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霅的到来,李昂有些意外,毕竟堂堂的当朝左相,竟来求助于自己这个小小的举人,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不禁让李昂心里有些紧张,生怕李适之已受到连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李昂将李霅迎入门内,不待进入正堂,杨霅就说道:“日之,刑部尚书与陇右节度使今日双双被打入天牢,此事你想必已经听说了吧?”
李昂点点头说道:“少卿此来,莫不是为了此事?”
“正是!日之,家父有事与日之相商,不知日之可有闲暇,随我回府一趟?”李霅已经尽量保持镇定,但李昂还是从他的语速中,感觉到了他的急切。
李霅亲自上门相请,这个骨节眼上,李昂肯定不能拒绝前往相府,否则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不管能不能帮上忙,至少也要去表示个精神上的支持。
“既是左相见召,少卿请吧。”
李昂让李七把马牵来,当即与李霅一起往前左相府。
李适之与客卿徐惊鸿商议了许久,也没能拿出可行的对策来,听到李昂到了,立即召入中堂。
在李霅的引领下,李昂脱去鞋子,上身长身拜道:“学生李昂,拜见李相公。”
“日之快快免礼。实不相瞒,今日请日之过来,本相是有事想问策于日之啊。”李适之还是原来那样坦率。
别的不说,光是他这样的性情,跟李林甫斗,李昂就敢肯定他不是对手。
李昂谦逊地说道:“李相公此时见召学生,是对学生莫大的信任,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学生年轻识浅,恐怕…..”
“好了!”李适之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是徐惊鸿徐先生,都是自己人。日之啊,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你且说说,对韦坚、皇甫惟明之事,你有何高见?”
李昂向那位年过五旬的徐惊鸿拱了拱手,然后对李适之说道:“李相公,韦尚书及皇甫大使下狱之事,学生虽然有所耳闻,但有关圣上及右相的反应,却不得而知,是以,学生不敢妄言。”
李适之上身微倾向李昂,似是叹了口气,紧皱双眉,说道:“还能有什么反应,圣上龙颜大怒,李林甫正指令心腹党羽王鉷、吉温等人前往天牢刑讯韦坚和皇甫惟明。此番韦坚与皇甫惟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随后,似是终于坐不住了,李适之起身,负着手在堂中来回踱着步,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他那位卿客徐惊鸿倒是显得颇为淡定。
他对李昂说道:“眼下,在朝中,也只有左相公能以封驳大权制衡李林甫。李林甫一直处心积虑想将左相公排挤出朝堂,加上左相公素来与韦尚书相善,此事一出,李林甫必然会借机攀咬,是以,如何救出韦尚书与皇甫大使,实为当务之急。”
李昂不敢肯定徐惊鸿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如果不是,那他作为李适之的心腹幕僚,真该去吃屎了。
这个鬼时候,还把心思用在救韦坚和皇甫惟明上,这是嫌李林甫攀咬的理由不够充分,自己洗净脖子送上去让李林甫砍啊!
李昂不动声色地说道:“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林甫真正图谋的是谁,想必李相公与徐先生心里有数。学生想问李相公,圣上对太子可曾有什么旨意颁下?”
李适之心中一动,说道:“目前倒还没有,圣上下旨之时,只字未提太子。”
“李相公,太子才是关键。若学生所料不差,李林甫眼下首要的目标是太子,对于李林甫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对不甘于错失这样的良机。因此,李林甫眼下主要的精力,应该是用在太子身上,太子不倒,李林甫暂时恐怕无暇顾及相公您。”
听了李昂的分析,李适之暗松了一口气。
李霅也觉得李昂所言很有道理,太子对李林甫来说,就是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扳不倒太子,新君继位之时,恐怕就是李林甫伏诛之日。
所以,毫无疑问,扳倒太子才是李林甫的重中之重。
不过,李适之虽然和太子之间没有往来,但与韦坚的关系却比较密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李适之追问道:“日之,眼下可有良策,还韦坚与皇甫惟明清白?”
清白?说韦坚与皇甫惟明是清白的,连李昂都不相信。
皇甫惟明已经连番上表弹劾李林甫,摆明了车马要跟李林甫硬干。如果二人只是想共谋扳倒李林甫,还用得着寅夜私会吗?
当然,李昂不会傻到在李适之面前提这些,他摇头说道:“相公,如果韦尚书与皇甫大使昨夜私会于景龙观属实的话,学生敢断言,神仙也难救矣!”
李适之一脸失望地说道:“日之,真的救不得了吗?”
