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从风洞洞口透入。¥f,
春笺丽推着轮椅,看着外头那把马车拉上山腰,将两匹骏马身上的绳索卸下的大汉。
回过头来,她看着小梦:“那人是……”
小梦道:“他是……是……是我哥哥的车夫啦……”
“你不要骗我,”春笺丽没好气的道,“那不是五雷观的雷鹤道长么?雷鹤道长好歹也是京城里一流的高手,会给别人做车夫吗?”
小梦道:“这个……这个……可、可那人是我哥啊?”
春笺丽道:“你哥很了不起么?”
小梦嘴儿一撇:“就是很了不起!”
背后是半透明的琉璃镜,左侧有一面屏风,绣的是出山之虎,一张大理石面的石桌,一个紫檀木制成的精美木柜。
宁江看着他的前方,昏沉沉地睡在竹席上的女孩儿。
女孩穿的是橘黄色的连衣裙,玉削般的美足,精致到近乎完美的脸蛋。鸾梅小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但是想来,应该也没有这般的无瑕,或者说,只要是凡人,都不可能这般的毫无瑕疵。
在他的注目下,女孩儿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双手一挣,铁索哗啦啦的震响,一眼看到宁江,竟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就这般在凉席上、以最骄傲的姿态跪坐着。铁索从她身后的墙壁伸出,双手与双脚都被捆着,然而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束缚着她的高贵与傲慢。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的力量在上涨,想到把我转移到这种地方的?”女孩儿扯了扯右手的铁索。
“一直都知道!”宁江笑了一笑。最早被他送到终南山来疗伤的,其实只有春笺丽,而这个女孩,一直都被他隐藏在京城,只是藏了十天左右,发现她的身体里,有神秘的力量在上涨,这般下去,他将无法轻易将她关住,于是便把她弄晕,先送到这里来关着。
至于他自己,虽然迟了几天,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新科状元的他太过引人注目,必须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才能离开。
“你怕我?”女孩儿双手优雅地叠在腿上,抬头看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或许吧!”宁江想了想,叹一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或许你应该放了我,否则,你又能够拿我怎么办呢?杀了我,就等于是杀了你的情人,一直关着我,你又能够关得了多久?”女孩慢慢的站了起来,张开手,“要不,你也加入我们,一同为圣凰效力,这个
世界满是污浊,一个个满口仁义,却是父不慈,子不孝,弱者苟活在世上,强者靠着欺凌弱者,享受荣华富贵。唯有以圣凰的火焰摧毁这个世界,才能给这片天地以新生。”
“这就是我想问的,你明明已不记得圣凰是什么,为什么却还要向它……或者是他效力?你为什么要向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神灵臣服?”
“这很重要吗?没错,你们把仪式强行中断,害得我的附身并不完全,很多事都已记不得了,但是你想否认神灵的存在吗?”
“关于这一点,或许我真的无法否认。”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女孩将双手与身体张成十字形,高高的抬着头,仿佛在接受着神光的沐浴,“既然神灵是存在的,既然圣凰已经在你的面前展示了他的神威,你为什么还要质疑圣凰?凡人永远不能质疑神的高贵,只有神才能拯救这个世界,为圣凰效力吧,唯有如此,你才能够得到圣凰的怜悯,从而在吞噬万类的圣火中得到新生。”
宁江觉得她的样子仿佛在说:“信我者,得永生!”
“实际上,这就是我想问的,”宁江道,“既然你也不记得圣凰是什么样子,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就真的会给这个世界新生?你又怎么肯定,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这个世界?”
女孩用骄傲的、怜悯的表情,看着他:“因为他是圣凰,是神,为什么要去质疑神灵?圣凰用他的怜悯,给大家指明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你看到了我的新生,你看到了奇迹,为什么你还要质疑?在这肮脏的尘世间挣扎苟活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去质疑圣凰出于怜悯而向你伸出的那只手?在猎人笼子中的鸟雀,尚且知道为了能够活下去而讨猎人的欢喜,圣凰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犹胜于猎人和笼中的鸟雀,何不祈求圣凰的恩典,从而得到圣凰赐予的永生,和更加美好的未来?”
