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邻都往沈家这边聚拢过来,老太太立在那儿手足无措,她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的场景,但真发生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李氏搓着手,赶紧让沈明新上去迎接,顺带打听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明新跑过去,那边衙差的声音已经传来:“沈府老爷,高中戊午年乡试解元。快去报喜了。”
这年头,谁家若有谁去赶考,到放榜之日定有许多人等候在这家门口候榜,如今沈家不但中了举人,还是高中一省解元,老太太听到这话,脑子一热,突然要往后倒,后面王氏一蹦老高,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老太太?
眼看老太太就要摔倒在地上,还是吕氏这个孙媳妇赶紧去搀扶,不过最多是用身子垫了一下,李氏和吕氏同时倒在地上。
“娘晕了,快过来扶娘进去。”
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街坊四邻,七手八脚过来帮忙,把李氏抬到正堂,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魂的,过了许久后老太太才睁开眼。
见很多人在看着她,她也没力气站起身,只问道:“我先前做了个梦,说是我儿中了举人,还得了解元,是真的吗?”
“老夫人,是真的,您看这报喜的人都来了。这可是省城来的大官前来报喜。”
几个报子,不过是布政使司跑腿的,也被当作是“省城的大官”,正可谓宰相门房七品官!
李氏喜极而泣,大声哭道:“总算让我熬出来了。”
一句话,可算是道尽了她的辛酸与不易。
寡妇带儿子。还不是带一个两个,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家的时候就分了破旧的祖屋和山里贫瘠的田土。吃糠咽菜她也要把儿子供出来。
本来沈明文考上秀才,后来又成为廪生。完全可以出来教书养家糊口,但李氏一咬牙,就算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要让沈明文考乡试,连续四届乡试。
李氏自己平日省吃俭用,就算家境好了,也从来没说在自己的饭菜里多加一点荤腥,就是怕万一以后她死了。沈家没个有能力的人当家,一家人散去,各房好歹能多分点儿祖产。
这时候姓宋的报子已经过来,笑道:“快扶老夫人起来,再把沈家老爷叫出来,咱这就要张榜了。”
在省城承宣布政使司外有张榜,那是总榜,中举的人家会张榜,那是小榜,这也是报喜的人为了讨赏。把喜报都用大红纸写着,挂在正堂上,让中榜的人家光耀门楣。
“我家大儿还在府城未归。老身本要去接他回来,未曾想捷报就来了。”
老太太喜不自胜,这时候谁人都不找,只是看着王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老大媳妇,快扶为娘起来。”浑然忘记了之前把王氏臭骂一顿,这时候在人前,就得要好好表现一番上下和睦。
旁边的邻里都交口称赞:“沈家大老爷真是有个好娘。娶了个好媳妇啊。”
听到这话,沈家人觉得脸上有光。
王氏这时候已经高兴得没边了。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就往报喜的人怀里塞,对李氏的话充耳不闻。
沈明新赶紧过去给王氏使眼色。王氏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还有个主角,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过去搀扶李氏。
她心里也有些诧异,自己正在最恼火的时候,这报喜的人就来了,好像故意要让她扬眉吐气一般。
“捷报……”
等人都站好了,姓宋的报子已将手上的红纸展开,高声朗读:“沈家七老爷讳,高中戊午年福建乡试第一名解元,惟此捷报鸿禧。”
因为中了举人,就等于是正式晋身官宦阶层,一般的皂隶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要避讳,所以就算在捷报中有中举之人的名字,报喜人也要刻意不说。
李氏听得不是很清楚,光知道自己儿子不但中举,还中了解元,听到喜讯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儿中了解元,我儿中了解元!哈哈哈哈……”
旁边倒是有街坊听出点儿问题来,赶紧提醒:“老夫人,沈家不就兄弟五人吗,何时多了个七老爷?”
一句话,突然让在场之人鸦雀无声,报喜的人也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这可是桃花村沈家?”
“正是啊。”
“那就没错了,你看,这是沈家七老爷……”
报喜的人点着上面的字,轮到后面名字,他故意不读,因为这对报子而言是犯了忌讳的事,可街坊四邻中就没一个识字的。
王氏急了:“到底是大老爷,还是七老爷?这位官爷,您别看错了,这可事关重大啊。”
李氏一听不太对劲儿,赶紧对身后的吕氏道:“快……快去叫你家相公出来。”
沈家留在宁化的人里面,只有沈永卓识字,但平日沈永卓要留在书房读书,不到天黑不许出门。
这会儿家里来了喜报,老太太这一晕,竟然忘了去通知一声。
姓宋的皱眉:“难道写错了?可这沈家什么的都没错啊,难不成你们家有两个应试的秀才老爷不成?”
街坊笑道:“真还让大人您说对了,这沈家一个大老爷,一个七少爷,咱七少爷年纪虽小,可那是汀州府府试案首呢。”
因为沈溪在院试屈居第二,没院试案首来得那么风光,所以沈家最喜欢拿沈溪中府试案首这件事出来炫耀。
报喜的赶紧问道:“不知这位沈大老爷,和沈七公子是何名讳?”
