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师使者车远轻敲车壁,低声说道:“太子,长安到了。”
车夷拉开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横亘天地之间的长安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啦,这就是长安城?这么高的城墙,有交河城的两倍高吧?”
负责迎接的汉朝使者听到了车夷的惊叹声,虽然听不懂,却还是露出了矜持的微笑。他特地放慢了脚步,就是为了让这些蛮夷有机会好好欣赏长安城的壮美。这已经成了同僚们心照不宣的惯例。身为大行寺的官员,他们有义务向四方蛮夷展示大汉强大的力量,让他们生出应有的敬畏之心。
“差不多吧。”车远也惊骇不已。“可是比起高来,长安城更大。你看,城墙一直到天边,几乎看不到头,得有十个交河城大吧。”
车夷没有吭声,他看着两侧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行色匆匆的商旅,暗自心惊。比起长安城的大,长安的人口更让他不安。还没进城,道上看到的人就让他觉得比车师国的人还要多,乌乌泱泱,一眼看不到头。
“长安城有多少人?”
车远请来重译。重译笑笑:“你是说城里还是城外?”
“城里和城外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长安城里以宫殿为主,户口有限。长安城外以百姓为主,户口自然要多一些。”
车夷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长安城也许不会比交河城大太多。“那长安城里有多少人?”
“具体数字不太清楚,总在十万左右吧。”
“十万?”车夷瞠目结舌,就像挨了一记重拳似的,脑子里嗡嗡直响。车师前后两国加起来不过一万多人,仅是长安城里的人口就有十个车师国?“那长安城外呢?”
“算上周边诸陵,总人口应该七十万以上。”
车夷双手合什,默念佛号,决定不再发问。他已经被彻底震傻了。仅是国都就有八十多万人,比西域三十六国加起来还要多,大汉征服西域是举手之劳,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称臣纳贡就称臣纳贡吧,先服有赏,后服有诛,受赏总比死好。
重译瞅了车夷一眼,歪了歪嘴,和车远聊了起来。“听说你们太子信佛?”
车远点点头。
“佛是什么东西?我听从西域回来的人说,信佛的人不耕地,不织布,吃穿全靠人施舍。你们太子既然信佛,也是如此吗,吃人家施舍的剩饭,穿人家送的旧衣?”
车远有些不悦。“我家太子是王室贵人,将来还要继承王位,怎么可能吃剩饭,穿旧衣。”
“我觉得也是。”重译大模大样的点点头。“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成了亡国之道,身为太子,不用心掌管天下,却一心念佛,能干成什么事?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臣服了我大汉,以后就是我大汉的属国,谁要是敢欺负你们,我汉家天子会派兵保护你们的。”
车远嚅了嚅嘴,又瞅了重译两眼,什么话也没说。他看看四周的汉人,又暗自叹惜。这个重译的话虽然说得有些狂,却也实在。太子崇佛,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参禅悟道,的确不是一个强悍的王者。好在现在臣服大汉,以后有大汉的保护,车师也得以太平。
在城门口,通过检查,车师一行进入长安城,走在宽阔的大街上,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车师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左顾右盼,新奇不已。
“看到那个大门了吗?门前站着甲士,立着棨戟的那一个。”重译指着大街对面的冠军侯府,羡慕不已。“那就是冠军侯梁伯鸣的府第,天子赏的,甲第第一区,迎街开门,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冠军侯!”车师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对他们来说,任何人都比不上梁啸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深刻,当年正是梁啸夜袭交河城,车师才被汉人控制,直到向大汉称臣纳贡。
车夷也盯着对面的大门看了又看。梁啸给他留下的印象还要深刻一些,他险些死在梁啸的刀下。
“好了,好了,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看。”重译又说道:“前面右手边就是宫门了,今天先在门外看一眼,便去蛮夷邸休息。待天子有空,自会召见你们。趁这几日有空,还要教你们一些礼仪,要不然,等入了宫,你们肯定会失态的。”
车师人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右侧。时间不长,他们来到未央宫北门,看到那高耸入云的门阙,精美的雕饰,再看看门前身穿札甲,执戟而立的卫士,他们顿觉气短,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看到这些甲士,他们既有一种熟悉感,又感受到了强大的威慑力。
梁啸正是率领穿着这种样式札甲的汉军将士征服了车师,征服了西域。
车夷闭上了眼睛,念佛不止。只有佛祖才能让他远离恐惧,远离战争。
“陛下,车师太子到长安了。”
天子抬起头,将目光从一份报纸上收回,看看王恢。“不就是车师太子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乌孙太子。”
王恢笑了。“陛下,乌孙太子应该也快了。西域虽然寒冷些,但现在也是春天了,冠军侯等人准备了一个冬天,现在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路途遥远,消息送到长安,估计要到初冬。”
“那至少还要半年时间。”天子沉吟道:“不过,车师位置重要,车师太子入朝,我军就完成了对乌孙的合围,对接下来的战事还是有好处的。”
“陛下圣明。”
“善加款待车师太子,务必要让他们体会到我大汉的善意,促使其他诸国臣服我朝,也给梁啸他们减轻一点压力。乌孙不好打啊,人多势众,又有坚城可依,别说是强攻,即使是野战,梁啸也没什么胜算可言。说起来,还是兵力悬殊。”
“陛下,正是因为兵力悬殊,才需要梁啸这种能出奇制胜的将才,否则,随便派一个将军,统十万之兵,就能征服西域了。”
“出奇制胜。”天子沉吟片刻,摇摇头。“虽说出奇,却也要有足够的实力。击败天狼,他已经奇招迭出,这才艰难取胜。要想对付乌孙,绝非小计所能奏效。我是想不出他会用什么办法,你能猜得到吗?”
