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李昂只是在利用李适之,并非太子一党。这一点,李林甫不置可否。
他让人打听过李昂的底细,虽然没听说李昂和太子李亨有过什么交集;从陇右传回的消息分析,李昂和王忠嗣似乎也是面和心不和;
李昂在陇右屡建奇功,王忠嗣没有给李昂任何提拔和奖赏。反观王忠嗣对哥舒翰和李光弼等人,那可是接连提拔,赏赐有加。
这些迹象确实可以说明,李昂并非太子一党,但李林甫并不因此而放心,毕竟李昂是李适之荐取入仕的,现在又表现在如此抢眼。
公孙谨见李林甫不置可否,便接着说道:“相公,另外下官还听说一件有关李昂和李适之的往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
“相公,还记得李适之向圣上进的西域策吗?当初李适之看中李昂之才,欲招为东床快婿,并拔之为状元。李昂当时一介白身,换了别人,一定求之不得,然而奇怪的是,李昂却婉拒了李适之招婿之意。这使得李适之心里甚为不快。后来,李昂连忙补救,给李适之献上了西域策,如此,才勉强上榜。”
这倒是李林甫没有听过的秘辛,他拿起书桌上的玉蟾轻轻把玩着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公孙尚书,这都是令郎跟你说的吧?”
公孙谨心中暗惊,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来,他儿子和李昂关系密切,这一点是瞒不住人的,公孙谨也没打算再瞒。
他向李林甫拱了拱手答道:“不瞒相公,这确实是犬子所言,犬子在益州时。便与李昂相识,对李昂之事知之颇深。”公孙谨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相公,有关李昂。还有一庄奇事。”
一下子李林甫和吉温的好奇之心就被勾起了来,何况李林甫这次召吉温过来,就是要商议怎么对付李昂的,多了解一点李昂,就会多一点把握。
“是何奇事?”
公孙谨说道:“相公,李昂此人,身世如迷,但其身上有一块白玉扳指,扳指上刻有‘展翅雲霄。水遠天長’八个字,落款是一个‘鴻’字。据说这玉扳玉用料上乘,雕工乃出于宫廷大匠手笔,由此推测,李昂的身世很可能与……”公孙谨再次顿了顿,才小声而郑重地说道,“李昂的身世很可能与大唐宗室有关。”
公孙谨的话,着实让李林甫和吉温吃了一惊。
吉温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孙尚书。光凭一块来路不明的玉扳指,便推测李昂身出大唐宗室。这未免有些荒谬了吧?”
公孙谨从容地说道:“除此之外,李昂身上还有一把金刀,上面以用吐蕃文刻有‘苏毗卓玛’四字,这似乎就不是巧合了。”
吉温还是不明白,追问道:“还请公孙尚书解惑。”
“据我所知,开元年间。苏毗部的卓玛公主曾随吐蕃使团出使长安,在长安逗留了八九个月,其间还与废太子瑛传出过一些风言风语,而废太子瑛曾名鸿。这诸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寻常了。”
吉温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望了望李林甫,强辩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李昂便是出身大唐宗室。退一步而言,即使李昂真是出身宗室,那又如何?”
公孙谨微笑说道:“事实是怎么样,或许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相公认为他是与不是。”
公孙谨的话,让李林甫陷入了沉思,吉温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很快也想到了些什么,跟着沉思起来。
公孙谨担心他们想偏了,立即说道:“相公,下官尝闻圣上对当年三庶人之事,已起懊悔之心,如今又对李昂如此赞赏,大呼李昂乃我大唐之福星。凡此种种,若是操持得法,未尝不能借机拔去相公之隐忧啊。”
李林甫所谓的隐忧,已是众所周知,他和太子李亨之间势同水火,已经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一但李亨继位,必是李林甫一家灭门之时。
现在李林甫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围绕着解决这个隐忧着手,皇帝已经年过六十,留给李林甫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李林甫沉思了须臾,才沉声说道:“公孙尚书,你可是已有腹案,说来听听。”
“相公,正所谓三人成虎,有些事不管真相如何,说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的了。这几年,为了搬动东宫,相公劳心费神,但却终无成效,在下官看来,这并非相公的方法不对,根源还在圣上身上啊。
一来,圣上年事渐高,已不忍再见到骨肉相残之事重演。更重要的是,在圣上看来,诸多子嗣之中并没有比眼下的东宫更好的选择,如果相公能给圣上一个更好的选择,或许这样才能让圣上下定决心啊。“
事关重大,即便是李林甫,一时也不可能拿定主意。
他心里反复权衡着公孙谨的话,客观来说,公孙谨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他这些年机关算尽,也没能扳倒李亨,并不是他手段不够高明,也不是李亨有多好。公孙谨所提到的两点,或许才是症结所在。
今上毫无疑问是位雄主,年轻之时,不愿有一位强势的太子威胁到自己的君权,当初他选择秉性显得有些懦弱的李亨,大概就是出于这种心里。
但身为一位雄主,又真的会喜欢继位者是个懦弱的人吗?
