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罗真人被白崖气走后,将刘钰唤去了后殿,等刘钰重新出来,他便招了白崖往外面走去。
“师傅,真人跟你说了些什么?”白崖从刘钰脸上看不出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小子也会担心吗?”刘钰睇了他一眼,有些感慨地叹气说道,“师傅前些年还精力充沛,现在却越发懒散了,只怕大限将近……”
“啊?”白崖一惊,急忙问道,“不会是刚才被我气出病来了吧?”
“那倒没有,师傅刚才只是脸上挂不住,倒没真生气。再说你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他哪会真跟你一般见识。”刘钰笑道,“只是你刚才为何不听师傅说完第三个惩罚,莫非猜到了他想让你做什么吗?”
“这有什么难猜的!”白崖撇了撇嘴,笑道,“我又不是笨蛋,真人虽然给了我三个选择,但其实只想让我选第三种吧!”
“哦,说来听听!”刘钰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呵呵,净罗真人若真想给我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不会是让我离开青城。”白崖面带鄙视地笑道,“他明知道我不会这么选,还将其作为一个选择,说明本来就没有诚意让我去选。
第二个选择确实是惩罚性的,但除了我之外的武徒估计都不会选,哪个年轻人能忍受五年时间,一直待在渺无人烟,只有冰雪相伴的雪峰呢?”
“哈哈,没想到师傅英明一世,居然会栽在你这个臭小子身上。”刘钰忍俊不住地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选择上雪峰,莫非只是为了跟师傅置气?”
“不!”白崖沉默了一会,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
“师傅,小子自知悟性愚钝,不是什么武道天才。曾经就有数位前辈跟我明言过,我若想武道有成,必须以勤补拙。而雪峰的恶劣环境对旁人犹如坐蜡,但对小子而言,却是成道圣地……”
刘钰目光闪动,认真地打量着白崖,许久才点了点头。
“你有此想法倒不是坏事,但为何觉得师傅给你做得安排就不恰当呢?要知道真人麾下,除了为师之外,其他弟子都是先天强者,在教授弟子方面,可是一等一的高人。”
“呵呵,真人对小子的所知,皆为书面得来。若从我过往的所作所为来看,只怕真人做的安排必定是想让某克制心火、压抑杀性……”
白崖自信地款款而谈,却让旁边的刘钰听得暗惊不已。
白崖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果敢坚毅,性如烈火,偶尔有点滑头惫懒,但却跟聪慧搭不上关系。
可眼前这个少年对净罗真人的剖析可谓入骨三分,这可不是愚钝的人能想到的。起码要有一定的人生阅历,对人性的认识都需要一定深度。
正如白崖所猜,净罗真人给他安排的第三个选择,是想让白崖加入蜀国王室的一个暗探组织,借此锻炼他的大局观和忍性。
刚易折,柔易曲!
刚烈侠义的年轻人固然时常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这样的人也很容易夭折。
在净罗真人看来,白崖的心性无可挑剔,武功也可以慢慢练,但在此之前,必须要先学会自保。
提升大局观,提高忍耐力,不要跟爆仗一样,点火就炸。
想想看,白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就已经数次遇上生命之危。若非机缘巧合,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不是每次遇险,对头都像凌天阁那么好说话。
“啪”,刘钰挑起剑眉,忍不住甩了他一个后脑勺。
“你既然心里都明白,为何还要拒绝师傅的好意?你真以为有青城当靠山,这天下就没人敢动你了吗?”
“不,师傅,我不会仗着师门在外胡作非为!”白崖揉了揉后脑勺,瘫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苦笑,“不过,我曾立誓,我命由我,此生必不受任何拘束,自由自在地畅游天下。想我所想,做我所做,不负此身!”
“只要是不违本心,即便客死他乡,小子亦无怨无憾!若真有此一日,还请师傅莫要为我复仇,每逢祭日在坟头摆上一杯米酒、一盘烧鸡即可!”
“砰!”白崖话音才落,就被刘钰狠狠敲了一记。
“教你多年武功,最后却要死在外人手里,不如现在就在祖师峰帮你挑块坟地可好?”