那徐惊鸿插言道:“我看也未必,宫中的高公公,向来与太子善,必定不会坐视太子被李林甫陷害,若能与高公公取得联系,有高公公于内力保,相公再联络群臣,于外进言,未必不能救得韦尚书和皇甫大使。二人无事,则相公无忧矣!”
如果可以,李昂一定会直接过去把这丫的掐死,尽出馊主意,累死李适之不要紧,好歹等我过了春闱再说吧。
放眼大唐,若说现在还有能力,且有动机救太子的话,那就是高力士了。李林甫何许人也!这个时候,会放松对高力士的监视?
你作为外朝左相,这个敏感时刻去找内侍省的高力士,不是洗净了屁股送上去让李林甫干吗?
也就二十天的时间了,李昂不能让李适之在这期间出什么意外,因而不惜得罪徐惊鸿道:“宫闱之中,向来是步步杀机,有些事情,为君者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信其无;
眼下韦尚书与皇甫大使之事,已经让太子瓜田李下,饱受猜疑。若是李相公再与高公公私下联系,无异于火上加油!当此之时,李林甫一定对高公公的一举一动予以高度关注!与高公公联系想瞒过李林甫的耳目,难于登天。”
一直没有插嘴的李霅,也忍不住说道:“父亲大人,日之所言有理,此时与高公公联系,且不说有没有用,恐先授李林甫以柄啊!”
李适之颔首道:“日之言之有理,然眼下该如何是好?”
那徐惊鸿被李昂当场驳了面子,很是不快,此时又说道:“相公,恕卑下直言,且不说救韦尚书和皇甫大使,就是救相公自己。光论一点,相公向来与韦尚书善,且身为左相,此时百官皆看着相公,相公若置身事外,岂不令人齿冷?将来在朝堂之上,恐再无人愿附相公羽翼矣!”
乍听起来,徐惊鸿的话也不无道理,李适之听了之后,又有些意动了。
若不是还念着那进士及第一事,李昂才懒得管他死活!真难理解,李适之是怎么混上左相之位的!
李霅急了,对李昂说道:“日之,对此,你有何高见?”
“若皮之不存,则毛将焉附?”李昂淡淡地说道,“在学生看来,眼下李相公要考虑的是,如何先保住相位,甚至是先保住性命,再去考虑将来朝堂上的事吧。”
听了李昂的话,李霅在旁边跟着说道:“大人,孩儿觉得日之所言有理,眼下紧要的是大人要先摆脱干系,免受牵连,唯有如此,才谈得上其他。日之,李林甫眼下首要之务是对付太子,诚为不假,然怎知他不会连带着把家父一起牵连进去呢?毕竟牵连越多,所谓的朋党也就越具威胁性,圣上也就越忌惮啊!”
总算还有个聪明人,李昂点头道:“少卿所言不假,而且李林甫一定会这么做。眼下唯一的对策,看来也只有弃卒保车、以退为进了;
若我所料不差,太子第一个去求救的,一定是高公公,而高公公能给太子的建议,也一定是弃卒保车。
相公若不信,但请静观一两日,若太子不与韦尚书、皇甫惟明撇清干系,学生自甘来相府领罪。”
“弃卒保车,以退为进?”李适之神色犹豫,显然不愿这么做,但形势逼人,又别无他法,“日之,如何以退为进?”
“要保韦坚,已是不能。皇甫大使刚刚回朝献俘,凭此边功还比较容易挽回圣意。李相公可上表弹劾韦坚私会边帅……..相公别激动,请容学生把话说完,相公措词稍加讲究,弹劾韦坚的同时,或许还有机会救皇甫大使一命;
然就算暂时将皇甫大使救下,大唐也已无皇甫大使容身之地,塞路斯正在组建波斯复国大军,需要一员经验丰富的帅才扶助,相公可奏请圣上,贬皇甫大使西去,助塞路斯至河中训练复国军;
远出万里,唯有如此,才可能保住皇甫大使一命。另外,鱼肉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能救得一人已属不易,相公想两人皆救,最后不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累及相公自身。”
李适之听了,喃喃地说道:“这…..怎好如此,怎好如此啊!”
李昂见他还是拿捏不定,他正色地说道:“相公,圣上曾有敕命: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与边帅往还;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韦尚书作为太子内兄,趁夜私会边帅,确属违旨;相公身为左相,又岂能因私情加以姑息?若以私情断国事,则相公与结党营私的李林甫何异?”
李昂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在送李适之一个台阶,好让他下台,这也算是批评领导的艺术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