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行讶道:“师妹,你怎么了,怎么连这事都记不得了?!”他以为沐兰湘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连当年武当思过崖绝情之事也不记得了,心中一阵悲痛,连忙抱紧了沐兰湘,生怕就这么一松手,小师妹就会离自己而去。
沐兰湘轻声地说道:“大师兄,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后山,你说的是什么?”
李沧行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沐兰湘的双眼,这对美丽的大眼睛里虽然无神,却是写满了疑虑,他很了解自己的小师妹,知道她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在装样子骗自己。
李沧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柔声道:“师妹,你真不记得了吗?当年,你大婚的前一个夜里,在思过崖,你说,你说你为了保护武当,要和徐师弟结婚,还要我以后永远不要来找你,这些,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哪来的劲,坐直了身子,说道:“不,不,没有的事,那天夜里我一直在你以前的房间里等你,等了整整一夜,我,我根本没去过什么后山,大师兄,事情,事情不对!”
徐林宗大声说道:“大师兄,我可以为师妹作证,她一整夜都在你以前的房间里,我们本来说好了,如果你回来的话,那掌门之位就给你,如果你实在不出现,我们才在第二天假结婚,你怎么可能在后山见到小师妹?!”
李沧行猛地一回头,看向了裴文渊,厉声道:“文渊。这是怎么回事!”
裴文渊从人群中一下子跳上了台,看着徐林宗。睁大了双眼:“不可能,当年。当年是我受了沧行的委托,亲自去找的沐姑娘,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沐姑娘当时带了一队弟子在山道上巡视,我见到你以后,你就让我回来跟沧行说,让他来后山思过崖找你,你,你难道忘了吗?”。
徐林宗的面沉如水:“山道?当时紫光师伯刚死于非命。武当上下人心惶惶,山上的弟子不是守灵堂就是分头把持藏经阁丹药房之类的重要地方,哪有可能再分出人手巡视山道?裴大侠,只怕你是上了奸人的当了!”
李沧行摇着头,脸上尽是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信,我,我跟小师妹见面的时候。对了暗号的,你,你明明答上了,就算是个易容的假货。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别人!”
沐兰湘一把抓住了李沧行的手:“暗号?什么暗号?!”
李沧行咬了咬牙,震起胸膜。对沐兰湘密语道:“就是我们在白驼山庄边的树林里说的情话,你说天上的月亮好白。我说没有你白,你又问我月饼我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我说你身上的月饼,自是甜过了密糖。”
沐兰湘的脸顿时红得如关公一般,连手也变得滚烫起来,她的小嘴嘟了起来,轻轻地捶着李沧行的胸膛,声音低得象蚊子哼:“你,你好坏,这种话,这种话也好意思说。我,我不理你了。”
李沧行奇道:“当真不是你吗?”。
沐兰湘咬了咬牙:“我不都说了吗,当天我一直在你的房里呆着,你说过,你说过会来武当山接我的,所以我就穿着新娘的衣服一直在守着你,可想不到,想不到你真的彻夜不来,大师兄,你知道吗,我的心,我都心都要碎了!”
李沧行想到那次第二天大婚的礼堂之上,沐兰湘那如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前一天晚上要跟自己断情绝爱后的伤心欲绝,而是因为前一夜自己一直没有出现,让她对爱情从此绝望。
李沧行木然地松开了手,原来自己这十几年来的所有苦难,全都是一场误会,他深恨自己,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甚至事后这么多年都不找小师妹再问上一句,即使在锦衣卫的时期也有跟小师妹见面的时候,却是阴差阳错,陌路至今,还真是害人害已,贻误终生。
想到这里,李沧行狠狠地一个耳光打在了自己的左脸颊上,这一下他虽未用内力,但出手快如闪电,台下的数千英豪也听到了这一声脆响,吓了一跳,却只见李沧行的半边脸颊高高地肿起,血水顺着他的右嘴角流下。
沐兰湘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也在冒血,哭道:“大师兄,你别,你别这样!”
