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天狼的身后,徐海的那把刚刚插回到刀袋里的飞刀再次出手,寒光一闪,只听到一声惨叫,那个最早给天狼打晕的黑发少年的眉心之间插上了这把飞刀,双眼睁得大大的,而他倒下的时候,扣着转轮手炮的手指出于生理反应又按了一下扳机,只听到“嘭”地一声,又是一枚子弹,打得一边的船帮上木屑横飞。
天狼只觉得背上冷溲溲的,刚才自己只要慢了半秒钟,只怕已经被这枚子弹取了性命了,他转头一看罗德里格斯,只见他双眼圆睁,嘴角边口血长流,一滴滴的血珠子串成了线,顺着这条血线流到甲板上,而胸口的那个大血洞直通后背,这一枪正中心脏,天狼能从这个血洞里看到他的那颗暗红色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显然,直到死时,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完这罪恶的一生。
天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居然用这样的方式解决了罗德里格斯。”
汪直的脸色铁青,走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娃娃兵身边,徐海也正站在他的身边,擦着刚从他脑门上拔下来的飞刀,汪直指着那娃娃兵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天狼,你经过的地方怎么还会有活着的敌人存在?”
天狼微微一笑:“这只是个孩子[长][风]文学,刚才我出手前他分明眼神中在求饶,我心一软就没取他的性命,把他打晕在地。想不到他居然醒过来后就摸枪反击。”
汪直气得飞起一脚,那具尸体凌空飞起,直接出了船沿。落进了海中,几只已经孤独地游了很久的鲨鱼一闻到血腥味,马上就凑了过来,那具尸体瞬间就给拖到了水面以下,很快,除了一串血泡上涌,啥也不剩下了。
汪直怒吼道:“天狼。就是因为你的婆婆妈妈,才坏了我们的大事!”
天狼冷笑道:“这会儿你倒是说我不够心狠手辣了!汪船主,这些西班牙人你也看到了。就是一个孩子,也不会念救命之恩,他醒过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这个饶了他一命的人,你就算今天跟罗德里格斯达成了什么协议。以为他就会遵守吗?”
汪直微微一愣。转而厉声道:“等我灭了陈思盼,也由不得他不跟我们合作,今天我们也狠狠地教训了西班牙人,让他见识到了我们的厉害,他回去后再也不敢生出二心。”
天狼摆了摆手:“汪船主,我可没你这么乐观,今天只不过是我们利用了浓雾突袭,又占了西班牙人在大胜之余没有防备的便宜。如果换在晴空万里的大海上,如果这毁灭者号是处在一堆战舰中间。您扪心自问,有这么容易得手吗?”
汪直咬了咬牙:“可到了那时候,老夫也不会是孤军作战,照样身边会有几百条装备精良的战船,根本不会怕了西班牙人。”
天狼哈哈一笑:“是的,正面打,你也许会羸,但自己也会损失惨重,汪直,在海上混,实力就是王道,你若是把自己的船打沉了,人打死了,又怎么去武装抢劫呢?”
汪直怒道:“所以我要和罗德里格斯讲和,现在你把他弄死了,接下来西班牙人才会和我们死战到底,这才是你们朝廷想看到的事,对不对!”
天狼摆了摆手:“汪船主,我要杀罗德里格斯纯粹是想为死在他屠刀下的下南洋的大明百姓们报仇,没别的意思,而且这个人恨我们中国人,他汉话说得很好,完全可以跟我们做生意,却选择了屠杀我们的商人与百姓,因为抢来的东西是没有成本的,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你今天抓了他,他会一时忍辱负重,对你笑脸相迎,回去之后肯定就要对你进攻,以报今天之仇,汪船主不信吗?”
汪直的语气平和了一些,经历了刚才一开始的狂怒之后,这位海上的枭雄也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天狼,我还是那个观点,只要我们消灭了陈思盼,独霸了这东海和南洋,那西班牙人就只能和我们合作,这很现实,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中国人,都要和我们打交道,最多我给出以前陈思盼给他的条件就是。”
天狼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沉没的毁灭者号上,那些看着水下游来游去的鲨鱼尾鳍,发出声声恐怖惨叫的西班牙水手们,说道:“汪船主好大的忘性,这么快就把谁才这是这次的主使忘了个干净,严世藩既然这次和你们撕破了脸,组织了这么多势力来围攻你们,势必一不作,二不休,只怕你们想吃掉陈思盼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说跟西班牙人合作了,如果严世藩能给罗德里格斯通商贸易的好处,那罗德里格斯还可能跟你们做朋友吗?”
