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贺天长的眼中光芒一闪一闪,而神情也变得异常严肃,面对鬼神,让这个开朗乐观的女子也有些开不起玩笑了,她的嗓音曼妙,但却变得沉重,宛若低吟:“柳生家是著名的剑客世家,家中藏有一把村正妖刀,那是伊势国村正町的铸剑大师,初代铸剑达人藤原村正所亲手铸造的,已经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
“传说当年藤原村正按着上古时干将莫邪剑的炼法,铸刀三年才得成形,然后亲自拿着这把古刀,进了高野山中斩杀了一只鬼力强大的魔王,把他的恶灵封印到了刀里,可是藤原村正自己也被这魔王的邪力所伤,回到村后就咽了气。”
“后来连伊势村正町的铸剑师们也不敢使用这把邪刀,据说只要刀一出鞘,就会电闪雷鸣,鬼哭神嚎,而持刀之人则会被魔王反过来控制心神,成为嗜杀的恶魔,所以此刀就被作为邪物长期封印,后面的那些村正刀,也只是仿制此刀的炼法及样式所衍生出来的,并无此刀的威力。”
“一直到了三百年前,大和国柳生剑派的当主,也是柳生雄霸的高祖,著名的剑客柳生无敌,为了追求柳生家剑法的极致,也就是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魔剑斩红狼无双,而希望借助鬼神之力,这才动用了那把尘封已久的魔剑妖刀村正。”
“当时村正町的人不希望这把魔刀被人所夺走,于是请了十大剑客来护剑,这些人都是各派的高手,也一直想挑战柳生无敌的权威,于是都应邀而来。护剑是假,想要趁机斩杀柳生无敌才是真。”
“可是那柳生无敌,号称柳生世家五百年来最出色的一代奇才。能把柳生家流传的剑法练到只差最后一招斩红狼无双的,也是柳生派开派以来的唯一一人。只是人力毕竟胜不了天,不借助鬼神的力量,他也无法突破这最后一招,所以无法领略到剑法的真正奥义,于是,在努力了三十年之后,柳生无敌决定还是夺取村正妖刀,借助魔王的力量。来实现极限的武力。”
天狼想到自己的莫邪剑里的那个邪恶可怕的剑灵,心下黯然,说道:“借助邪灵之力,即使能练成无上的武功,只怕也会成为连自己也认不出的怪物,为祸人间,如果换了是我,是绝对不会碰这把妖刀的。”
伊贺天长笑道:“可是柳生无敌的执念还是让他最后碰了这把刀,本来他作为一代剑法大师,面对十大高手的阻击。还是保留了剑术大师的风范,靠一把木刀,先后把用上了家传宝剑宝刀的十大高手一一击败。让这些人输得心服口服。”
天狼笑道:“这些人都是成名高手。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用木剑击败,只怕都要如你所说的那样切腹自尽了吧。”
伊贺天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没有,也许是他们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妖刀村正是什么模样,所以没有马上切腹,都看着那柳生无敌拿起了村正妖刀,结果在他拔出妖刀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开始变得癫狂起来,拿着妖刀乱挥乱舞。把柳生家传的剑法全使了一遍,就连那招传说中毁天灭地。能让风云变色的斩红狼无双,也让他使了出来!一刀就把站在妖刀边上的村正町族长给砍成了七块。”
天狼长叹一声:“刀法虽成。人却已经入魔,这又是何必?后来呢?”
伊贺天长说道:“在场的十大高手和几百名其他浪人剑客一看柳生无敌已经成了魔王,再也顾不得武士们只能一对一挑战的荣誉,一拥而上,围攻柳生无敌,而这时候的柳生无敌,披头散发,状若厉鬼,见人就杀,斩红狼无双式的威力尽显无疑,中者无不肌肉割裂,血肉横飞,本来我们东洋的刀法是以快刀见长,很多时候都是刀快得连血都会给封住,可他的这种残忍杀法,却是让人肝肠内脏横流,极为血腥恐怖,甚至杀到后来吓得不少人腿都软了,生生站在那里给他砍死。”
天狼想到自己的天狼刀法用起来杀人时,好象也多少有点这种情况,自己杀得疯狂,而对手们也给自己吓得呆若木鸡,那些人的血溅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时,那种咸咸的腥味在平时中人欲呕,可是自己却会甘之如贻,越是如此,越是激起自己毁灭一切的渴望,听到伊贺天长的描述,分明和自己放手大杀时的状态一模一样,天狼的心中开始不寒而栗:难道我练这天狼刀法也入了魔道吗?
