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行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只觉得胸中又开始变得气闷,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老是会这样不自觉地冲动暴躁,莫名其妙地就会发怒,刚才就是这样运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若非沐兰湘相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定了定神,尽量平静地说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追寻这已经找了快二十年的真相呢?你是担心你爹吗?”
沐兰湘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摇头道:“不,我不是完全担心我爹,我只是,我只是。”
李沧行叹了口气:“师妹,别瞒我了,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说谎的时候总是这样不自然,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知道,你担心你爹,但你以为就算我不去查探,陆炳就会放过你爹吗?他跟你爹的仇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们两个见了面,那才是真正地不死不休了。”
沐兰湘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子变得落寞而空洞:“这些我都知道,大师兄,我真的不是偏袒我爹,一定要站在他那边逼你放过他,只是,只是我毕竟是他的女儿,这么多年,他一手辛辛苦苦地把我养大,就算,就算他做得再不对,我也,我也不忍看着他被人寻仇,更不用说,更不用说是你了,大师兄,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李沧行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正是如此,这件事我才必须要追查下去,现在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清楚,就算你爹做了那些事情,他也只是一个棋子,一个道具罢了,真正策划一切,掌握一切的,不是你爹。而是那个神秘的黑袍剑客,现在严世藩已经死了,你爹几乎就是唯一的知情人,我们尽快赶去向你爹问明真相。其实还是对你爹的一种保护呢。”
沐兰湘睁大了眼睛,秀目中水波流转:“怎么可能是保护我爹呢?”
李沧行正色道:“那个黑手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有可能会杀人灭口,严世藩在云南栽了,这件事太大。他很可能会接到这个消息,这个人苦心策划几十年,一直隐藏于幕后,连严世藩都不敢透露此人的身份,可见他的实力有多可怕,是断不会把自己的真面目就这样轻易暴露的。严世藩说过,金蚕蛊只有一个,早已经下在别人的体内,所以我只怕你爹也早没了对这个黑手的利用价值,我们若是动作慢了。可能你爹会被此人灭口啊。”
沐兰湘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沧行,久久,才叹了口气:“大师兄,其实,其实你真的要向这个黑手复仇吗?能不能,能不能别再管这件事了,我们就此隐退江湖,不问世事,可以吗?”
李沧行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沐兰湘会说出这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声道:“师妹,你再说一遍,好吗?”
沐兰湘的眼中泪光闪闪。激动地说道:“大师兄,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在峨眉的时候吗?那时候的我就说了,我们的对手太可怕,你执迷于真相,只会给自己,给我惹来越来越大的灾难。我当时求你放手,带我走,可是你却无情地拒绝了,难道在你的眼里,这个什么真相,比我更重要吗?如果要作一个选择,你是要真相,还是要我?!”
李沧行紧紧地咬着嘴唇,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内心深处,他也同样地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我是要小师妹,还是要当救世的大侠?”
李沧行这样问了自己好几遍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师妹,如果真的让我选择,我选择你,我可以扔下一切,跟你四海为家,什么狗屁的责任,义务,侠义,都可以扔下。”
沐兰湘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声音都在微微地发着抖:“真的吗?师兄,你真的可以扔下一切带我走吗?”
李沧行坚定地点了点头:“不错,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之后,我早已经厌倦了为了别人,或者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而活着,与你分离。现在我前所未有地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只有和你在一起,这才是我人生中唯一的目标。”
沐兰湘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拉住了李沧行的手:“那好,我们这就离开,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不知道我们的地方去,再也不问世事,好吗?”
李沧行的脸上神情坚毅,摇了摇头:“不,师妹,现在还不行。”
沐兰湘的眼睛里,所有的神情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她如同被石化了似地,呆在原地不动,久久,她的眼中流下了一滴珠泪:“原来,原来你还是在骗我,你还是扔不下这一切,在你的心里,我永远是第二位的!”
李沧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小师妹,正是因为我们要在一起长长久久,所以我必须要清除掉所有的隐患才行,你明白吗?”
沐兰湘狠狠地扔开了李沧行的手,珠泪在风中飞扬:“大师兄,你又要说以前的那些话吗,又要说只有把那个黑手给彻底打倒了,他才不会追杀我们吗?这话我已经听了十几年了,已经听够了,这完全就是你想逞英雄的借口罢了!”
李沧行正色道:“小师妹,我不想做什么英雄,我只想和你长长久久,只是那个黑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爹还在武当,他也知道我们一定会去找他,所以一定会先发制人地对我们下手,就算我愿意跟你放下一切,到天涯海角,就能逃得过他的魔掌吗?我们坏了他的大事,把他的合作者严世藩,杨慎,还有你爹都一一揭发了,他难道就不会找我们报仇?”
沐兰湘咬了咬牙:“不,只要我们隐姓埋名,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那就不会有事,大师兄,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打打杀杀,黑手也好,伏魔盟也罢,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你若是爱我,就带我走,从此不问世事。我连我爹都可以不去管了。你为什么还要苦苦地追寻这个所谓的真相?”