汪直给天狼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只能长叹一声,看着还趴在船沿上的罗德里格斯的尸体,说道:“你说得不错,罗德里格斯不可信,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想想接下来的举动才是正途,阿海,你说现在怎么办?”
徐海微微一笑:“老大,这回我们虽然丢了双屿岛,但是也击沉了毁灭者号,打死罗德里格斯,重创了敌人的气焰,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往外洋,跟我方的其他起来救援的船队会合,在这帮狗东西还没来得及撤退之前,狠狠地给他们一击。”
汪直笑道:“你的意思是今天下午或者夜里就开战?”
徐海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敌军是警戒最强的时候,如果我们今天没有出击,他们也许还会在岛上大肆抢劫,可是现在我们打沉了毁灭者号,固然让他们见识到了我们的厉害。但也会提高他们的警惕,只怕接下来这两三天里,他们会防备得非常严密。我们这个时候去进攻,一是可能会被他们利用急于夺回双屿岛的心理,中了他们设下的埋伏而损失惨重,二来嘛,双屿岛上的炮台和重炮对于我们的船队也是巨大威胁,即使能攻下,也是损失惨重。”
汪直和天狼都听得连连点头。天狼心中暗道这徐海果然深通兵法,刘裕的那本兵书上也是有着类似的观点,看来兵法大师们都是不谋而合。只听徐海继续说道:“其实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不是夺回双屿,而是反过来去抄截陈思盼的老巢,然后进一步南下。去攻西班牙人的吕宋岛。这回他们主力尽出,连罗德里格斯和毁灭者号都来了,吕宋的守备必然空虚,如果我们抄了他们的老家,那他们就一定会急着赶回去,这时我们再选择台湾海峡之内的那片海域作为战场,在这海峡里方便我们的快速小船机动,而对他们这种巨舰大炮不利。必可一战而胜。”
汪直哈哈一笑:“阿海,你的想法和老夫的一模一样。这时候攻双屿乃是下下策,现在严世藩不见踪影,而陈思盼和岛津义弘虽然各怀鬼胎,但在我们强大的压力下一定会暂时抱成团,我们此时攻击,只会让他们联手对付我们,实乃下下策,我了解岛津家,他们这回抢了一通,又出了气,接下来一有机会就会急着回日本,若是把这几千精锐都折在双屿岛上,那他们岛津家在九州都不一定能站稳脚跟了,这回先让他们回去,以后再慢慢跟他们算账,第一个先收拾陈思盼。”
天狼突然开口道:“那严世藩怎么办?此人诡计多端,既然一手策划了这次的行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满足于攻下了双屿岛,他的目标还是汪船主你和徐首领,只有你们死了,他才能高枕无忧。”
“严世藩既然可以向罗德里格斯开出能让他亲自出马的价码,自然也能向新来的继任总督开出同样,甚至更高的价码,没准直接开放几个沿海的港口城市以作通商之用都是可能的,西班牙人不是日本人,没有在内地惹过事,只要能给朝廷带来贸易的好处,想必皇帝也不会拒绝,到了这时候,你们怎么办?”
汪直听得头上冷汗直冒,与同样有点失色的徐海对视一眼,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我现在也想干掉严世藩,可是他毕竟是小阁老,是当朝重臣,要是伤到了他,那他爹肯定会说动皇帝起大兵来消灭我们的,到时候无论输羸,和议之事就永远没戏了,再说了,现在我们连严世藩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是想要他的命,也找不到他的人啊。”
天狼哈哈一笑:“这次的大场面,严世藩又怎么可能错过?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现在不是在岛上,就是在舰队里,只要我们不要急着脱离这里,跟贼人们追击的船队若即若离,那严世藩一定会跟陈思盼,还有岛津义弘一起追过来的,到时候如果能把他和其他的贼人们,尤其是岛津义弘一起生擒,那么他通倭卖国的事情就是铁证如山,任谁也不可能救得了他啦。到时候正好把他们严家父子一网打尽,岂不是为天下除一大害?!”
汪直点了点头,反问道:“可是你以前也和徐海说过,严党势大,控制了朝廷大半的官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就是有意想罢严嵩的官,也无法施行,你就这么肯定这个通倭之罪能一击致命?”
