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逸群回到琼花观,自然有专人看护。徐佛佛本想劝他去影园住着,方便照料。钱逸群却因为要准备下玉钩洞天,不想挪窝。只是观里小道士的照顾肯定不能跟杨爱她们相比,钱逸群虽然能吃苦,但不代表喜欢吃苦。
最后的结果便是钱逸群搬到居士们借宿的别院,徐佛等人也搬来女信士住的小院。如此只相隔一个主殿,往来自然方便许多。
其实钱逸群的身体受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魂魄震动。
尸狗魄回归体内之后,一直不安,颇有进化成人形的趋势。所谓“顺成人,逆则仙“正是此意,一旦让它长开,无疑是钱逸群修为退步。
只是,尸狗魄彻底洗白了。
所谓洗白的意思,就是……
小六合诀与掌心雷咒再不能偷懒了。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中行悦很轻松就将掌心雷咒言转为心传。钱逸群花了一点点时间,给这个心传咒言加了个快捷方式的,熟练之后倒是不比尸狗瞬发慢多少。
更主要的是,钱逸群不用再为了自己当初的浅见烦恼,现在尸狗和伏矢两魄十分干净地浮在灵蕴海上空,可以凝练两种无为之心。
然后,该凝练什么呢?
钱逸样倒是想凝练一个真灵下盼,那无疑有极大的助力,但是这种事就像打电话借钱。
你拨过去,人家未必肯接。即便接了,也未必责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元始天尊不介意,但是谁知道天尊老人家的电话号码么?
钱逸群在压力之下可以做到“心存帝前“要是压力不那么大,这份诚心就要打折扣了。
说到底,他并不是真正信仰神归止神的道教徒。
他只是个立志求得玄术的术士罢了。要让他一辈子青灯黄卷,摒弃一切娱乐,务心清静……钱逸群绝对会考虑骗钱出海,带着家人远离这个是非窝。
不过要是真能抱上大腿稍微付出点人生乐趣作为代价,也不是不行。
“师兄,你能回转过来救我,实在让我感动莫名!日后你我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我们同甘共苦,并肩携手……”
钱逸群的思路被李一清打散了,没好气地手指门口,吐出两个字:“出去。”
见钱逸群逐客,杨爱当然不会让李一清继续留在这里。她脚下一绊肩头一拿,正是标准的擒拿手法,将高出她两个头的李道士一堆,“送”出门去。
李一清在门口高声喊道:“厚师兄!你好好休息,放心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钱逸群伸出手,捂住了脸:这尼玛是让我闹心呢吧!
“道长你这两天恢复得如何了?”因为没有外伤,只有比内伤更内的玄伤,这让杨爱也十分没底,轻声问道。
钱逸群吸了口气,换了个心情:“基本快好了。”只要尸狗魄安定下来,自己这种浑身乏力的症状大概就会消退吧。
“如果你给我唱个曲子,或许我好得会更快。”钱逸群看着杨爱,这两天都是她在照顾自己连手上的皮都粗糙了。
杨爱大大方方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唱吧,我就是闷了。”钱逸群道。
杨爱略微回忆了一下词韵,退后一步,张口唱道;“峨眉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钱逸群听了这首句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我唱错了么?”杨爱一头雾水。
“非也非也。”钱逸群笑道,“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归家院,我也是让你姐妹随便挑着唱,她们便选了这《白蛇传》。你们忆盈楼难道跟白娘子有什么渊源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杨爱酝酿好的情愫被钱逸群这一笑顿时打散,红唇秀口微微嘟起,解说道:“那时候正流行《义妖传》。我们归家院姐妹们唱的可是冯老先生改过的本子,当然要常拿出来招待贵客。”
钱逸群抚着胸口笑了笑,道:“算了别唱这个,想想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太悲剧了。”
“耶?他们不是一家人升天做神仙了么?”杨爱好奇道。
“唔,这样啊“…”钱逸群干咳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唱那首药材歌。”
“咳咳。”
一声干咳在门前想起,不用看就听得出是徐佛的声音。
杨爱迎了上去叫了声“妈妈”。
钱逸群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身体不行无法行礼。徐佛上前在床边坐了,玉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按,道:“道长不用多礼。”
钱逸群笑了笑:“又劳累姐姐来看我了。”
“看来道长今日气色不错。“徐佛笑道,“论难之前就想找你说话,今日总算不用拖下去了。”
“哦?可有什么事?”