“不要啊!”白崖见刘钰目露凶光,手指颤颤欲动,顿时顾不得再发豪言壮语,抱头鼠窜而去。
刘钰见他狼狈奔逃,倒也没追,郁闷得吐了口气,回头朝身后的灵熙殿看去。
“想来师傅已听到了这小子的胡言乱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做师傅的能教徒弟武功,却不能强行改变他的志向……只能尽量督促他练好武功,增强自保之力。”
“小师弟,这些给你带着……凤凰岭气候无常,若是遇上危难,就发个信来。”宣季将一包钟灵树心塞进白崖手里。
在当年雪岭顶武试时,白崖就见过这种钟灵木制成的木牌。
这东西燃烧之后,其实只有座山鹞之类的猛禽能闻到气味,而且是隔着上千里就能闻到。
青城山的座山鹞有专人饲养,已经教了这些灵禽如何传递消息。钟灵木加座山鹞是青城武者在万里青城的范围内,最为快捷简便的通讯方式。
虽然没办法跟白崖前世的网络时代相提并论,可在这个世界已经算很不错了。
“师傅,大师兄,那我就上山去了。”白崖将钟灵树心放进芥子袋,又背起一个大大的包裹,向身前两人告别。
“慢着,还有一物要给你!”刘钰犹豫了一下,摸出一个小瓶丢给白崖。
“这里面是你师祖炼制的九味清草丸,主药是凌天阁送你的那张天桑叶,一共有六颗。你记得除非气血两亏,生命本源受损,否则不要服用。此药蕴含的生命元气太过惊人,本就不是气境武者能吃的,你暂时还消受不起。”
“是,师傅!”白崖朝两人拱手一礼,转身攀登身后的高耸雪峰。
在前几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白崖正式拜刘钰为师,加入了清都观净罗真人这一脉。
与他同时入门的还有宣季,辈分依然还是他的大师兄。
不过,这一次宣季入门并非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宣季真的感应到了势境的门槛,接下来就要闭关开始冲击瓶颈了。
刘钰收宣季入门,是要卸下他的心理负担,增加冲击成功率。因为以宣季的年纪,应该只有这一次机会,冲击失败的话,必定元气大伤,只怕就没二三十年好活了。
白崖面前的凤凰岭没有当初那座雪岭顶那么陡峭,整体像一个扣在地上的瓷碗,又像是一个白花花的肉馒头。
在山腰以下,林木郁郁葱葱,不露半分杂色,有些峰顶流下的雪水滋润,乔木都长得十分高大粗壮。四千米的山腰以上,开始露出黑色的泥泞土壤,高大的乔木树林变成了稀疏的灌木丛。
而当五千米左右,植物越发稀少,地面开始变成黑白相间的雪地。再往上,那就是银妆素裹的白雪世界了。
白崖来凤凰岭是面壁思过,所以所居之处必须在五千米以上的恶劣环境。
在这个高度,虽然不至于让气境武者丧命,但也一样会生活得很辛苦。除了每个季度会有人送来一次必不可少的给养,比如药品、食盐、衣物等等。
其他时间,白崖都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凤凰岭没有山道,白崖爬了一段路,回头朝山下看去,发现已经看不到刘钰两人的身影了。
“五年……接下来都是一个人了!”白崖抬头看着面前的雪峰,只觉自己无比渺小,仿佛天地之间的一粒尘埃。
“戒律堂的师兄说了,明天午时之前,我就必须登上五千米高度。以后没有师门谕令就不得下山,除非五年期满!”
白崖喃喃地自语了一句,朝山上的某个方向看去,“宣季帮我打听过,那个方向遗留了一栋比较完好的木屋,我只要稍作修葺,就能用来安身,倒是不必自己费事了。”
以前也有很多武徒在凤凰岭受罚,山上遗留了一些他们搭建的木屋。
不过,五千米高度的不是很多,一般都在六七千米高度。因为受罚的武徒基本都是意境以上,所以面壁之地也比他高。
因为想要修葺木屋的关系,白崖晚上没有休息,连夜砍伐了数颗高大的乔木,分两趟拖着木头登上了五千米高度。
将木头存放好之后,他又找了大半天,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找到了那栋破败的木屋。
这栋木屋据宣季所说,是五年前一位受罚的意境武徒留下的,现在已经残破不堪,整个屋顶都被风雪吹出了数个大洞。
屋内也都在风雪的腐蚀下烂掉了,白崖将这些破烂清理出了屋外,用砍伐的乔木堪堪补好了屋顶的大洞,就疲倦地裹着一件熊皮大衣睡去。
他仅仅睡到半夜,就被冷风给吹醒了。这栋木屋看着像模像样,其实处处漏风,夜里气温一下降,那就有得受了。
白崖一时间无法再入睡,又觉得腹中饥饿,只得穿好衣服出门弄吃的。
他推开木门,只见面前满天星斗,璀璨闪耀,一丝孤独落寞却悄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