伊贺天长也沉浸在自己说故事的氛围之中,没有注意到天狼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此战也算得我东洋武林里流传千年的传奇一战了,柳生无敌那天一人击杀五百多剑客高手,直杀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传说那当年的伊势村洗剑池,仍然是鬼哭狼嚎之声不绝,无人敢接近。而柳生无敌一直杀到最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柳生家剑僮时,突然力竭而亡,死前才恢复了清醒,对那个剑僮说,永远地封印妖刀村正,凡柳生氏的子孙传人,不得开剑。”
天狼倒吸一口冷气:“如此邪门的妖刀,为何不将其毁去,却还要封存?”
伊贺天长摇了摇头:“其实刀也好,武功也罢,是正是邪,全在用刀用剑之人的本心,那柳生无敌心中本就是有邪念,只不过一直给自己的本心所压制,拿到妖刀后,邪意胜过正念,这才会放手屠杀,换了一个人未必如此。而且毕竟此刀有鬼神之力,可以助他突破刀法的奥义,所以他即使临死之时,也不愿意毁掉这把名刀吧,想着也许会有修为胜过他的后辈能驾驭此刀。”
天狼默然无语,想起了岳党。展慕白所练的天蚕剑法,与此妖刀也有异曲同功之妙,当年南少林的那位大师。练此邪功走火入魔而亡,但临死前也不忍前人心血毁于自己之手。这才给华山派的祖峰与蔡子奇偷出袈裟,习得天蚕剑法的机会,武者之心,古今中外皆同,宝剑名刀,神功秘籍,又有谁会舍得毁于已手呢。
天狼长叹了一声:“要是连柳生无敌都驾驭不了这把妖刀,柳生雄霸只怕更难。伊贺姑娘。我既然知道了此事,当不能坐视老友为了练武而堕入魔道,还请你去东洋帮我转告柳生兄,请他万勿碰那妖刀。”
伊贺天长微微一笑:“已经太迟了,柳生雄霸已经拔出了妖刀村正,据说现在正在闭关苦练斩红狼无双剑法呢。”
天狼这一下惊得睁大了双眼:“什么?他已经拔了那妖刀?什么情况!”
伊贺天长正色道:“这是去年我东洋武林的头等大事,本来柳生家和其所在大和国的领主三好家有婚约,大名三好长庆把爱女嫁给柳生雄霸,以宠络这位东洋第一剑客,而柳生雄霸原本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说从中原回来之后便迎娶三好小姐,可是他回来之后,却是一心练武。婚期也是一拖再拖,直到去年的时候,更是公开声明为了追求武道,要放弃这段婚姻,同时退出三好家。”
“想那三好长庆,也是一方诸候,柳生雄霸这样毁约,让他颜面尽失,所以他亲自带兵上门。还重金聘请了百余名顶尖的剑客高手,上柳生家要求柳生雄霸给个说法。”
“结果柳生雄霸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自己是追求武道的极致,不考虑男女之事。还把自己的家督,也就是柳生派掌门之位,让给了自己的弟弟柳生雄飞。”
“但三好长庆仍然不依不饶,说事关自己女儿的事,女儿等他五年,早过了嫁人年龄,不能给他这一句话就算了,双方越说越僵,眼看三好长庆就要下令血洗柳生一门,结果柳生雄霸当着众军士和剑客的面,拔出了妖刀村正,吓得三好长庆直接带兵退走,而那些请来的剑客刀手们知道三百年前的那段恐怖往事,也都作岛兽散。”
天狼眉头一皱:“柳生雄霸没有给那妖刀控制,大开杀戒吗?”
伊贺天长笑了笑:“据说拔刀之时,风云变色,天空中惊雷滚滚,但柳生雄霸拔了一半后又把刀给放了回去,所以还没用那刀大开杀戒,只是即使这样,也足以吓得三好长庆等人不敢再逼迫柳生一门了。”
“后来柳生雄霸就一个人带着那妖刀村正,进了柳生家历代祖先埋骨之地的剑墓里独自修练,没有人敢去看他练到何种程度了。”
天狼本想问这柳生雄霸吃啥喝啥,后来一想自己当年跟柳生雄霸在无名山谷时,有大量的存粮与野果可以食用,柳生雄霸又是一个近乎苦行僧,对生活全无讲究的人,只要那里有个几年存粮,自己动手做饭也不是难事,他这样选择估计也是怕自己被刀里的恶灵所控制,伤及苍生,才自我封闭,以柳生雄霸的侠者本能,只怕若是感觉不对,也会提前自我了断的。
想到这里,天狼长叹一声:“说来说去柳生雄霸还是给那个三好长庆所逼,不得已才拔刀,但愿好人好报,他不至于走入邪途。”
伊贺天长微微一笑:“天狼,你现在还要我去给你的柳生兄送信吗?”
