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杀戮是场盛宴,随着这枚焰火的爆裂,总算开始上到了正餐。
身为开胃菜的黄元霸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厚道人能够将堂堂正正的法术,用得如此诡滴难测,如同邪术。看着身边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三个人,黄元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
一最后三个了。
钱逸群扫了一眼背靠背缩成一团的三个人。
他们必须活着,活着将恐惧传递下去。
只有这样,“厚道人”这个名字才会让人畏惧。
这并不是钱逸群的心理变态,而是他处于极端冷静和理性的状态下,得出的结论。
畏惧会让人失去判断,降低抵抗力,甚至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只有这样,厚道人才能更从容、更安全地在这片血腥场上游走。
如果等那些和尚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么他们的愤怒就会取代恐惧,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比如同归于尽之类的。
这可不是钱逸群所希望看到的。
一来了!
钱逸群听见了脚步声。
在这片荆棘密布的丛林之中,那人走得十分辛苦,很快就传来了粗重的喘息。
冷正奇的狗很快就叫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折腾,这些雄壮的契犬也失去了锐气,叫声中流露出疲倦。
“是谁!”林佳德弹跳起来,紧紧握着剑柄,惊恐叫道。
“嗣汉天师府,缪建木。”喘息声停了,传来一丝不芶的自我介绍。
黄元霸手里捏着符,喝道:“站住!”
林佳德想起之前黄元霸与天师府的争执,出声道:“眼下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等出去了……”‘
“你且说说,如何证明是你本人!”黄元霸没有理会林佳德,只是出声问道。
黄元霸不同于林佳德,他知道江湖上有人可以用玄术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自然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缪建木停了片刻,道:“不能。”他又道:“以黄道长的修为,还不足以辨别出是否本尊么?”
“若是那妖道的道行高过我,看不出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黄元霸所谓的道行,便是凝成的魄数。
缪建木迈步上前,道:“原来道长只凝成了一魄。”
黄元霸颇有些尴尬,只是在黑暗之中没人看出来。他无力道:“我是修符法的,道行深浅有什么妨碍。”
缪建木走上前,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之中,看了一眼对他狂吠的粪犬,道:“我一路过来,见到不少尸体。,‘
“那妖道丧心病狂!”林佳德带着哭腔,发泄似地将一切发生过的惨事倒了出来。
钱逸群安然地坐在荆棘丛中,倾听着“受害人”的控诉,发现事情换个角度去看,就变得格外有趣了。
—一“妖道”最大的罪过,并非杀人,而是阻止除妖!
钱逸群心中一讪:妖与人的区别就在于,妖永远都是妖,人有时候比妖更妖。
“你对他用符了?”缪建木指了指冷正奇。
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以一个符家高手的身份,缪建木很清楚地捕捉到了冷正奇异常的冷静。那是一种略带呆滞的冷静。
“清静符。”黄元霸道。
清静符是许多道人喜欢用的符,能够帮助自己更深地入定。不过对于那些没有准备的人,清静符的威力就有些过大了。
缪建木微微摇头,却没有动手。这种呆滞过个几天就好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四人在林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捡来干枝,点起一团小小的篝火。黄元霸从纳物锦囊中取出食物和水,分给三人,好像放开了生死哪怕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那妖道也没吃东西吧……会不会……刺激他?”林佳德小心翼翼地嚼着嘴里的干饼。
一谢谢关心,哥晚饭吃的是鲜笋汤。
钱逸群心中暗笑。
“那边好像有火。”缪建木站了起来。
狗儿很快就叫了起来。
一条火龙从远而近,人数大约在二三十人。林间传来的声声佛号,正是永塔法师带领的九华山法力僧众与九仙宫众人。
林佳德见到这么多人,总算放下了心,道:“那妖道胆子再大,也不敢………”
“小心!”缪建木打断了林掌门,因为他看到一道白光在林佳德身后闪现。
“不敢……”,林佳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节隐剑已经刺头了他的后胸,透体而出。
“我敢的。”钱逸群在林佳德耳边轻声说道,旋即鬼步而出。
一道灵符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上,轰然炸开。
钱逸群感觉到了余波振荡,哈哈一笑,摇起坎铃,遁入密林之中。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钱逸群再次消失在密林深处,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就连钱逸群都不知道。
永膝和尚好不容易在荆棘丛中绕过来的时候,林佳德的尸体都已经冷透了。
和尚们一个个衣衫褴楼,好端端的僧袍袈裟被荆棘勾划得支离破碎。地上还总是有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得人魂飞魄散。
“这妖道作孽多端,看来是不能留他了。”永擦一直想度化厚道人这样的高手,一旦成功,佛门中自然也就多了一尊护法金刚。然而度化失败,那就只有从肉体上抹去了。
再加上龙魂被灭,永擦表面上仍旧是老僧祥和的模样,内心里却是痛到了极点。他甚至对王家都存了怨念,懊悔自己竟然被他们蛊惑,千里迢迢跑来葬送了一件师传宝物。
“之前我们势单力薄,如今有法师在,定然不会让那妖道逃脱。”黄元霸上前道,“我想布下一个符阵,还请法师相助。”
“责无旁贷!”永熔法师双掌合什,沉声应道。
黄元霸虽然以售符闻名但是钱逸群却尝试过他弟弟用的那个古符符阵,着实知道这天下第一符师的厉害。
见黄元霸要布下符阵,钱逸群当然不会等在旁边观摩。他直接鬼步跃出在黑夜之中果然如同鬼魅一般,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一个和尚的性命。
“抓住他!”众人高声喊了起来,声音之中带着惊惶。
正是钱逸群之前所预料的结果。
杀人不是目的,杀得人怕才是手段。
“孽障!”永塔数十年来不曾爆发出来的嗔怒混入锡杖之中,当头砸下,一股脑倾泻出来。
一浑身都是破绽啊!