天狼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汪船主,你不了解我们的皇帝,他极好面子,若不是为了自己这张脸,早就应该依胡总督的提议,开海禁,和你们通商了,严世藩作为朝廷重臣,私下里却直接和正宗日本人勾结,而且岛津氏一向有入侵中原的野心,这样的重罪,不要说那些清流派大臣们会群起攻之,就是严党的其他官员,也不敢再和严世藩扯上关系了,所谓树倒猢狲散,就是如此。”
汪直的眼中光芒一闪一闪,没有回话,一只手托着下巴,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海风吹拂着他的胡须,一个海上霸主的气势即使在凝神思考时也是尽显无疑,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天狼,我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如你所愿,因为抓严世藩的是我们。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是你天狼和我汪直勾结,陷害于他,把他抓住,再和日本人一起送到官府做成冤案,你如何解释?”
天狼摇了摇头:“这回我来跟你们谈判,可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哪能说是勾结呢?再说严世藩作为重臣,这种时候跑到东南一带,还私自出海。本身就不正常,稍一推敲,就可以戳破他的谎言。”
汪直叹了口气:“天狼,我觉得你还是太低估这位小阁老了。此人诡计多端。绝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藏身何处,那岛津义弘和岛津义久兄弟,罗德里格斯都出来了,陈思盼应该也不难找,可就是这个组织策划了这么大行动的主谋却是影子都不见,你不觉得奇怪吗?”
天狼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严世藩还躲在暗处。准备引诱我们出手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徐海笑道:“正是如此。严世藩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已经逃出了双屿岛,一旦与主力舰队会合,他这回的策划就付之东流了,所以刚才我们攻击罗德里格斯的时候,本来那些笨重的西班牙大帆船不能及时掉头救援,这不奇怪,可是陈思盼的那些轻便迅速的突击舰,也没一条过来救人的,这只怕就有玄机了。”
汪直的脸色突然一变:“不好,贼人们该不会是在我们船队回来救援的路上设下埋伏,要把我们的外海舰队一举消灭吧!”
徐海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老大,糟了,陈思盼的主力只怕大部分并不在这里,攻岛用西班牙人的炮舰和岛津家的陆战队,加上早就收买的内鬼就足够了,陈思盼的海军主力一定是去了大陈岛那边,那里水流湍急,礁石密布,适合陈思盼的突击舰打伏击,我们的船若是急着要回来救援,势必经过大陈岛,唉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汪直再也顾不得跟他们多说话,掉头就向船头处跑,头也不回地说道:“快,挂帆,转舵,全速向大陈岛前进!”
天狼的心刚才也是猛地一沉,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等一下,汪船主,我们现在就这一条船,就算赶到了那个大陈岛,对几百条船的大海战,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汪直转过了头,须发被海风吹得在空中乱舞,怒道:“天狼,你若是怕死不想去,我现在给你条小船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死的不是你的部下,所以你不着急是不是?还是你巴不得我汪直的部下这战全损失光?”
天狼摆了摆手:“汪船主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希望严世藩那个贼子得逞,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战友,自然心要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我觉得到了那大陈岛时,看今天的天气应该是晴空万里,再想重演这次的雾中突袭,直取得旗舰的好事,只怕是不可能了。”
汪直咬了咬牙:“总得试一试,不然叫我这么白白地扔下兄弟们,于心何忍?”
天狼正色道:“汪船主,你说老实话,如果真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陈思盼的主力在那里设了埋伏,而严世藩本人正在那里指挥,且不说他会不会留下专门防范你突围的力量,就说你能顺利地加入战场,又有多少胜算?”
徐海的面沉如水:“老大,我们外海的兄弟们就算接到消息,也是三三两两地回来,而且肯定是全速挂帆前进,一旦中了埋伏,那根本没法反击的,天狼说得对,我们没有一点胜算,只有另寻他法。”
汪直的身子摇了摇,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可见他方寸以乱,对这位纵横海上一世的霸主来说,只有存在的舰队,才是最重要的,双屿岛丢了还可以另寻基地,金银财宝没了还能再去经商或者抢劫,可是赖以起家的舰队要是没了,那一切也就完了,所以前面双屿岛沦陷,双顶山城要塞失守的时候,他还能镇定自若地指挥反击,可是若是外海的舰队有危险,他立马就急火攻心,甚至在天狼面前也如此失态了。
汪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直了身子,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老夫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送命吧,多少得做点什么,就算打不羸这仗,强行穿越战场,给还没进入埋伏的兄弟们报个信,也能减少损失。”
徐海点了点头:“老大,我们绕一点路,从大陈岛西边十五里的小陈岛绕过去,然后拦在路上把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的我方船只给拦下来,能救一条是一条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还能救个百十来条船,以后慢慢跟陈思盼打游击,也能慢慢扳回来。”
天狼突然开口道:“如果北边的明军战船,就是卢镗所部加入战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