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裴袁身为剑道尊者,游历世间百年有余,可他似乎并不擅长于阴谋诡计,也没想到,世间还有如夏生这般不要脸的人,前一刻才刚刚立下了君子协定,紧接着便亲手撕毁了信诺。
以至于当夏生将裴袁拉入冥煞阵中的时候,他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他如同条件反射般向前跨了一步,踏进了一片无尽的幽暗当中。
紧接着,他身前的夏生消失了,他身后的月儿也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彻底变了样子,不再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茶室,反而视野大开,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
天空中倒挂着一轮血月,四周的暗灰色丛草如一支支铁血长矛,笔直地扎在土地里面,锋利的草刃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寒芒。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骇人的猛兽出没,却反而让人觉得更加不安。
偶尔自空中飘洒而下的草木灰,把天色变得更加昏暗了一些,有的落在裴袁的衣服上,立刻将其灼出了一个米粒般的小洞,有的沉入了裴袁脚前的黑泥中,顿时泛起了阵阵滚烫的红光,似乎要将此处化为一片焦土。
然而,自入得此间已经过去了快半柱香的时间,裴袁却再也没有向前迈出⑦▽,..半步。
他就如同一尊泥塑般站在原地,抬着头,遥望着半空中的那轮血月,脸上一应的嬉笑怒骂均悄然敛去,剩下的,是让世人为之敬畏的肃然。
自从在客栈中被夏生和康无为当面戳穿行踪以来,其实裴袁一直都没有出过剑。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
但他毕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尊,一旦等他真的出了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恐怕是夏生和康无为都不愿去设想的。
在进入此阵之前,裴袁就知道,这座阵法很不好对付。
但很不好对付,并不代表着真的能将他困住。
只要,他出剑。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看懂空中的那一轮血月,以及那片与这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野云。
至于游弋于此间的冥煞之气,反倒没有激起裴袁的半分兴趣。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小子手中怎么会有裁决司的冥煞旗?看来家中对于此子的调查还不够彻底,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我对他更有兴趣了呢,能得以善堂、裁决司、威宁侯府、春秋书院,甚至于圣上的眷顾,又怎么可能在这之前只是一个声名不显乡野小子?”
念及此处,裴袁于嘴角轻轻撕开了一抹浅笑。他的双目开始变得比烈日更加灼亮,一道璀璨的深蓝色气芒,自他的胸腹间翩然而起,顿时给这片幽暗的原野添加了一丝明媚。
气柱冲碎了半空中纷纷扬扬的草木灰,仿佛在空气里面荡开了一层肉眼难见的波纹,于刹那间就覆盖了整片天空。
裴袁还没有出剑,但他所激起的这道剑意,却足以将这世间的草木斩成虚无。其锋芒正盛,锐不可挡。很快就穿过了厚重的云层,扶摇直上九万里,直刺那轮如血如泣的月亮!
剑气冲月,夜暗朦胧。
一时间,整个天地为之变色,巨大的黑暗在顷刻间降临了这片原野。远方有一道恐怖的阴影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裴袁侵袭而来。
四周的锐草纷纷倒戈相向,拔根而起,如成千上万跟长矛,整齐划一地刺向了裴袁的周身。
而裴袁所做的,只是转过头。看了它们一眼。
紧接着,在他的目所能及之处,一簇簇灿烂的火花接连爆开,不过顷刻之间,就将整片原野变成了火海!
以正阳之烈火,焚冥煞之邪气!
待点燃整片草原之后,裴袁便不再将目光停留在上面,而是恢复到了他整整持续了半柱香时间的姿态。
举头望月。
因为他很清楚,那里,才是主战场。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自他体内激昂而起的深蓝色气柱也已经刺破了血月身前那道朦胧的光晕,眼看就即将把那诡秘的血月彻底击碎。
却偏偏,有一道暗沉的荒芜之意,顺着裴袁的剑气逆朔而回,在不到一息的时间里面,便跨越了万里之遥,来到了裴袁胸前半寸!
裴袁终于动了,他向后退了半步。
让这道荒芜意砸落在了裴袁身前的土地上,于是紧接着,草原上那汹涌的野火就此熄灭,一应草木尽皆凋零,肥沃的土地开始褪去了水分、养料,变得干涸、龟裂,顷刻之间,便仿佛让裴袁置身在了一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荒漠上!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让裴袁为之动容,因为他终于识破了那轮血月的真面目。
“血尺剑,以及……大荒剑?”
裴袁于眼中悄然划过一抹厉色,然后缓缓沉下腰来,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他握剑的手。
因此在下一刻,一道嘹亮的剑啸响彻九霄,一抹凌厉的剑意洞穿了整片天空,笔直地斩向了那轮血月!
裴袁终究还是出剑了。
因为他认出了蛮族人的剑,再不能放任其所为。
到了这个时候,场中已经看不到裴袁的身影了,更看不到裴袁手中的剑,但一道耀眼的气痕却将整片天空割裂成了两半,就像是用成千上万簇烟花,在这片原野的上空堆砌成了一个简单而笔直的“一”字。
裴袁只出了一剑。
而且这一剑没有太多的花哨,也看不出如何的玄妙,只是自右向左,划了一条直线。
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裴袁用的是反手剑。
他的手掌是反握在剑柄上的,在一剑之后,便停留在了其左肩的位置,如一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炬,轻而易举地灼毁了自空中坠落的丝丝血尘。
又像是倒飞而回的一颗流星,终于在下一刻,狠狠地与那轮血月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整个原野世界开始地动山摇起来,如果放在阵法当中,这便是破阵的征兆,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裴袁也没有掉以轻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始终宁静的野云之上。
从头到尾,这片云都没有任何异动。
直到此时。
携一股浩然正气,轻飘飘地落在了残破的血月旁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