钱逸群心中暗暗吐槽,却没有趁势攻杀,以免被拖入泥淖之中不能脱身。他之所以只对小虾米出手并非欺软怕硬,而是他知道黄元霸、永塔这样的人,肯定随手会有一两件随身法宝要想靠偷袭,必须经过严密的设计和反复试探才有可能成功。
既然如此,现在自己明暗两面的目的都已经达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永塔的锡杖一击落空,重重砸在地上带起蓬蓬泥土。
钱逸群化入白光之中,再次现身时已经是在十步开外了。
夜晚的密林之中,十步就是两个世界。
那是个连火光都无法穿透的世界。
“虚德你带领师兄们将阵法布开,一旦看到白光或是鬼影,便合力击杀。”永擦直起腰身,平复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高僧形象。
“大师不可!”黄元霸连忙出声阻止道,“切切不可分散人手。之前我们变这样被各个击杀的……”‘
黄元霸与林佳德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也发现了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范围大约就在是十步于是放宽了警戒线。谁知钱逸群根本不是为了袭击营地,只要碰到人就杀故而分散之后更加危险。
永塔听了黄元霸的解释,正要从善如流,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又一个和尚被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身法刺死留下嘶嘶喷血的创。。
站在受害者身边的和尚茫然无措,直到鲜血射到他脸上,方才心有余悸地补叫一声,吓瘫在地。
这些小和尚都是永擦带出来历练的徒孙辈,原本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但眼看着他们被人如此欺凌屠戮,永螓心中的愤怒之火几乎要将他那具枯瘦的身体都烧了起来。
钱逸群成功的激怒了这些和尚,同时也在这群人的营地附近撒下了藤蔓的种子。黄元霸的符阵虽然厉害,但终究是阵。只要是人为之阵,必然会被人破去。
黄元霸并不知道钱逸群暗中坐下的手脚,从袖中——取出各种形制的玉牌玉尊,让人围拢一圈,面外背里,说是怕被钱逸群偷看到阵眼的安排。
缪建木却知道他防的并非钱逸群,而是在场这些人,尤其是他一—天师府的符术比所谓的茅山上清要强许多,却难保没有凯觎之心。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屑,暗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天师府那么多符法我都尚未精通,哪里会窥测你的本事。
黄元霸见缪建木自觉地背身走开,这才放心地开始在地上埋设阵眼。
他是真心没有防备钱逸群。
谁能想到呢,钱逸群竟然可以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隔开数十步距离,将这些玉件的位置和顺序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也是黄元霸自作孽。他若是不声不响埋了,钱逸群未必就能注意。他偏偏要弄一圈人围着,这岂不是告诉钱逸群:我这里的动作是符阵关键!
主人这么客气,钱逸群怎么会跟他见外呢?