王恢笑了。“陛下,臣哪里想得出。臣要有那样的本事,早就请缨西行了,哪会把这样的机会留给他。”
天子也笑了。“等车师人休息两日,缓过劲来,便领他们入宫吧。我也想问问李当户这些年在车师都做了些什么,仅凭两三百人就能控制住车师,也算是有功之人。”
“唯!”王恢应了,又说了几句相关事宜,便请退出殿。
李广迎面走来,拦住了王恢,将他拉到一边。“车师人入城了?”
“你消息倒是挺快。怎么,又想问你儿子的消息?”
“废话,当户一去就是几年,连个家书都没有,我能不关心吗?以前都是听人转述,现在终于有朝夕相处的人来了,我当然要问一问。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召见他们,我能提前见见吗?”
“你还是安心等两天吧,陛下很快就会召见。”王恢拍拍李广的手臂,错身而过,匆匆而行。李广哼了一声,神情不悦。“你当然说得轻巧,你儿子不是在身边就是在老家,好好的呆着呢。”
王恢转身,笑道:“我倒是想让他们也走得远一点,立功封侯,可是他们没那机会啊。”
李广眉毛微挑,转怒为喜。“那当然,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梁啸赶到了监氏城,阿奢那出城相迎。两人见面之后,寒喧了几句,便直奔主题。
梁啸开门见山,说明天狼就是乌单,他的背后就是乌孙昆莫猎骄靡。如今葱岭以西的三十六国大部分都服了,只有天山附近诸国因为乌孙的存在还在犹豫。
阿奢那也没有拐弯抹角。“那将军到此,是借兵吗?”
“是的。”
“将军为阿留苏报了仇,又扶持巴图,于我月氏有恩。月氏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兵可以借,但是兵力不会太多。我们还要防备南边的大夏,大概只能抽调五千步骑,而且时间不能太长,最好不要超过六个月。超过六个月,我们承担不起辎重给养。”
梁啸有些失望。月氏是葱岭西的几个大国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他原本指望能借到一万到两万兵,现在只有五千,实在太少了。加上大宛的一万人,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实在不够。”
“这是女王的意思?”
“是的。”阿奢那迟疑了一会,又说道:“女王年纪大了,精神不怎么好,不愿意大动干戈。这五千步骑还是我和韦苏提力争来的,她原本就不愿意派兵。”
“她是宁愿我无法对乌孙作战吧?”
阿奢那尴尬不已。“打仗,总要死人的嘛,阿留苏已经死了,她可不希望巴图再出什么意外。”
梁啸明白了。女王既担心巴图上阵会有危险,更不愿意他露怯。如果他对乌孙作战,巴图只能上阵,否则他很难得到月氏权贵的认可。而上阵总会有危险,万一再和阿留苏一样战死,那她的王位传给谁?
“是我错了。我应该让巴图回来,让女王看看如今的巴图是什么样子。”
“还能是什么样子,难道去了长安几年,他就不是巴图了?”
“我们汉人有句话: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巴图在长安数年,总要沾染点我们汉人的勇武之气。”梁啸嘿嘿笑道:“我们可没什么女王,我们的陛下年轻而强悍,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勇士,巴图与他们朝夕相处,岂能不受点影响。”
阿奢那尴尬不已,梁啸这句话说得可有点打脸的意思。不过这也怪不得梁啸,月氏太子被天狼杀了,月氏人装聋作哑,最后还要汉人出头,为阿留苏报仇,现在又担心巴图的安全,不愿意出兵相助,梁啸有点意见也是正常的。
即使是他也觉得这样很丢脸,月氏人可是曾经纵横草原的强者,什么时候落得如此怯懦?说起来,还是因为女人为王,终究不如男子强悍。如果巴图真像梁啸所说,变成了一个勇士,那月氏也许还有点希望。要不然的话,迟早为人所吞并,就像当初被匈奴人赶离河西一样。
“将军,你打算什么时候起程,我也好准备行装?”
梁啸歪歪嘴。“你再安心等一等吧,我还要去一趟大夏。”
阿奢那很惊讶。“去大夏干什么,借兵?我月氏和大夏交战多年,双方可是死仇,你若是请来了大夏兵,我们可能很难一起并肩作战。”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梁啸淡淡的说道,重新翻身上马。“我只是受莫苏耶耶夫人之托,给他的父亲送个口信。当然了,如果他挂念女儿,愿意派兵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会反对。大夏的重骑兵战力不俗,如果能借到千余重骑,也比五千月氏骑兵强。”
阿奢那的脸上挂不住了,忍不住反唇相讥。“将军,大夏的重骑兵虽然名声在外,可是威风早已不如当年,你恐怕要失望了。”
“是吗?”梁啸扬扬眉,不置可否。“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是每个人都有韦苏提翕侯那样的用兵能力。大禄,要不我们打个赌?”
阿奢那没吭声。他听得出来,梁啸很不高兴,有故意挑事的成份。韦苏提固然战力不俗,但梁啸同样是个奇迹。有了他的帮助,大夏重骑兵能不能重现昔日的荣光,谁也说不准。如果梁啸一怒之下帮助大夏人重整旗鼓,那月氏人可就有麻烦了。
“将军就算要去大夏,也没必要这么急吧。”阿奢那缓和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重来月氏,怎么也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况且你为阿留苏报仇,又助巴图接掌兵权,女王岂能不向你致谢。将军,且在月氏住上几日,再作计较,如何?”
梁啸沉吟片刻,打量了阿奢那一会儿,也放缓了口气。“好吧,就看在大禄的份上,我再留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