李沧行恍若未闻,这会儿他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责怪与痛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以多年白白浪费,与小师妹误会至今,小师妹不知道自己人在何方,可自己却一直知道她人在武当,也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她一直在找自己,却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和刚愎自用,害得爱人虚度年华,他越想越是悲从心中来,甚至对沐兰湘的哭求也置若罔闻,左手本能地一挥,左脸颊上也是一巴掌拍过,这回他的左脸上也肿成了一块大馒头。
肉体上的痛苦挡不住李沧行心中的苦闷与愤怒,他一把推开在怀中的沐兰湘,双掌连环击出,一掌又一掌,不停地向着自己的脸上招呼,以他的功力和速度,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打了自己几十个耳光,脸肿得象是个猪头一样,鼻孔和嘴角的鲜血长流,却是根本没停下手来。
沐兰湘一声悲呼,一下子跳进了李沧行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虎腰,死死地环住了他的两条臂膀,哭道:“大师兄,别这样,你真的别这样,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用这种法子让你误会我的,你要打就打我吧,千万别伤到自己了,千万别啊!”
李沧行悲愤莫名,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爆裂的真气几乎要把他整个人从中炸开。他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如同狼嚎,透着无尽的愤怒与悔恨。听到的每一个人都被深深地震撼到,甚至不少人都感同身受,变得热泪盈眶起来。
李沧行向天怒吼:“死老天!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为什么!是谁!到底是谁做的,是谁这样害我!出来,站出来啊!”
李沧行只觉得几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自己的眼前一幕幕地闪过,他一下子挣开沐兰湘。从地上弹了起来,两把把自己胸口外面穿着的黄色劲装扯得粉碎,露出了里面的天蚕丝软甲,周身的红色天狼劲气一暴,软甲在背后的两枚扣子被生生崩掉,这件上好的乌金天蚕丝软甲脱落在地,露出了精赤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遍是伤痕。雄狮般浓密的胸满布满了整个胸膛,就如同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如天神下凡般的剽悍勇武。
李沧行狠狠地右手一抓自己的胸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胸膛上一下子现出了五道深成寸余的,血淋淋的伤痕,只有这样。才能让李沧行觉得胸中的怒气能有一个发泄的渠道,不至于让他疯狂地迷失本信。变身成嗜血疯狂的天狼,在这里大开杀戒。
沐兰湘这会儿已经站不起身了。她哭着紧紧地抱着李沧行的右大腿,声嘶力竭地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冷静点,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李沧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双眼中一片血红,一爪一爪地在自己的胸前抓着,直抓得这练过十三太保横练的前胸一片血肉模糊,既然找不到是谁陷害的自己,只有这样极度的自虐,才可能让他保持片刻的良心上的安宁。
一个不高,但非常清晰的声音传进了李沧行的耳中:“天上的月亮圆又圆。”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划过了李沧行的大脑,刚才还浑沌一片的大脑,变得无比地清晰,他猛地一转头,对着声音的来处,却只看到凤舞的眼中尽是泪水,站在自己身后两丈左右的距离,火红的朱唇微微地发着抖,面具之下的脸上,也是一片惨白。
李沧行和沐兰湘同时看向了凤舞,李沧行怔在了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沐兰湘的声音在发着抖:“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两行清泪从凤舞的眼中流出,在她雪白的脸上流淌着:“月饼你是喜欢吃甜的,还是吃咸的!”
李沧行终于意识了过来,他突然想到,当年自己和小师妹在白驼山庄外的树林里定情,互诉衷肠的时候,陆炳正在附近偷听,以他的功夫,听到自己的这些情话实在是毫无困难,而凤舞作为他的女儿,不仅精于易容打扮,更是以此来骗取自己的信任,更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凤舞木然地向前走了两步,轻启朱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去两年沓无音信,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回来?我已经答应嫁给徐师兄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说着,转过了头,一手掩着心口,一边躲避着李沧行的目光,尽管她此时戴着蝴蝶面具,可是那副痛苦万分,欲拒还迎的神态,却是和当年那个在思过崖上跟自己断情绝爱的“小师妹”,真真是一模一样。
李沧行一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凤舞的眼中闪出一丝怜惜,本能地想要上前,却被沐兰湘挡在李沧行的身前,小师妹的凤眼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左手扶着李沧行的腰背,右手举着七星两仪剑,声音中透满了杀气:“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大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李沧行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给瞪得蹦出眼眶了,他厉声道:“凤舞,摘下你的面具,那晚的小师妹,绝不是,绝不是普通人易容,抹些香粉,对上暗号就可以骗过,骗过我的,她,她所有的一切,就连小师妹的心思和所有的细节习惯,都和,都和我的小师妹一模一样,世上就算是,就算是亲生姐妹,也不可能,不可能如此相似,你。你究竟是如何,如何才能跟我的小师妹这么象?!说!”
