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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很快回到军令部,三人在会议室里摆开茶具坐而论道。
“两位懂对立史观么?”
山本和井上两人互相看了看,表示迷惑。
“对立史观是一种简化的、扭曲的历史观念当一个人是英雄,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好的;如果一个人是坏蛋,他每件事都是错的、坏的。你们可以看我们对人物的评价,基本摆脱不了这种简单脸谱化的勾勒。”堀悌吉微笑起来,“现在我们就顺着这套体系来干:报纸长篇累牍宣传我是英雄,是忠臣良将,我立的功劳越大、贡献越多,这种印象就越深刻、越完美;反过来与我作对的人就更坏、更奸、更丑恶……这种对立逻辑符合解释需要、符合统治需要,也容易对国民洗脑。实际上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哪有非黑即白?忠臣有可能办坏事,奸臣有可能办好事,可这能展示么?”
两人迟疑着点头。
“对立史观第二条,天皇一贯圣明,如果有问题,要么是被国贼蒙蔽的,要么是下面有奸臣没按陛下的意思办。”堀悌吉用嘲讽的语气道,“具体到这20年国家形势与大政方针,是非成败先不说,难道有问题都是臣子的过错?陛下有没有责任呢?”
“你!”听他如此直言,两人一瞬间就愣住了,下意识条件反射地呵斥,“大胆!”
“两位总算还给我留了面子,没骂我狂徒。”堀悌吉微微一笑,“我都敢串联部队、起兵讨逆了,胆大胆小还用论证么?我当你们是自己人,把掏心窝子的话说给你们听,假惺惺挂面具不累么?山本君前几天不是一再提醒我让我注意死后名么?我想,片子大概可以交代了。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可实际上如果日本这场战争打赢了,你我身为联合舰队前后两任指挥官,是英雄还是混蛋还需要大费周章来论证么?”
说的好有道理,两人竟无言以对。
“从这逻辑出发,只要我做对了,陛下就是错的。可陛下圣明是所有人共识,万一有问题也是有人蒙蔽圣听,必须要找个替罪羊。现在场面闹这么大、发生这么多事,不让殿下来承担所有罪过,难道让陛下来下罪己诏吗?这才会真正动摇国本!所以……”堀悌吉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这是在帮他!”
经过他耐心解释,两人终于弄明白了全套“讨逆”逻辑:
维持天皇统治的第一根支柱是圣明,堀悌吉没试图破坏,但用寻找替罪羊的方式轻轻松松堵住了;
维持天皇统治的第二根支柱是忠诚,但忠诚往往和良将连在一起,证明忠诚很难,但堀悌吉用战果奠定了良将,间接证明了“忠诚”,反过来与他对立之人自然是“国贼”;
第三根支柱是陆海军牵制,这是一贯的统治平衡,但现在他用陆海协调顶住了这种牵制,用剑道切磋展现了“架空能力”;
第四根支柱是近卫师团的武力,陆战旅团用火力教训了近卫师团,又用慰问和解逐步瓦解近卫师团军心……
“我已搭好全套台阶给陛下,他之所以迟迟不肯走下来,是惦记着最后一根支柱联合舰队主力,可是……”堀悌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带领联合舰队前后转战一年有余,纵横七大洋、声播五大洲,平英镇美,这种号召力是区区一纸诏书就能完全改变的?及川古志郎接掌舰队不过几天,连人头都还认不全,能完全取代我?如果他有这种水平,早就不是现在的及川了。”
“两位想过没有,回国休息期间我为什么要轮流派270多个佐官及23倍数量的尉官陪同他们去战死者家中送慰问金?”