李沧行的心中一动:“师妹,你说什么?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了?”
沐兰湘抹了抹眼睛,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幽幽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知道。严世藩和杨慎说我爹做的那些事情,只怕,只怕都是事实,那些细节,铁证如山,任何人都不可能编出这样的谎言。何况这一切,从沐朝弼,白所成,还有陆炳那里也能得到证实。”
“我爹,我爹他确实作恶多端。万死也难辞其罪,我沐兰湘从小在武当长大,受到的都是最正统不过的教育,有这样的爹,我,我不可能昧着良心,去维护他,我甚至,甚至不能阻止你去向他寻仇。但是,但是大师兄。他毕竟是我爹,我也不可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寻仇。所以,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远远地离开,跟着你远远的离开,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也许,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李沧行叹了口气,于情于理。即使自己不出手,无论是武当派还是陆炳,都不可能放沐元庆一条活路,即使他想将功赎罪,交代那个万蛊门主的身份,也不太可能逃得一命。也许沐兰湘说的这个办法,还真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但李沧行的眼前又浮现出澄光和紫光的脸,他们都冷冷地看着自己,浑身是血,似乎在对自己说,沧行,为什么不帮我们报仇?为什么?
紧接着,凤舞的面容又在李沧行的眼前闪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充满了幽怨,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她前胸的那个血淋淋的大洞,还在向外不停地冒着血水,触目惊心,她临死前的声音不停地在李沧行的耳边回荡着,沧行,不要帮我报仇,不要…………
练霓裳的影子突然代替了凤舞,那一头霜雪般的白发在风中飘落,她的眼中泪光闪闪,厉声道:李沧行,你要背弃你的诺言吗?我师父,我的兄弟姐妹们的仇,你就不报了吗?好吧,你和你的沐兰湘走吧,走得远远的,我屈彩凤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你们!
李沧行咬了咬牙,开口道:“师妹,这个真相,我已经追求了近二十年,不是我李沧行要逞英雄,而是师父和师伯的大仇,不得不报,师妹,我不相信你真的能放下一切,连你爹的生死也不顾了,就象我也不可能放下师父和师伯的仇不去报,如果我们真的就这样逃避了,那还算是人吗?就算我们能逃得到天涯海角,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那样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沐兰湘的娇躯一震,脸上的泪水已经流成江河,喃喃地说道:“终归,终归在你心里,还是你师父和紫光师伯的仇更加重要,我在你心里,还是第二位的。十几年前你这是这样选择,十几年后,你还是同样的选择。”
李沧行上前一步,想要抱住沐兰湘,她却向后退了一步,而清秀的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定起来,她擦了擦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师兄,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而坏了大义,我错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再提。你说什么,我就会听什么。”
李沧行叹了口气:“师妹,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发誓,我绝对会全力保下你爹的性命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并不是主谋,如果他肯将功赎罪,说出幕后的主使,我,还有黑龙会就算与武当,与锦衣卫为敌,也一定会保你爹的一条命。”
沐兰湘木然地点了点头:“一切依师兄便是。”
李沧行听得出沐兰湘话中的极度失望,他伸出手,想去拭小师妹脸上的眼泪,沐兰湘却是条件反射般地扭过了头,避开了李沧行的手,李沧行自从和沐兰湘重逢以来,还从未被她这样抗拒过,即使是刚才的那阵缠绵,她与自己灵肉交融,鱼水合欢时,也没有逆过自己一分半点,他的心里有眼急了,眉头微微一皱:“师妹,你告诉我,你究竟担心什么?如果不是担心我和你爹之间的事情,你还怕什么?怕对手太强,我无法应付吗?”
沐兰湘的眼波微微一转,盈满了泪水的秀目,已经肿得象个水蜜桃了,她幽幽地叹道:“大师兄,我知道,你是个打定主意就不会改变的人,我再怎么劝你,也是无用,凤舞也好,严世藩也罢,都无法阻止你复仇的想法。就算明知对方远强过自己,你也会毫不犹豫,毫不畏惧地迎战,这才是你这样的盖世英雄,你这种男子气概,凛然正气,也是最吸引师妹的一点,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毕竟只是个小女人,目光短浅,自私而狭隘,无论如何,也不能妨碍你的正事。”
李沧行的心如刀搅,他上前两步,紧紧地把沐兰湘搂在了怀里,这一回,沐兰湘没有动,也没有象刚才那样把头贴上李沧行的胸膛,就这样麻木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段木头,又冰冷地如同雪山上的千年积雪,让李沧行的心中也感觉到森森的寒意。
李沧行轻轻地抚着沐兰湘的背,不停地吻着沐兰湘的头发,这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是那么地让人心醉,若是在平时,李沧行会情不自禁地一路吻下去,直到小师妹那双略厚的,诱人的红唇,可是现在的沐兰湘却是全无兴致,一言不发,如同泥雕木塑一般,李沧行再是百般慰抚,也无法让她有片刻的欢颜。
沐兰湘轻轻地说道:“大师兄,我,我今天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