宁江长长的叹一口气……如果是其他人,恐怕真的会被她唬住,在另一个世界里,某个宗教靠着虚假的“圣子复活”,都能够发展出一大片的信徒,何况在这里,眼前的这个女孩的的确确是展示了什么叫“浴火重生”。如果是在上一世里,还没有能够救回妹妹的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奇迹的话,搞不好都会为之而震惊、臣服,努力侍奉那所谓的圣凰从而试图换取妹妹的新生。
但是现在,亲手让整个世界“重生”的他,对于浴火重生这样的奇迹,多多少少觉得有点不够瞧了。
不过,现在不是跟她争辩这个的时候。
山外,夕阳开始慢慢的落下,阴影沿着大地铺来,覆住了秦川,也覆住了这一整座终南山。山中,宁江静静的看着面前傲慢的女孩,女孩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的倒下。宁江上前,将她搂住,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在他怀中虚弱的睁开眼,看到他,欣喜的道:“宁公子……”
风洞的外头,春笺丽与小梦扭过头来,一同看着将女孩慢慢扶出的少年。
圆月从远处的山头升了上来,将那高低起伏的山岭覆上了浅浅的银光。山岭与山岭之间,错落着深邃的幽暗,仿佛有怪兽在月光挥洒不到的所在盘桓。少年扶着女孩,在远处的山崖上坐下,圆月升到了他们的头顶,犹如展开了一副美丽的画景。
或许是因为,那一晚,火中的女孩被小梦强行抢出的缘故,此刻的女孩,身体里就像是存在着两个不同的魂灵,到了白天,她会把自己当成善女神,到了晚上,她又会变回那位长公主……当然,变回原来的她已经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同的她,初始时异常的害怕,少年也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她大体上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拥有“天人体质”的人,什么是天人体质,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总之,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拜火教看中了她的天人体质,以古怪的仪式,让“善女神”降临在她的身上,然后,在小梦与笺丽的救援下,仪式被强行中断,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白天是善女神,晚上是她自己。
“这可怎么办啊?”小梦忧心的道。
“现在让他们行周公之礼……也不知道行不行?”春笺丽有些不太确定。
“现在的长公主妹妹……也实在太小了吧?”小梦惊道。
春笺丽看着远处山崖上,少年怀中那最多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的女孩,心想,他要是下得了手的话……她一定要离那变态远远的。
山崖上,搂着小女孩鸾梅的少年,目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算强行与鸾梅行周公之礼,估计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善女神”已经在她的体内,而且他怀疑,善女神降世之所以要选择处女,很可能只是一种洁癖,而不是真的就必须是处女。更何况,现在的鸾梅也实在太小,根本就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是,为了安慰此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的鸾梅,他不得不继续把她当成情人看待。
他觉得那狗屁圣凰,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了,没错,它的陨石没有砸中他,但是它强行把他变成了萝莉控……万恶的萝莉控!
他觉得身后好像有谁在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绮梦,你放心!”搂着女孩,他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那家伙赶出去……然后等你长大。”
“嗯!”女孩偎在他的怀中,轻轻的应着。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后来虽然有了自己的长公主府,但也基本上没有怎么出过京城的她,突然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还有他陪在自己身边,让她安心了许多。
就这般,陪了鸾梅一晚,到了黎明前天快亮时,不得不又将她锁了回去。
就算是在延绵千里的秦岭,终南山也是其中屈指可数的高山,日出时,从山腰处看去,火红的太阳从群山间跃出,将那壮丽的金黄色铺卷至整个天下,华丽无匹,蔚为壮观。鸟雀在远远近近的山岭中嬉戏,苍鹰在高空盘旋,东方那犹如被火染红了的朝霞,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幻着它的颜色,山脚下,有马车到来,却是秦坎将他们在京城里制造的滑翔器运了过来。
雷鹤道人下山,与秦坎一同将滑翔器搬了上来,秦坎开始重新组装,没过多久,僬侥老道也跑了出来,研究着这架神秘的木甲。
山中深处,被铁索栓着的女孩儿再一次,慢慢的苏醒,在她的前方,宁江以先秦时最常用的正坐……差不多就是现在的“跪坐”,安静的坐在她的对面。女孩儿也慢慢的坐起,依旧是那般的优雅,而又毫不动怒。高贵的姿态,骄傲的神情,那粉妆玉琢般的容颜,带着犹如从世界的最高处俯视苍生的傲慢,以及想要将小小的的蚁窝从即将烧来的烈火中移开、以拯救蝼蚁般的怜悯。
是的,她现在就在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要瘦小得多,但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在说,可怜的羔羊,明明我想要帮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帮助?
“我们来谈一谈吧!”宁江在她面前坐着,认真的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神灵是存在的,我们为什么不聆听神灵的教诲?那可是神啊,高高在上的神灵。我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质疑?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困惑,希望能够得到教导。”
女孩儿微笑着:“你可以问。”
宁江道:“那高高在上的神灵……你所说的圣凰,为什么要用圣火摧毁这个世界呢?”
女孩儿道:“不是摧毁,而是令其重生,丑陋与肮脏的世界,只有通过神圣的火焰才能洗清它的罪恶,给大地带来新生,这是奇迹,是圣凰因为怜悯,而拯救这个世
界的奇迹。唯有圣凰才能够带给我们这样子的奇迹。”
宁江道:“那么,这个世界到底肮脏在哪里?丑陋在哪里?”
女孩儿以温柔的、圣人对待羊羔般的怜悯,轻轻的道:“它的肮脏与丑恶无处不在,强者欺凌弱者,富者压迫穷者,所谓的官,只是靠着权寄居在平民百姓身上的食血的害虫,所谓的绅,只是凭着势从佃奴身上割肉的凶徒。官是丑恶的,绅也是丑恶的,然而把压迫者与受压迫者彼此互调,其结果难道又会有变化?把受压迫的民变成了官,其结果是多了一个寄居食血的害虫,把受欺负的奴变成了绅,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凶徒,然后,一无所有的民与奴又会开始怨恨、怨恨到极点,开始偷,开始抢,开始杀戮他人。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丑恶是埋藏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的,是隐藏在每一个人血液中的,人天生就是有罪的,是丑恶的,如果不能把这个世界洗涤一遍,挑选出全新的人类,那这种丑恶就无法改变,所以我们需要圣凰,需要那毁天灭地的圣火,以及给愿意侍奉圣凰、被圣凰选中的幸运者以新生的奇迹。”
宁江说道:“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我觉得,这个世界既不美好,也不丑恶,既没有天生的善,也没有天生的罪,之所以会表现出无处不在的丑恶和罪孽,只是因为三个字……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