“这个……不是收买军心么。”井上成美迟疑地问了一句,马上又补充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恶意。”
“难怪下面有人骂你们俩官当太久没有人情味了……”堀悌吉的答复也够狠。山本脸色一僵,顿时想起两次用话噎住自己的中曾弘一个小小的中尉而已。
“海军兵学校毕业的都是帝国精英,在联合舰队能当到佐官更是凤毛麟角。他们绝大多数是穷苦出身,靠拼命读书和工作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山本君、井上君,我们当年如果不是海军兵学校毕业,能有现在这种局面吗?地位变了、经济条件变了,但我相信他们忧国忧民的良心没有变,我让他们去战死者家中去看看,去体会那种没能改变命运的穷苦家庭是怎么生活的,去重温自己儿时的艰难困苦是怎样的,从心底去触动他们。但凡还有一点良心、胸中还有一点正气的军官,都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正确的。”
堀悌吉似笑非笑地看着山本五十六:“这270多个佐官回来后我一个一个谈过话,很多人痛哭流涕着告诉我所见所闻的国民和社会情况:他们刚刚从欧洲回国,德国国民过着什么日子?帝国国民过着什么日子?对比和冲击不强烈么?山本君,你也管了一年多海军省了,每天除和上层勾心斗角外,那里的佐官你认得全么?你都和他们谈过心么?你知道他们脑子里除升官发财还在想什么吗?赤松贞明这样的王牌飞行员本想留在德国,我苦口婆心才劝了回来,现在是海航第一王牌,我还给他争了军衔;有个叫坂井三郎的优秀飞行员一只眼睛失明了,我让草鹿参谋长用我的名义写信鼓励他重新振作,后来他加入了舰载机部队,现在成了飞行教官……山本君,你除了给我写信,给你的红颜知己写信,给官兵们写过信么?”
这番话“轰”地一下如炸弹般在山本五十六脑海中炸开了,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中曾弘说“人心向背”是什么意思了。他自从当上海军大臣,别说和佐官们谈心,人头甚至都认不全,最多也就是抓到将官这一级。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好几步,然后又神情沮丧地坐下,半天无语。
井上成美却感到深深的恐惧:堀悌吉把手抓到佐官,并通过他们进一步抓到尉官,一层一层牢牢掌握了部队,难怪这次有这么多人和他联署签名要求出国这根本只是冰山一角。像角田、西村、柴崎惠次这样的中坚将领根本就不是一纸诏书、一个高官厚禄的许诺就能随意拉拢的,如果堀悌吉真把联合舰队经营得这么深厚,要彻底抹掉他的影响力除非从上到下军官全换掉先别说有没有这么多人顶上,就算能顶上,还会有原来的战斗力么?
“仗是靠人打的哇,再好的军备和武器,没有人万万不行。”堀悌吉大笑道,“你们担心的联合舰队主力,哪怕大和、武藏一起来,我觉得一点都不可怕,大凤号就更不足为虑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们,今天下午我已接到电报,通知我大凤号明天上午9点钟补充完,汇同联合舰队主力到东京来,甚至还告诉我有很多飞行员借故称病、请假不肯来,是强制下令才让他们都上舰的……”
“你早就在上面安插了你的人?”
“哪用得着安插?”堀悌吉摇摇头,“整艘军舰都是我的人!谁管轮机、谁管枪炮、谁管航海、谁管电讯、谁管航空、谁管军需我都一清二楚是我回国后统一安排的。至于飞行员,全海军都知道除了我天天嚷着给予飞行员们军官待遇外,没一个高层响应,甚至到今天为止还没有改变的意图,你要是飞行员你听谁?哪怕真万不得已要来进攻我,难道他们就不会把炸弹事先扔掉或扔偏?这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你下个指令就行。”
“看来你胜券在握?”
“既然陛下还不死心,那我就让他看看我的力量,免得彼此误判形势,撕破脸对大家都不好。再说,大凤号成军了,也需要到东京来露露脸、振奋一下士气,不是么?”
松田千秋敲门进来:“长官,打扰一下,3500份美军口粮已送给近卫师团,对方提出明天白天想把战车旅团派去保卫皇宫,恳请我们放行。”
“同意!我也是陛下的臣子,怎么能让他受伤害呢?去吧……”堀悌吉想了想,“告诉武田攻,明天我再送他12辆谢尔曼,他的3号坦克差劲了些,保卫陛下总要用点新装备。”
“你……你送军需、送坦克给近卫师团?”井上成美吃惊不已。
“为什么不送呢?港口货轮上有很多存货,都是打劫来的美国物资,给他们一点无妨,大家又不是敌人。我不仅送军需、送坦克,明天还要给他们放电影呢。”
“你这么搞,陛下会很绝望的。”山本五十六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或者你将来打算开幕府?”
“绝望什么呢?我又不要他的位置,至于开幕府云云,那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要向前看啊!我都60岁了,儿女也一般,开个幕府然后再养一班倒幕志士讨伐我?我可没那么傻,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就可以啦……”
山本五十六摇头:“平平淡淡是不可能了,我还是接着看你纵横捭阖吧,都是32期,虽然你排名比我强,差异怎么会这么大?”
“那是因为我输过一次!”堀悌吉微笑,“难道输了还还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