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男子的这一跪,顿时令胖子心头急沉,他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连连开口道:“都干什么呢!别老说丧气话好不好?咱们在南疆多少大风大雨都闯过来了,难道还会在乎这点儿挫折吗?不管是宁王殿下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我们无关,怕什么!”
闻言,叶江不禁自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叹道:“希望如此吧。”
胖子立刻出声安慰道:“大哥且放宽心,宁王殿下绝非凡人,行事有方寸,懂进退,也深得陛下信任,我觉得,在短时间之内,陛下绝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的,再说春秋书院,就算在最近些日子里面连遭重创,但毕竟还是我大缙第一书院,底蕴还在,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就轰然崩塌?”
事实上,胖子的这番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但叶江的忧虑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深远,因为这涉及到一段非常隐秘的过往。
毫无疑问的是,时至今日,能够将威宁侯府、宁王殿下,以及春秋书院全部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叫做夏生。
而最令叶江为之忧虑的,便是夏生恰恰与那段不可言说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件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知道了,那么夏生又怎么能成为太子太师,官拜国子祭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今皇帝是真的对夏生宠信有佳。
可如果陛下不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会在春闱大比结束之后,或者说是在金元秘境一役之后,突然对宁王殿下的态度冷淡了那么多?
就连此次除夕夜的酒宴上也没了宁王殿下从小最爱吃的黄花鱼?
胖子说,不管是九皇子的失势,还是春秋书院的没落,都与威宁侯府没有太多的关系,这番话的确是没有问题的,但叶江真正担心的,却是引起这些变化的源头!
如果那个源头是夏生的话,那么这件事就麻烦了。
并不单纯因为夏生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所以皇帝对夏生的猜疑会转变为对叶府的打压,更重要的是,叶江与夏生一样,与十六年前的那段过往有很大的牵连!
否则的话,夏老爹是如何以一个万福楼厨子的身份结识堂堂威宁侯的?叶江又怎么可能只因为夏老爹的一句话,便将自家爱女许配给夏生?
这段过往从来没有被载入史册,甚至本身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非常的少。
人们只依稀听说过,在十六年前的洛阳京城,发生了一起谋逆案,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起案子虽然挂着“谋逆”的名头,却并不为常人所知,更不如承天门之变那般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就连刑部尚书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到了其中,具体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最后那些案犯又是如何处置的。
一切都非常的隐秘,就像是被人刻意从历史上抹去了痕迹,不留半点涟漪。
但如果真的有心去追究的话,人们或许会发现,十六年前其实发生了很多看起来不起眼,但却让人警惕的事情。
比如皇宫内死了一个妃子,一个禁军统卫,还有一名御厨不知所踪。
徐国公的儿子是在那一年死的。
秦家长房,秦嫣的父亲,秦战,是在那一年死的。
善堂和威宁侯府的仇恨,秦小花与叶江的私怨,也是在那一年结下的。
最关键的是……
夏生今年正好十六岁。
自那之后,徐国公仍旧是徐国公,其镇主帅的位置丝毫不可动摇,秦家仍旧是大缙王朝最有钱的世家豪门,秦小花户部尚书的官职不曾削落半分,叶家老太爷还是那个优哉游哉的老宰相,保得威宁侯府一家平安。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叶江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唯独有一个人不会这么做。
当朝皇帝。
早在数月之前,叶江就从胖子的口中得知,有两个春秋书院的学生提前离开了金元秘境,却未能返回不句山,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原本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当叶江听闻那两个人的名字之后,这件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因为那是两只消失了整整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
他们是前太子赵睿的结拜兄弟。
更是春秋书院的学生。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与承天门之变有关。
而承天门之变,则与十六年前的谋逆案有关。
无独有偶,叶江御下的荆棘军,同样与这两件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以叶江那无比敏锐的政治嗅觉,立刻在第一时间就洞察了皇帝秋后算账的打算,之后宁王殿下所遭到的冷落,以及春秋书院内接连上演的乱象,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叶江的猜测罢了。
此番他冒险入京,便已经做好了卸任荆棘军主帅的打算!
当然,这些话,叶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哪怕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以及他最亲近的家人,毕竟很多事情涉及皇家隐秘,更关乎他对秦家、徐家所做出的承诺。
忠君守义,是叶江为人最重要的品质。
御书房中压抑的气氛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赵公公才搀扶着缙帝迈步走了进来。
见状,屋内四人立刻跪地行礼,叶江则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肯在新大召见于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好的信号。
或许是因为今年除夕宴的酒比往年烈了一些,也或许是因为皇帝今夜龙心大悦,所以多饮了几杯,总之,当缙帝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双颊染着淡淡的红晕,身上的酒气也有些浓厚。
赵公公扶着缙帝坐在主位上,随即端来了热腾腾的醒酒汤,又拿来一条羊毛毯子轻轻搭在缙帝的双膝之间,这才低眉垂眼地退到了那把昭示着世间最大权利的椅子后面。
自始至终,缙帝也没有叫叶江四人免礼起身。
今夜的缙帝未带珠冠,未穿龙袍,神色间也并没有帝王该有的霸道,他手中端着醒酒汤,浅浅地饮了一小口,大概是觉得有些烫,所以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冷不丁地对叶江问道:“我想知道,时至今日,叶卿的荆棘军,还是朕的荆棘军吗?”
话音刚落,叶江尚未回答,跪在一边的胖子便已觉得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