凤舞编贝般的玉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朱唇:“狼哥哥。你,你真的想知道吗?”。
李沧行不怒反笑:“你这个。你这个邪恶歹毒的女人,骗我,骗我这么多年,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你,你就不能跟我说这最后的实话吗?”。
凤舞惨然一笑,她的左手轻轻地抬起,就在所有人神情复杂。各有期待的眼光中,缓缓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而一张人皮面具,也应手而下,露出了她真正的本来面目。
圆脸大眼,柳叶眉,琼鼻瑶口,可不正是峨眉派的二师姐,花中剑柳如烟?!
李沧行几乎惊得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而沐兰湘同样睁大了眼睛,嘴张得再也合不拢,一边的林瑶仙更是惊得站起了身,满脸尽是不信。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怎么会是你!?”
柳如烟的一双大眼睛里,早已经是热泪盈眶。珠泪不停地溢出,化为片片雨点。洒在这台上的木板上,她的嘴角勾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李师兄。你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看到我的真面目吗?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沐兰湘喃喃地说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你能扮得和我一无二致。”
柳如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错,当年我爹费尽千辛万苦,让我打入峨眉,甚至不惜以画眉作为我的掩护,可谓用心良苦,可是,可是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李师兄,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是在落月峡之战后,你为了保护沐姑娘,舍命打死向天行的那次,那次我就爱上了你,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为了自己所爱的女人,牺牲到这种程度,我,我需要这样的保护。”
李沧行本来恨极这柳如烟,但她的话语声中虽然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却是娓娓道来,仿佛昨日,让李沧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听柳如烟缓缓地继续说道:“后来我知道你被赶出武当,别提有多高兴了,当时你在那山下的酒楼里打了三个月的工,我每天都会偷偷地看你,我听到你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喊沐姑娘的名字,沧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但不知为什么,我更喜欢你了,喜欢到发疯,甚至连我爹给我的任务,我也再也无心去完成。”
“再然后你上了黄山,学了武功,又去了白驼山庄,你跟沐姑娘定情的那个晚上,我跟我爹一直在树上偷听,所以你跟沐姑娘的所有暗号,我都一清二楚,后来你来了峨眉,我知道你终归会走的,即使你留在峨眉,也不会,不会看我一眼,但是沧行,你知道吗,你在我房里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如果有可能,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那样的日子哪怕回来一天。”
沐兰湘手中的剑缓缓地放了下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也是这样痴情苦命之人,柳姑娘,你我一见如故,你是我在峨眉最好的姐妹,性格相近,我去峨眉的时候,与你同住一屋,每天同居共起,吃饭洗浴都在一起,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这一切,都是你刻意为之的吗?”。
柳如烟惨然一笑:“是的,是我刻意的,沐兰湘,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取你的命,但我都没有下手,你可知为什么?”
沐兰湘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只听柳如烟说道:“因为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沧行一定会伤心难过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得到沧行唯一的机会,只有让你移情别恋,让你嫁给别人,这样才能打消沧行心中最后的幻想,我才有跟他在一起的可能!”
“沧行,你离开峨眉之后,长达两年的功夫下落不明,我爹找遍大江南北,也没有你的下落,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徐林宗现身之后,你也跟着在江南出现,沧行,你知道我的心有多激动吗?”。
沐兰湘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武当做过一个梦,梦见我爹和我说,要想让大师兄再次出现,只有,只有跟徐师兄假结婚,大师兄如果真的爱我,他就一定会出现的,难不成,难不成这也是你搞的鬼?!”
柳如烟点了点头:“不错,是我在你的房里再次下了迷魂香,然后把你背到了后山,易容成你爹跟你说的这个,你以为是梦,但实际上是我的计划,我知道你一定会真的选择这条路,而徐林宗也会为了断绝跟屈彩凤的关系,助你成事,只有这样,才能让沧行彻底绝望,从此不再想你念你。”
李沧行喃喃地说道:“于是你就故意放出这风声,两头欺瞒,诱我来武当,然后假扮小师妹,把我引到后山思过崖上,跟我断情绝爱,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