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徒此次如此猖狂,意在向陛下显示其实力,凡不从其意者,皆能取其首级,以此在京中造成大恐慌,乱我军心民心。()”伊藤博文强忍心中的悲伤,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回答道,“还请陛下息怒,保重圣体,以天下万民为重。”
“伊藤卿,你这些天,没有遇到麻烦吗?”明治天皇看到伊藤博文神情憔悴的样子,关切的问道。
“陛下关怀,皇恩浩荡。托陛下的福,臣这些日子,侥幸未遇上贼徒派来的刺客。”伊藤博文听到天皇问起自己这几日的安危,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当然不能告诉天皇自己是得了故去的木户孝允的“梦启”而预先做了防范,而是含糊的答道,“臣听闻苍海先生(即副岛种臣)有疾,前往探望,这几日便住于苍海先生家中,不想竟因此躲过一劫。”
“伊藤卿真是幸运啊!此次大劫,毫发无伤。”明治天皇恨声道,“可惜大久保卿和黑田卿均被逆贼所害!岩仓卿、大隈卿和山县卿虽逃得大难,但却都受了重伤……”
听到天皇说起岩仓具视、大隈重信和山县有朋也侥幸逃得大难,伊藤博文也禁不住感慨不已。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在这场明治政府要员空前的大劫难当中,这三位举足轻重的大臣也和他一样,侥幸逃得了性命。
右大臣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不同的是,他是在自己的官邸内遇刺的,刺客虽然只有三人。但身手不凡。刀枪并用。杀死了岩仓具视身边所有的卫士,岩仓具视在卫士们拼死抵抗的时候,偷偷和秘书官交换了衣服,结果秘书官被刺客乱枪打死,岩仓具视侥幸从后门逃出,但一条腿中了枪弹,流血满地,若非被路人相救。也定是性命不保。
大藏卿大隈重信和岩仓具视一样,也是在官邸之内遭遇到了刺杀,刺客也是三人,但非常凶悍,大隈重信在卫士们的拼命掩护下从二楼跳窗逃跑,逃得性命,但却摔断了左臂。
三人当中经历最为凶险的是陆军卿山县有朋,他和大久保利通一样,在视察东京城区防务回往官邸经过一条街巷时遭到了刺客的伏击,卫队全部阵亡。山县有朋身中三枪,倒在尸体堆中动弹不得。就在刺客现身挨个在尸体当中寻找他的时候,大批军警赶到,和刺客展开了激烈交战,刺客不愿恋战,很快逃走,山县有朋这才捡了一条性命。
而伊藤博文事后得知,在自己躲在副岛种臣家中的这几天里,他的官邸和办公地也有刺客光顾,但因为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刺客也就没有发动,而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而据他的亲信仆人樱井良一的密报,自己心爱的艺伎阿仓和千代子那里,也都曾有陌生人莫名闯入,而后迅速离开,估计也是刺客。
想到自己那天为了不泄露行踪而故意向千代子隐瞒了刺客可能出现的事,伊藤博文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愧疚。
“伊藤卿认为,贼众之中,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明治天皇又问道。
“臣以为,南洲先生麾下众人,如桐野利秋、筱原国干、野村忍介诸将,均无如此行事者。能为此者,唯有一人。”伊藤博文答道,“此人便是那个叫林逸青的乾国人,现任九州贼军之参谋总长。”
“噢?就是那个容貌酷似乾国已故海军大臣林义哲的人?”明治天皇听到林逸青的名字,身子竟然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正是此人。”伊藤博文点头道,“我想,这一次此人甚至有可能亲自带队前来,故而能将凶杀之规模做得如此之大,以至于首都震动。”
“伊藤卿何以认定是此人所为?”明治天皇又问道。
“此人为桐野利秋的女婿,桐野利秋嫁女时,我恰在鹿儿岛探访,闻讯前往道贺,见过此人,后又与其作了几次深谈。”伊藤博文答道,“此人时任鹿儿岛海兵学校教官,臣曾前往该校参观,见其人文才武略兼具,所教授之战技兵略,皆为他国所无,是以学生尽皆敬服。臣曾见其学生演武,皆能以一当十,勇悍善战。此次甲东先生遇刺,听闻卫队尽皆被害,而刺客之人数却远少于卫队之兵,臣以为,非其教授之海兵学员,难为此也。”
“伊藤卿说的是,朕也听说了,其时幸存者仅有车夫一人,警视厅询问车夫现场情状,车夫曾言大久保卿中弹未死之时,曾与刺客首领有过对话,大久保卿直言要林逸青现身相见,刺客首领即自称为林逸青者上前与大久保卿对答数语,相互皆神情自若,有如故人。”明治天皇叹道,“可惜车夫惊恐过甚,未曾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而后大久保卿气绝身亡,刺客首领挥刀斩去大久保卿之首后,曾取衣覆盖其尸,以示敬意。”
听到明治天皇讲述着大久保利通死前和林逸青相见对谈的情形,伊藤博文禁不住暗暗感叹大久保利通的潇洒气度和林逸青的勇气胆略。
“此人为我国之大敌,其行事较林义哲有过之而无不及。”伊藤博文道,“若不除之,叛乱断难平息。”
“此人即是乾国人,可否责令乾国政府将其召回,以削叛军之势?”明治天皇又问道。
“此人虽是乾国人,却非乾国国籍,其身世亦是谜团,未闻其国内有何亲友,只是相貌与林义哲相似,是否为其兄弟,尚不能定。”伊藤博文答道,“以其性情其行事,未必肯从乾国政府之令,且乾国政府对其也并无制约之法,只怕到时不但不能约束,反而给了乾国干涉我国内政的口实。”
听了伊藤博文的回答,明治天皇长叹一声,道:“如何才能除却此人?”