“有三桩事。”徐佛道,“你可知道胥口的澄园?”
钱逸群回忆了一下,道:“唔,好像听说过,要过了灵岩山再往西山走,好像是有个大园子。”
“我与贞丽本想把拙政园买下来的,不过那里实在年久失修,荒芜遍地,一时住不得人。再者是王玄珠公抢先一步,已经买了东园,改叫归田园居。我想你大约不想让父母与他们做邻居,便作罢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其实我不介意跟王心一做邻居,我是真想让拙政园姓钱啊!
“澄园也是修得极好,屋舍都是现成的,搬去打扫一番就能住了。”徐佛道,“只是离城有些远,不过离太湖很近,倒是个休闲养生之处。我们还找风水先生看过,那条一箭河正好可以带财运贵,若是在那里安家,两代间必改换门庭,成就高门。”
“这么好,人家为什么要卖呢?”钱逸群问道。
“澄园本是会稽沈公修了给他家大少爷读书用的,谁知他家那位大少爷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凑钱下海。你也知道,海商固然利润大,风险却也不小,沈家老爷怎么同意?便掐断了沈公子的银钱。沈公子也是狠心,直接先斩后奏连园子都卖了,仍要凑钱出海,还说海外有遍地黄金的仙岛,叫什么亚美利嘉的。整日疯疯癫癫,以前还是个好人呢,…”
钱逸群没想到徐佛一下子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她憋了多久。不过澄园的确不错,依山傍水,临太湖不近不远大约四里路,既不受潮,又能随时享用太湖风光。
而且这个沈公子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以自己读过的历史书来说,明朝还没人能远航美洲大陆,看来这位沈公子前景不妙啊。
不过……
“虽然我与这位沈公子素不相识,但是听姐姐这么说来,他却是个行出于众的妙人呢。”钱逸群道。
“啊?”徐佛干笑道,“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都说他若是安心举业,明年春闱势必能中进士的。十八岁的少进士,何等前途?他却偏偏要去找个千万里之外的大岛。”
“华夏多的走进士,却少这般勇士。”钱逸群叹道,“他若是要图财,跑船去日本朝鲜就够了,何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见此人颇有胸襟。话说…”钱逸群从身边金鳞篓里摸出一枚氤氤氲氲的珠子,交给徐佛。
“这是?”
“镇水珠“钱逸群道,“应龙遗蜕所化,能平息波浪,正好送与那位沈兄。”钱逸群道。
“应风…这!一定十分珍贵吧!”徐佛眼界并不小,却还从未见过镇水珠这样的稀世珍宝。这珠子放在手心上,就如托着一团温热的水球,能感觉到其中的晃动。
“应龙老兄若是知道我让它的遗蜕重归大海,必然会十分愉快的。”钱逸群想起应龙,又想到了那位老兄转世的事。不由心中盘算:再过十三四年天下就要易主了,是早些让他转世,还是等天下大定之后让他生于太平天下呢?
“我都不舍得了……”徐佛盯着珠子,痴痴道。
钱逸群大笑:“物尽其用,这珠子可不是送给美人的。”
徐佛摇了摇头,把眼睛从珠子里拔了出来,道:“且说第二桩事。”
“小弟洗耳恭听。”
“令尊为令妹定了一桩亲事,是你们族里一位显赫人物牵的红线。”徐佛道。
钱逸群听了登时惊喜交加,妹妹十八岁了,也算是大龄剩女。之前因为父亲的吏员身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如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些日子,终生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谁家子弟?”钱逸群问道。
“是松江董氏子弟,董玄宰的侄孙。”徐佛笑道。
“哦……”钱逸群微微皱眉。
“你不喜欢?”徐佛惊讶问道。
“董家门庭太高,我家何必去高攀呢。”钱逸群道。
董其昌官至尚书,画坛宗师,家中豪富。在这个世道,势家与寒门有着天然的阻隔,从小所见所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钱逸群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自卑,但他前后两世,对于非对称婚姻的了解更胜旁人。
“也不算高攀太多……”徐佛见钱逸群不悦,下面的话也不太好意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