一个强者,在心里永远是瞧不起那些懦弱之辈的。
作为长辈,通常都会喜欢性格类似于自己的后辈,因为从这样的后辈身上往往能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能更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和精神的传承和延续。
如果这个后辈谦恭孝顺,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作为皇帝一定会很乐意在自己百年之后,把大位交给这样的子孙。
李林甫想得很多,心中还是有些拿捏不定。
吉温这时说道:“恐怕不行,就算李昂真是废太子瑛的子嗣,那也晚了一辈,今上皇子众多,怎么轮也不可能轮到孙辈。”
公孙谨说道:“李昂若真是废太子瑛的骨血,那就是今上的嫡长孙。回看大唐往昔,圣上若传位嫡长孙,又何足为奇?”
李唐的皇位传承,确实是够乱的,连皇后称帝的事都有了,跨过儿子一辈,传位嫡长孙还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吉温不说话,公孙谨接着说道:“相公,李昂是不是嫡长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咱们能利用李昂来扳倒东宫,就足够了;
李昂如今在陇右屡建奇功,王忠嗣却没有给予提拔,李昂心中岂能没有怨气,相公如果能捎示善意,李昂必定感激于心,甘愿受相公驱使;
董延光如今是败军之将,已无甚价值,如果咱们改用李昂对付王忠嗣,以李昂的能力,必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公孙谨被李林甫倚为左膀右臂已多年,但李林甫这样的人,对谁都不可能完全放心,哪怕是所谓的心腹手下,也会有所保留。
何况公孙谨的儿子和李昂过从甚密,李昂及第之后,也是公孙谨安排去陇右的,这些事李林甫是知道的。
只不过以前李昂只是个小角色,对公孙谨私下的安排,李林甫虽然不快,却也没有太在意。
现在李昂已经充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皇帝已经放言要赐李昂一件紫袍,让李林甫产生了浓浓的忌惮之意。
不过公孙谨建议拉拢李昂对付王忠嗣和太子李亨,确又让他非常动心,对他来说,扳倒李亨这一目标重于一切,因为扳不亨,将来便难逃灭门之祸啊!
公孙谨跟随李林甫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忌惮什么,于是委婉地劝道:“相公,现在李昂表现得虽然抢眼,但毕竟年未及冠,入仕未满一年,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相公您何等的风浪没见过?要控制这样一个官场新丁当是易如反掌。”
李林甫心中一动,稍加思索之后,对公孙谨点点头道:“公孙尚书,若真能如你所言,自是再好不过,令郎与李昂是至交,这件事就由公孙尚书安排吧。”
一切以扳倒太子李亨为重,为了这个目标,李林甫终于下定决心,让公孙谨去联系李昂。
公孙谨离开后,吉温那谲的眼神轻轻一闪,对李林甫说道:“相公,这事交给公孙尚书去办,恐怕有些不妥,其子与李昂相交莫逆,这么大的事,让公孙谨去操办,难保他和李昂私下不会有什么算计啊。”
这些李林甫岂会不知,他淡淡地看了吉温一眼,说道:“圣上准备让王忠嗣和李昂回京献俘,并当面予以封赏,以示皇恩浩荡。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王忠嗣回京之后,一定会暗中与太子联系,就算他们没有联系,也要逼得他们非联系不可才行。这事就交给你去谋划吧。”
吉温见李林甫不提李昂之事,只得识趣地说道:“相公容我思索两日,待有所得,再来禀报相公。”
“嗯,去吧。”
吉温起身一拜,退出李林甫的书房后,他微微吁了一口,脸上的神情更加阴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