妹,高兴得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可爱模样,他心中大感安慰,妹妹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啊。
“小刀!”小梦却是对着他肩头的小黑猫,兴奋的伸出手。“喵!”的一声,小黑猫从宁江的肩膀上跳了过去。
小梦双手接住小黑猫,开心的转着圈子,喜鹊般的叫道:“小刀,这段时间有没有想姐姐?哥哥有没有欺负你?哥哥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喂喂,你为什么只跟小刀说话?你的眼中到底有没有哥哥?你也一个多月没看到我了好不好?你有没有想哥哥啊?
青年一阵纠结。
春笺丽跟在小梦身后,漫步而来,斜斜的睇了他一眼……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在外头拈花惹草?有没有勾引良家妇女?有没有多出许许多多的好妹妹?
青年握着折扇,长长的叹一口气……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你怀疑我在外头拈花惹草?怀疑我勾引良家妇女?怀疑我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好妹妹?
宁江带着她们上山,期间,小刀也变化成了女孩模样,被小梦牵着手。若有外人看去,会觉得,她们两人根本就是亲姐妹。又或者说,除了一个更大一些,一个更小一些,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你这段时间,就一直待在这座山上游手好闲?”途中,春笺丽扭头看向宁江。
她原本以为,这些日子宁江必定忙得很,毕竟,这一连串的胜仗,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在暗中布的局。红巾军大破苗军,长河江上敌舰全灭,以及豹王察割的授首,显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宁江却是笑道:“我能够游手好闲,对于其他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幸运的事,如果连我都忙碌起来,其他人只好自求多福了。”
春笺丽抿了抿嘴,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生气,偏偏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自从蛮军入侵江南,万马齐喑,每个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谁也没有想到,竟让会这样子说翻盘就翻盘,突然之间,形势就被逆转了过来。
此刻,随着豹王主力的覆灭,以及长河天险再一次被夺回,留在南方的萧古和盆敌烈两支偏师,已经处于各自孤立无援,正面对着各路官军、义军群起而攻的局面,落入蛮军手中的各州各府,风卷残云般的被收复,华夏一方士气大振,入侵南方的蛮胡的全灭,已经是时间问题。
而北边的神册宗倍和鹘后,恐怕还没有得到豹王授首的消息,虽然这个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他们耳中,但失去了水师的他们,也只能在中原坐看萧古和盆敌烈两支蛮军的灭亡。
会稽山,相传乃是大禹所葬之处,传说中,大禹在这里得到黄帝留下的“金简玉字书”,识山河体势,穷百川之理,终于治平洪水。这当然只是具有神话色彩的传奇故事,上古之事,具体如何,现在也没人知晓,然而会稽山上的“禹穴”,却也一直都是民间民间传说中、最为神秘之处,历史上,不知多少武者进入禹穴,然其内部错综复杂,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将它探清。
不过宁江之所以会留在这里,跟禹穴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这里有一位唤作柳渊大师的道者,擅长酿造美酒罢了。
在这个世界里,“大师”这个称谓,跟佛家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对在某一方面拥有登峰造极之技艺的人物的尊称罢了。唤作大师,实为道士,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时候,柳渊大师已经云游去了。他生怕继续留在山中,深藏的美酒会被宁江一坛坛的喝光,于是借口云游,以免自己留在这里,宁江向他要酒他不好意思不给,却不知道,在他走后,他藏在禹穴深处的美酒,立马就被宁江搜出。
此刻,山中的整个道观,都已被宁江鸠占鹊巢,早已回到老爷身边的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将这道观打扫的干干净净,静候着两位姑娘的到来。
傍晚时,宁江便与小别胜新婚的妹妹和情人,在这鸟语花香的山中饮着美酒,说说笑笑。其间,两个少女自也说了许多,这一趟她们在路上说遇到的各种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