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若是好起来了,不可以伤了这些人的性命。”
方清竹走到罗奥松身边,低声说道。
她并不是很有底气,因为一直以来,她从来都是被这些同门师兄弟呼来喝去,却从未大声对他们说过一句话,更别说提条件了。
罗奥松深吸了一口气,道:“方师妹,我平日为人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了。我是那种嗜杀的人么?”他这种心机沉沉,早就有意要取代大师兄地位的人,平日对待师兄弟们自然和颜悦色,不加一指。
对于方清竹这个师尊内定的鼎炉,旁人都不以为然,外热内冷。认为既然是鼎炉,用过之后也就会被师父扔了,甚至在用的时候未必能活着挺过去。
罗奥松却是知道师父私下里许诺方清竹,一旦练完功,就传授《阴山正宗》十卷。而且这位师妹容貌姣好,身材凹凸有致,虽然脑子不好使,也不懂什么玄术,收在房里却可算是赏心悦目。
由此上,罗奥松对于方清竹非但不能算不好,比之其他师兄弟甚至还要更好上一二分。
见方清竹犹豫,罗奥松又道:“师妹,你看这些人,或许曾经欺负过你,可大家终究是一个锅里吃饭,哪有什么隔夜仇?为兄只求带他们离去,千万不要累及无辜。”
方清竹想了想,道:“你也要带这些人一起走。”她回首看了一眼符玉泽白枫等人,心道:厚道长不知去了哪里,他的这些朋友,我可不能扔下不管。
“正好我们人多,大家相互帮一把便出去了。”罗奥松满口答应。
方清竹正要伸手去罗奥松怀里取药,突然听到一声暴喝:“使不得!”
说话的正是一乐和尚。他硬提了一口真气,使出狮子吼,却只如同往日大声说话一般。即便如此,这三个字吼出来。也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再说不出第四个字来。
白枫调息片刻,恢复了些力气,也道:“方姑娘,那人是蛇蝎之心,你千万不可救他。”
这些人可都是亲眼见识了罗奥松施展百鬼夜行,根本不分敌我,一通乱杀。那些骗方清竹的话。怎么可能骗得了旁人?
一干内伤较轻的武林人士也纷纷出言,求方清竹不要救他。
方清竹心中暗道:他们到底是外面人,不知道罗师兄平日与人为善,看来是对他成见极深。我若是不救他,恐怕他见我轻信外人,要伤心死了。
“你们误会罗师兄了。”方清竹怯怯道,“他既然答应了不杀人,就不会食言了。对吧,罗师兄?”
“我罗奥松对天发誓,若是杀了在场任何一人。就叫我碎尸万段,没一块整骨头!”罗奥松竖掌起誓。有对方清竹道:“师妹,外人对咱们阴山法脉可是一向看不起的,他们自然不愿意看到咱们先站起来,坏了他们的英雄样子。”
“方姑娘,你罗师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们义军最为钦佩的便是他了。他若是起誓不遵,肯定要被我们义军的兄弟看不起。那时候可真是生不如死。我王英朗愿意为他作保。”一个头戴方巾的秀才出声说道,拼命吞了两口口水。
“可我又不认识你,怎能由你作保?”方清竹无辜地看着王英朗。
“我是上天猴刘九思刘将军的军师。”王英朗从大牢里被罗奥松救出之后。便召集旧部,为罗奥松帮忙,也算还他一个人情,顺便来占些便宜。他不知道为何罗奥松的师妹非但不跟罗奥松一伙,甚至站到了仇人那边,不过此刻却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只要罗奥松能站起来,这次便算捞着了!王英朗心中暗道。
方清竹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罗师兄,他们都不信你,我却信你,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瞧你不起。”
罗奥松费力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你个傻女子,唧唧歪歪这么半天,等我身子好了,定要把你干得死去活来!让你明白谁才是老大……
方清竹从罗奥松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问道:“是这个么?”
罗奥松连连点头,努力地抬起手,却怎么无力伸到方清竹面前。
方清竹心中不忍,拔了瓷瓶的木塞子,轻轻抖腕倒出来五六粒,送到罗奥松嘴边。
罗奥松心中激荡,低头撅嘴就伸向方清竹的掌心,用力一吸,呲溜溜将药丸吸了个干净,还伸出舌头在那香香甜甜的嫩掌上舔了一舔。
“吖!”方清竹低呼一声,触电一般缩回手掌,轻轻在衣服上擦了擦,心中暗道:师兄真是得意忘形,竟然如此轻薄。
罗奥松深吸几口气,将腿盘起打坐调息。
片刻之后,罗奥松轻轻一跳,精神抖擞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白枫仍旧闭目养息,抓紧时间恢复。一乐和尚却绝望地别过头,心中只念阿弥陀佛圣号。在场诸人有茫然者,有期盼者,有绝望者,一时间罗奥松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掌握所有人生死的主宰。
“师兄,快救我们……”简翠风和谢宣期盼地看着罗奥松。
“那是自然,不过嘛,我得先救大师兄啊。”罗奥松扫视周围,自言自语道,“怎么说也是长幼有序嘛。唔,大师兄!原来你在这里!”