“此人身手非凡。又富智谋。行踪无定。直接派人追杀,现在缺少能与之对敌之勇士,且难寻其踪迹。”伊藤博文想了想,答道,“以臣的想法,不如借其乾国人之身份,行离间之计,激起叛军内乱。再寻机诛杀之。”
“伊藤卿所言极是,就这样办吧!”明治天皇看着伊藤博文,突然上前,将一只手放在了伊藤博文的肩膀上,“伊藤卿,你是朕的依靠和力量,千万珍重,万万不可亲身涉险啊!”
听到天皇如此动情关怀的话,伊藤博文心中暖流激荡,冲淡了大久保利通遇害带来的悲伤和忧郁。
天空中的浓云此时突然散去。现出了太阳的光芒,将君臣二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似乎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离开了皇宫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伊藤博文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思破敌之策,谁也不见。到了黄昏的时候,伊藤博文的好朋友爱知县县令安场保和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刚才他虽然有门卫阻挡,但他仗着是伊藤博文的熟人,根本没有理会门卫,直接便冲了进来。
安场保和大声的说道:“俊辅!你怎么还这样郁闷?你的时代刚刚到来啊!”
伊藤博文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怒道:“国家栋梁都已经死去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有谁能接替大久保公啊!谁也不能!”
安场保和微笑道:“谁能接任?俊辅?你在说什么傻话?赶快振作起来吧!日本在你的手中会走进一个新的时代!”
伊藤博文不搭理他,继续自己沉思。安场保和倒也不客气,转过身跑进厨房,招呼厨师们大摆筵席。
这天晚上,伊藤博文喝了很多酒,直到自己人事不知。他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大久保利通的离去而黯然神伤,还是满腔的豪情终于得以释放……
而伊藤博文并不知道,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林逸青就坐在他心爱的千代子的面前。
“您真的放过了春亩先生了吗?”千代子看着面前已然去掉了面具正在沉思之中的林逸青,轻声问道。
“是的。”林逸青抬头看着千代子微红的面庞,微微一笑,“千代子小姐很关心他的啊!”
她避过他令人不安的俊美之极的脸,垂首答道:“春亩先生对我一直很好,所以我很惦念他的安危……”
林逸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厚实,她纤巧的手被握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让她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让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放心吧!不要担心他!他不会有事的!”
“谢谢您……”千代子轻轻抽回了手,向林逸青微微一躬。
“为什么要说谢谢?”她虽然没有抬头,但却能感觉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有的笑意。
“不为什么……”千代子喃喃的道,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逸青。
“我知道,春亩先生对千代子小姐很好,但是千代子小姐想过没有,你身为武士家的女儿,却要来当抛头露面任由男人抱在怀里的艺伎,是什么原因?”林逸青看着千代子,微笑着问道。
“我没有想过……”千代子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心中一痛,眼圈儿变得红了起来。
“你真的没有想过?”林逸青又问道。
“请您不要再问了……”千代子摇了摇头,流着泪说道,“你们的要求,我全都照做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千代子,我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林逸青突然一拉,她顿时倒在了他温暖坚硬的怀抱,他的双瞳逼近她的双瞳:“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绝非是没有意义的事。”
一触到他那双令人发烫的眼睛,她不由红了大半边脸,他可真俊啊,俊得令人发慌发痴发傻。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着了魔的眼睛费劲地挣扎着,半响终于移开。片刻,她镇静了下来。低下头说道:“谢谢你,林先生……”
不知怎么的,她的脸还是发烧地火烫。她突然清醒过来。感到自己不该这么心神激荡。她斜倒在他温暖的男性怀抱里,他的怀抱真像是阳光,淡淡地环绕着她冰雪的心。眼睛淡淡地略去,淡白的一格格方纸上,拥抱的模糊的光与影化作那虚幻的情人的天与地。温暖虚幻的心的世界。她真的好想好想在这样的天与地之间斜躺一生一世一个轮回。终于,她还是脱开了他的怀抱。
“我要走了,我们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千代子。多多保重。”林逸青起身说道,“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好好的活下去。”
千代子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的离开,他刚来的时候,她的心里还带有深深的恐惧,但此时此刻,当他说要离开时,她却不知怎么,感到有些难舍。
她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他有如空气一般的在面前消失了。
夜色之中,林逸青正隐身潜行于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名忍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主公,岛津家的人,已经全被警视厅控制起来了。”忍者对林逸青说道,“要救他们吗?”