等黄元霸埋好了阵眼,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方才选了方位,种下玉符。不等他这边备好,空灵的帝钟声再次叮当响起。
冷正奇浑身颤栗地蜷缩一团,跟他的契犬挤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黑暗里那头猛兽。
“大家小心!他每次出来之前都要打铃!”黄元霸叫道。
永塔老僧闻言皱眉,心中暗道:我怎地总是想起八百年前五台山清心钟的事来。
—一若清心钟真的落在了妖人手中,那天下苍生恐怕就要遭难了。
永熔心中悲叹,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上面已经长出了老人斑。他又想想自己这一脉的壮年弟子十之八九死于妖道剑下传世的龙魂也被破了,更是悲从中来,双手颤抖无从抵御即将到来的威胁。
众人各持兵器,紧张兮兮,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倒霉鬼。
铃声就如催魂一般,让所有人都惊恐万分。
钱逸群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因为他打的是坎铃。
流水铃子的打发与寻常帝钟不同,外人见识少的,修为低的,根本分不出八卦铃之间的区别。
钱逸群用坎铃让植物的根系在地下游走一时间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将那些玉件纷纷缠住。
这些根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却可将震动阵眼。越是精妙的阵法对阵眼的稳定性也就越高。从这点上说来,八门混天阵其实也是极高明的阵法,因为它已经不能用死物列阵必须要布阵者随时调整,否则很快就会被人破去。
“他怎么还不出来?”虚德低声问身边的僧侣。
那僧侣吓得满头大汗手中一支木鱼也不知道空了多久,想起来方才一阵急敲。
“那妖道怎么还不出来?”黄元霸也忍不住问永培和尚。
“因为还少个了人。”缪建木突然插嘴道。
“谁?”黄元霸腾起一股希望,“谁还在外面?”
“我师弟符玉泽。,‘缪建木极端信任符玉泽’认为之前援手钱逸群是他不小心犯错。这个小师弟绝不会做出正邪不辨,助纣为虐的事来。照这个逻辑推论,钱逸群非但与符玉泽有仇,而且还是背后插刀子的血海深仇。
黄元霸和永擦都不甚以为然。
符玉泽当时的表现十分洒脱,大有一副“我就算助纣为虐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如此这般反应,就算真的助纣为虐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的人精,谁会看不出符玉泽的那点小心思。
“他在等九仙宫诸位长老?,‘永熔并不是很信任那些人。
照他们实力,充其量就是江湖中的一方豪强,要想让厚道人专程等他们,恐怕没那么大面子。
其实,按照钱逸群的计划,现在已经应该大开杀戒,诱使黄元霸催动符阵,然后……
喀嚓,捏碎!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狐狸找来了。
它没有说话,只是咬着钱逸群的袍角往外拖。幸好钱逸群躲得远,否则未必能够瞒过那老僧和黄道士的耳朵。
“九仙宫的九个长老正要放火烧林!”狐狸压低声音道。
“咦,他们不怕死么?”钱逸群虽然只是道听途说,却也知道山火一起,就算大罗神仙都未必能逃得出去。
“他们自然有万全之策。”狐狸道。
“我跟他们没仇,他们干吗下这么大本钱?”钱逸群不解道,“要放火烧死我的,怎么也轮不上这九个人吧?”黄元霸、永熔,这两个不就是现成的苦主么?就钱逸群的那本帐上,还有谁比他俩更苦大仇深的?
“你想多了,他们不是为了杀你。”狐狸道。
“那是………”
“杀黄元霸和那些和所!”狐狸道。
“为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钱逸群大奇。
“听起来好像是有个姓商的向黄元霸买符,被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狐狸道,“还有个姓古的,看不惯那些和尚,尤其是永培老秃驴一副正派老大的模样,说是让他作呕。,‘
“就这事?”钱逸群不可思议地看着狐狸,“你和你的朋友没听错吧?”
“你没听说过瑕疵必报这话么?”狐狸不屑道,“咱还见过有人为了个馒头引发血案的呢,人类啊人类!”
钱逸群语噎。
如果说要连这九个人一起杀掉,他丁点压力都没有。不过要说峰回路转,过去的敌人突然成了现在敌人的敌人,那自己也要一起杀光了事么?
一刻又不是嗜杀的变态。
钱逸群否定了这个念头,道:“就让他们狗咬狗吧。不过我喜欢这片林子,不能轻易让他们烧了!”
“你打算怎么做?,‘狐狸问道。
“隔岸观火呀,还能怎么办?”钱逸群嘿嘿一笑。
这嘿嘿一笑,意味着钱逸群的想法绝非简单局限在“隔岸观火”这四个字。
钱逸群直接送出了两只纸鹤,其中一只写个永塔法师,告诉他九仙宫众人要放火烧林,而且还给出了大致方位。另一封写个九仙宫商长老,那是钱逸群唯一脑子里还有印象的人。
在商长老的那封信中,钱逸群直言不讳地告诉他,黄元霸和永培已经知道了他们即将放火的事,已经从聚集点散开而去。如果不想死只有跟他们拼命。
纸鹤忠实地将这两封信送到了两拨人手中。
在一个没有即时通讯工具的时代,谁都不知道钱逸群写这封信的目的和时间,这就逼着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采取动作。
终究还是经年伏魔的永擦法师动作快一步,当下就带着弟子们朝钱逸群标识的方位跑去。
“除魔卫道,在所不辞!”永螓法师高声喊道。
他身后的佛子们纷纷跟着摇旗呐喊,好像已经凯旋而归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