罗奥松从残尸之中发现了鬼面的踪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鬼面扯了出来。他嘴里说得好听,却一把扯住了鬼面的头发,丝毫没有半分同门情谊。
鬼面那双黑枯黑枯的手,紧紧握着红莲尺,惊恐的目光从面罩的留空处泄露出来。
罗奥松抓着鬼面的头发,将他拖到了简翠风和谢宣面前。他笑道:“这位大师兄,师父去世不处置丧事,一心翻腾师父的遗物。这红莲尺是师父给你的么!你敢擅用!”说罢,他一把夺过鬼面手中的红莲尺,丝毫不顾及鬼面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惨叫就连外人都看不过去,纷纷摇头。
王英朗与那些名为义军的土匪,不由左右旁顾,权当没有看到。王秀才很想大喊一声:现在外敌未除。先干掉那和尚再清理门户吧!不过他看了看凶神恶煞般的罗奥松,终究还是没有将这话吐出来。
谁能想到,身为老二的罗奥松,对于大师兄鬼面已经忍了足足十年!他回想这十年,自己连条狗都不如!如此苦大仇深一日得报,什么和尚道士,统统都得靠边站。
“师弟师妹,你们说。这样大逆不道,背师自取的叛徒,该如何处置!”罗奥松在鬼面身上踢了几脚,总算平静下来,一脸温和亲善的模样询问简翠风和谢宣。
这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吐出一个字:“杀!”
这种时候,这种站队问题,难道还需要多想么?若是他们不说杀了大师兄,恐怕二师兄直接就连他们都杀了。
“师父待你如亲生之子,你尽然做出这种事!太伤人心!”简翠风一脸义愤。声音中可称得上是“痛心疾首”。
谢宣附和一声,表示支持。心中却道:当日师父生死,你们这几个胆大的,谁没在师父房里乱翻乱找?只是这鬼面独吃大头,连点汤水都不留给我们,死有余辜!
鬼面颤声扶住罗奥松的小腿:“师弟,过去都是为兄的错!你就看在师父他老人家尸骨未寒的面子上,放过我吧!放过我啊!以后一切我都听你的。绝无二心!”
罗奥松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师兄啊,多年师兄弟。我也不是个冷血不讲情面的人。你若是交出《阴山正宗》,我还能让你得个善终。”
鬼面语带哭腔道:“当日你也在我身边,我得没得秘传,你难道不知道么!”
罗奥松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要的答话。”他随手抄起地上一柄大刀,暴喝一声朝鬼面劈去,登时一条胳臂落地,喷出一蓬鲜血。
“说不说?”罗奥松持刀而立,刀刃比了比鬼面的另一条胳膊。
“师兄!”方清竹再傻也知道自己上当了,忍不住出声叫道。她被罗奥松怒目一瞪,不敢追究刚才得到的承诺,只是怯怯道:“大师兄真的没拿那十卷《阴山正宗》。”
“你一边呆着去!”罗奥松不悦道。
“他真的……”
“滚!”罗奥松狂吼一声,大刀劈下,地上登时多了一支枯黑的臂膀。
方清竹泪流满面,缓步退回了矮桌。
白枫幽幽道:“我们大约是误会了你那位师兄。”
方清竹双眼通红,偷偷抽泣,听白枫这么说,不由好奇问道:“什么?”
“蛇蝎哪有他那般的狠毒凶残。”白枫一语道罢,不再说话,继续调养,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让这歹人出头,自己这边恐怕没什么好结果,可恨我竟然动弹不得……
偌大的藏宝室里,只有鬼面的惨叫和罗奥松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笑声。
片刻之后,惨嚎声彻底停息。鬼面支离破碎,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有人都相信,他走的时候一定面带微笑,终于摆脱了那个可怕的魔鬼。
罗奥松大刀柱地,平息了呼吸,哈哈大笑三声:“这里就是爷爷我说了算,有谁不服……啊!”
地上突然飞起一道黑影,射入罗奥松身中。
罗奥松只觉被重重锤了一遍,继而惊恐地发现自己肚子大了。在他腹腔之中,有一团未知的物事缓缓蠕动,越来越大,撑得肚皮上的皮肤透明起来,隐约显露出一个人形。
“啊!”
罗奥松惨叫一声,兀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脑袋飞了起来。
他眼中分明看到自己的身体轰然炸裂,耳中分明听到皮肤撕裂与骨骼碎裂的声音。
——这就是报应?!
罗奥松突然想起了自己对方清竹发下的誓言,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