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沈明文和沈溪的名讳,可却没人出来说,无论是谁,那都可能是这榜的解元公啊。
尽管有看热闹的人已经在想,多半不是那令人生厌的王氏相公中的举人。而是小神童沈溪。
沈永卓千呼万唤才出来。
沈永卓上前,拿起报喜的红纸,王氏这时候已经有些心虚。虽然她没瞧清楚红纸上写的什么,却瞧见后面的名讳只有一个字:“大郎。是不是你爹中了?”
沈永卓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是七弟。”
王氏一听,一口气突然上不来,往后躺了过去,倒是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刚晕过去才给唤醒,这会儿王氏又晕了!
不过这次王氏不是喜极而晕,直接是被气晕的,这下正堂里更加热闹了。
街坊四邻对王氏向来就不喜,见到有人晕过去。也不上前去帮忙或者出言安慰,有的掩嘴偷笑,有的则干脆起哄。
对李氏而言,听到是小孙子中举,心里依然很高兴,但在高兴中到底有那么一丝失落!
怎么会是我的小孙子呢?要不是当初他爹他娘苦苦求着想要他读书,他这会儿别说做学问,可能都出去做苦力为家里赚钱,我恐怕有生之年也见不到沈家有人中举。这会儿他娘估摸着还在恨我吧……
这十二岁中举,以后要当官怎么也要二十岁以后。我还能活上个十年八载的看到这一天?到时候若我走了,老幺坚持要分家可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人生阅历何其丰富,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被她这么仔细一琢磨,心里难免有了担忧。
但明显老太太思虑过甚,因为这时候汀州府那边,沈明钧两口子还没得到沈溪中解元的消息。
周氏压根儿就没想沈溪会中举,这段时间药铺的生意忙,她根本就没那工夫去恨老太太什么的。
话说这天陆氏药铺生意越发地好,周氏忙得脚不沾地。
这几天她心里美滋滋的,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帮手,居然在一直闲置的偏院里搭起个鸡棚。据说还准备堆个猪圈……那我回头要不要买两头猪给她喂养?
不行不行,这养猪味道太冲了。养鸡那鸡粪味道也不太好,会影响儿子读书!
要不。再置办个小院子,专门用来用牲口?
左右酒肆的潲水多,家里的剩菜剩饭也都白白浪费,还不如拿来喂养头牲。这样一来,以后吃鸡蛋就不用上街买,逢年过节杀头猪,肉新鲜,还有猪蹄子啃。坐月子那会儿啃的猪蹄子真是香啊……
“掌柜的,再加两味药,我儿媳妇吃了您这药啊,坐月子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看样子过几天就能出来做活了。”
临街的一位大婶过来求药,周氏看到人后有些不喜,她知道这是个老抠门,每次都来跟她讲价。这位家里的儿媳妇难产,差点闹出人命,要不是谢韵儿出诊,可能真是一尸两命,这会儿才没好几天就又谋划让她儿媳妇早点出来干活。
周氏笑道:“韩婶,不是我说你,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两天?这要是养得不好,以后想再生可就难了。”
韩婶撇撇嘴:“这女人是乡里人,皮糙肉厚,娶进门本来就是用来做活的,只要做的活多,管她能生几个。再说,现在她已经生了俩了,还敢奢求啥?”
周氏听了有些不乐意,她当初嫁进沈家也被李氏支使着做东做西,付出了也不讨好,最是看不惯这种为人刻薄的婆婆。她有些不耐烦把药包递上前:“承惠,六十六文,六六大顺,一个子儿也没得减。”
韩婶愤愤然把铜钱数好了扔到柜台上,等人走了,兀自骂骂咧咧。
周氏这边也在低声数落:“谁嫁进你们家,算是上辈子惹着灾星,这辈子倒足了血霉!”
惠娘正好从后堂出来,听了不由笑道:“什么人把姐姐惹得如此生气?”
“还有谁?还不就是韩家那死老太婆?成天在家里虐待她媳妇,对她小儿子疼得呀跟什么似的,可对这小儿媳妇就呼来喝去当奴婢使唤,真不知道心眼儿是不是偏的。”周氏说着,打量惠娘一眼,“妹妹怎回来了?今天商会和银号没事?”
惠娘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回过头轻叹:“这不想着今天是辰日,若乡试放榜的话,应该就在今天报喜了。到这会儿还没来,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周氏笑道:“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今年奢望憨娃儿中举,明年是不是要求他考个状元回来?原来妹妹你心里也挂念着呢!”
谢韵儿见这会儿药铺里没人,也走了出来,插嘴道:“谁能不挂念呢?”
周氏道:“咱俩挂念是应该的,一个当娘的一个当媳妇的,盼望自己儿子相公上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掌柜的……唉!以后那死小子要是敢不孝敬他孙姨,看老娘不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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