天狼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你们忍者和他们武士之间本就是势如水火,象我们中原这里的正邪不两立,他现在手上有妖刀,没准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去冒险,也罢,柳生这样穷极武道,大概也是为了与我比武的十年之约,当年我以为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他却当了真,是我太大意了,既然如此,他迟早会再来中原找我,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伊贺天长笑了笑:“其实有时候传说也未必可信,比如我的这把酒吞童子切安纲宝刀,当年也是传得神乎其神,但我爷爷得到此刀之后,也没有因为这刀而走火入魔什么的,天狼。我看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的柳生雄霸,作为东洋第一刀客,驾驭一把有恶灵的村正妖刀。我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天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伊贺姑娘就一路顺风吧。哦,对了,这回岛津氏与汪直徐海他们翻了脸,以往出海的道路只怕会有危险,你最好还是先双屿岛,找到徐海他们,重新商量一下如何把你送回东洋,又如何能把你的族人们接回中原。”
伊贺天长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只怕这会儿汪直和徐海不在双屿岛上,刚遭遇了巨变,这会儿他们应该是在召集旧部,并且强行说服这些人招安,若是手下人看到双屿岛毁于一旦,而多年藏宝也被洗劫一空,难免有些势利之徒会起异心,离下个月初三还有五六天的时间,这阵子我就去宁波港,静观其变好了。到时候不怕见不到徐海他们。”
天狼微微一笑:“那就随便你了。只是伊贺姑娘你一向不露庐山真面目,到时候又如何能让徐海他们认出你的身份呢?”
伊贺天长笑着摇了摇头:“这点我自有办法。”说到这里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天狼,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希望你能对我直言相告。”
天狼点了点头:“你问吧,能回答的我一定会说实话。”
伊贺天长的声音压得一下子非常低:“你们对汪直和徐海他们究竟准备如何处置?是真的想要招安,而是骗他们入局后再钝刀子割肉,慢慢剪除掉他们的羽翼后再对他们下手?”
天狼没有料到伊贺天长会问这个问题,大出意外,本能地回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此事与伊贺姑娘没什么关系吧。”
伊贺天长的眉头一皱:“怎么会没关系呢,以后我来往于东洋和中原之间就得靠了他们。若是他们给真的剿灭了,到时候我找谁去?”
天狼一想也是。但胡宗宪跟自己谈的乃是军国大事,又是绝对不能向伊贺天长这个外人透露的。而且他心中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伊贺天长好象很在意汪直和徐海的死活,又跟严世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帮过自己,按说不应该怀疑她,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对她毫无保底,和盘托出平倭的计划。
于是天狼正色道:“伊贺姑娘,我作为锦衣卫,只负责谈判之事,可能你不太清楚我们中原这里的事情,皇帝把对倭寇的应对之事,全权委托给了浙直总督胡宗宪,但又怕胡总督自行其事,暗中出卖国家利益,所以又密令我们锦衣卫从中监视,上次上双屿岛谈判,之所以用了我这个锦衣卫,而不是胡总督派人前去交涉,就是为了让皇上安心。”
伊贺天长点了点头:“这点我清楚,胡宗宪事先给你交了底,你才能上岛去谈判,我想知道的也就是这个,胡宗宪到底有没有意把汪直他们一网打尽?皇帝的意思又是如何?”
天狼皱了皱眉头:“伊贺姑娘,这是军国之事,就这样直说不太好吧。”
伊贺天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天狼,你求我帮你办事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军国不军国的,那屈彩凤和她的巫山派跟徐海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可你身为锦衣卫,照样不惜要和朝廷对着干,这难道就是忠心的表现?”
天狼一时语塞,在这事上他确实是欠了伊贺天长一份情,如果一味地强调这军国之事,确实也无法解释,伊贺天长说完之后,不高兴地把头扭向了一边,一言不发,看来真的是生气了。
天狼轻轻地叹了口气:“伊贺姑娘,这两件事不能放在一起简单地比较,你也知道我和屈姑娘的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跟我说陆炳,凤舞和严世藩又结成了同盟,有密谋,所以我才担心屈姑娘和巫山派的安危,毕竟我曾经给过她承诺,会保她门派平安,才让她出来跟我一起办事,如果陆炳真的对她下手,我于情于理也要帮她的。”
伊贺天长冷冷地说道:“可是你作为使者上岛,也是拍胸脯地保证过徐海和汪直他们的平安,为什么这会儿又说什么军国之事了?还是你上岛之前就知道这招安只不过是个幌子,最终还是要消灭徐海他们的?”
天狼一皱眉头:“伊贺姑娘,我很奇怪的一点就是,如果徐海问我这个问题,非常正常,可你并不是徐海集团的一员,为什么又要对这事这么上心呢?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汪直和徐海集团没了,也自然会有人来负责你在中原和东洋之间的往来。”
伊贺天长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打定主意,就要按我说的那样消灭汪直和徐海他们了?”
天狼沉声道:“伊贺姑娘,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此事事关东南平倭大计,恕我不能直言,除非你拿出足够让我开口的理由。”
伊贺天长恨恨一跺脚:“行,这可是你逼我的!天狼,你看这个理由够吗?”她说着,取下了自己的蒙面黑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