“恐怕来不及了。”林逸青想了想,对他说道,“叫英彦他们试一试,能救的话就救一下,不要硬上,如果有跑出来的,就接应一下,没有的话,立刻撤离,不要拖延。万万不能因救人而落入到敌人手中,你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极为重要,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人。”
忍者领命而去,林逸青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明月,重新将自己隐入黑暗之中。
随着客轮越来越远地把东京湾抛在身后,冒出的蒸汽像桌布一样盖在了人们的头顶上。远方的东京城似乎缩小成了一幅小小的水彩画。
这么多年以来,那平坦的屋顶,那色彩斑斓的房屋还有彬彬有礼的人们,一直是岛津洋子生活中最熟悉的部分。
岛津洋子站立在栏杆处,向高高地栖息在散发着草木气息的大山一侧的茅草屋告别;向那蓝色温柔的圆形海湾告别;向栖息在由居民们养着的咕咕鸣叫的鸡儿们告别;向她的家人、朋友和熟悉的一切告别。
她一生当中经历了多次别离。但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同。
这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这最后一次的告别是可怕的。这是骨肉血缘之情的最后一次分离,也是永远的分离。
她最后望了一眼海岸,转身朝着自己的舱位走去。
进到舱室里,她开始打开手提箱往外拿东西,她主要关心的是里面的写作素材和她最喜欢的书籍。她看得那样的专心,她是一个外形柔弱的女子,但身上却散发着某种生机勃勃的魅力。那傲然的脸庞,忧郁的眼睛,还有精美的双手都表明这是位很有个性和教养的女子。
在岛津洋子几乎还没学会走路之前,接受了西方观念的父亲岛津忠义就把她放在小马驹上。虽然母亲宁姬担心要是女儿和丈夫在马厩里花的时间过多,她可能会学得举止粗鲁,语言恶俗,但岛津忠义对此毫不理会,只要一有可能他就把女儿带在身边,教她跨着骑马,而不是像一般女子那样双腿放在同侧骑马。
虽然身材娇小,体质较弱,岛津洋子没有受到太多怂恿就成了个假小子。她毫无畏惧之心,不管父亲什么时候骑马出去巡视农庄、土地还有森林,岛津洋子总要跟在父亲身后。岛津洋子五岁时,父亲卖掉了一些地产,在东京近郊购置了另一处西洋式的庄园。
这所原本属于一位英国商人的住宅集住房、别墅和农庄的特点于一身。房子只有一层,又长又矮,通常位于林荫大道尽头,周围绿荫密布,这些高大树木主要用作挡风墙。房子的正面装饰着一道门廊。
住宅内有厨房,厨房内设有厨房、女盥洗室、蒸馏室和食品库。除了厨房之外,大多数的日本乡间住宅都有一两个附属建筑物,这是留出来供客人、家庭教师和仆人住的。这些附属建筑都是按照农舍风格装饰的,墙壁漆成了白色,天花板上有横梁,窗户很小,窗台很深。
这所宅第的主体部分一般装饰着许多种类不同的精美古玩,还有许多新家具。这家具是一代又一代新娘的嫁妆,其款式受到了当时流行风气的影响。墙壁上装饰着西洋风格的岛津家历代家主肖像画,还有一些纪念物,以此作为对过去战事的回忆。犹如琥珀里面的昆虫一样,古老日本贵族的灵魂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保存下来。
房间的角落处立着用花砖装饰的高大漂亮的壁炉,壁炉用松木、杉木以及其他香木加热。大多数乡间别墅里都弥漫着松脂的香味,混合着玫瑰花瓣、薰衣草还有迷迭香的气息。
岛津洋子的童年早期生活幸福稳定。父亲岛津忠义总是乐于拜访自己的几个弟弟,他们都像他一样勇敢好动,挥霍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