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要培训刚回来呢,哎……
在前面几次讲座中,我们已经探索了思想的完整结构,探索了思想在生活中的益处以及破坏性。现在我们要谈谈其他重要的事情了,让我们谈谈痛苦的问题。痛苦不只是身体的疼痛、疾病、事故、年迈体衰,还包括全部心理上的痛苦。痛苦是人类生命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完全消除痛苦的解决方案。你只能从痛苦面前逃走,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解释痛苦,解释永远不可能是真实的。你逃避痛苦,试着用解释把痛苦合理化,但是痛苦依然存在。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探索痛苦的问题,我们也许会在探索的旅程中受益匪浅。
基督教让人们接受生活中的痛苦,甚至崇拜个人的痛苦。东方世界有多种多样关于痛苦的解释,有些解释合乎逻辑,有些解释荒诞不经。无论如何解释,人类依然沉溺在茫茫苦海之中,有个人的痛苦,还有无边无际的集体性痛苦——战争的痛苦,成千上万的人惨遭屠戮,孩子们被活活烧死。人类的历史没有停止过战争,上次世界大战中,仅俄罗斯就有数百万人惨遭屠戮。而直到今天,战火仍然在某些地方燃烧——你知道战争的残酷吧!集体性痛苦是笼罩在人类头顶无边无际的阴云。人类还有个体的痛苦,个人的痛苦,挫折感带来的痛苦,你无法解决生命中的问题,你总是生活在深重的无知之中——无知并不是缺乏书本知识,而是对自己的无知,对内心的无知。现在让我们客观地、不带感彩地审视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和我,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人们,无法解决痛苦的问题?如果我们不能超越痛苦,爱就没有容身之地。痛苦造出了围绕在它周围、充满挫折和自怜自艾的狭小循环,通过比较产生的狭小循环——我原来很幸福,我现在多么不幸——或者充满悲痛的狭小循环,你失去了心目中的爱人。
让我们面对这巨大的、无边无际的、人类的痛苦——有集体性痛苦,人类施加在他人身上的、骇人听闻的暴行,残酷的战争,古往今来的暴政,还有你个人的痛苦——看看人类,看看你自己是怎样逃避痛苦的:我们千方百计地避开它,我们从来不真正面对它,从来不努力理解它,从来不深入它,从来不解决它。如果不消除痛苦,无论你多么急切地寻找爱、探索爱、学习爱、渴望爱,在我看来,你都不可能找到什么是爱。让我们深入这个问题。
痛苦是什么?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你都已经尝尽了痛苦的滋味。你感到痛苦,因为你看到了瘦骨伶仃、流浪乞讨的小孩;你看到人类虐待动物,污染空气,毁坏地球;你看到仅仅因为别人稍微冒犯了他们的国家、他们的上帝、他们的宗教、他们的国王或者女王,人们就残忍地互相杀戮。还有你自己的痛苦:你的爱人,你认为你爱的人,离你远去了,你深陷无边的孤独寂寞。没有朋友,你被彻底地遗弃了。我相信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尝到过这种滋味,因为生活难免有危机或者茫然失措的时候。除非你彻底地了解痛苦,并且超越痛苦,否则智慧永远都不可能降临。智慧来自对自己的洞察,智慧来自痛苦的终结。你不可能从书本上或者从别人那里买来智慧。只有当你洞察了自己,并且结束了痛苦,你才有智慧。
我们为什么会痛苦?当身体疼痛的时候,我们都会做点什么来减轻痛苦;或者我们能够明智地忍受它,不让痛苦变成我们的神经病。就是说,如果我有一种长期的身体疼痛,我可以尝试了解这种疼痛,可以跟它和平相处,痛苦不至于扭曲了我的心智,不至于引起神经病式的、矛盾的、暴力的、侵略性的行为。虽然疼痛可能会引起我们不健全的、荒谬的行为,但是我们可以负担、忍受、了解身体的疼痛,我们可以合乎逻辑地、健全地做点什么来减轻疼痛。我们正在共同讨论——请你注意,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痛苦是什么,我们为什么痛苦?如果我们找到了痛苦的根源,痛苦会结束吗?你可能因为孤独绝望而痛苦。在孤独绝望中,你感觉不到同他人的联系,这是彻底绝望的孤独。当你深夜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你可能会感到这种孤独。当你身处人群之中,坐在公交车上或者在一个聚会中,你可能会突然感到彻底的绝望。你周围所有的事情都是空虚荒芜的沙漠,你坐在那里,感觉到彻底的空虚、彻底的孤独。你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孤独绝望特别痛苦,我们不得不绞尽脑汁逃避它,我们去教堂,去从事社会工作,结婚,养育子女,交一堆朋友或者吸毒——只要能够避开这巨大而绝望的孤独,我们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现在,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让我们来逐步地深入这个问题。请跟我一起探索。不是我想要高谈阔论,如果我高谈阔论,我就是把这个问题强加于你,而这是一个人人都注定要面对的问题,无论富人还是穷人,无论暴君还是奴隶。你怎样超越这绝望的孤独呢?孤独是构成痛苦的要素,你怎样超越它呢?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过这个问题。我们的上帝、我们的教堂、我们的文学作品、我们的典礼仪式,你知道吗,所有这些每天围绕着我们的杂耍表演,包括奥林匹克运动会——今天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了奥运会的广告——所有这些围绕着我们的杂耍表演,都是为了慰藉我们的孤独痛苦。牧师的角色就是:帮助我们忍受这丑陋的生活,同时许诺在天堂里,我们会有全新的生活。所以他们成就了非凡的逃跑,让我们能够逃避我们彻底孤独绝望的存在。我们可能会结婚,生小孩,成家立业,但是我们依旧孤独。孤独精巧地从我们每天的活动中生长出来:我们的自我中心主义,在孤独中日增夜长、登峰造极。现在,你要怎么做?你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首先,让我们清醒地看着这个问题。我孤独,因为我在生活中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嫉妒他人,我认为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孤立自己,虽然我结了婚,虽然我有很多东西,我还是孤独。自我中心的行为必定会带来孤立,带来彻底的、空虚的孤独。如果你感觉不到孤独,那么你大概不是人类。因为你能够完全逃避孤独,那么你一定是极端麻木迟钝的瞎子!所以我们用尽办法来逃避孤独,这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核心问题。你知道,宗教提供了精心构建的逃避体系,这些体系无一例外都是由思想造出来的,思想造出了我们的宗教,思想造出了我们的冥想体系,思想造出了我们的社会工作;同时,那让人绝望的、极具破坏性的、骇人听闻的战争也是由思想造出来的,还有杀戮动物等行为,都是由思想造出来的。
现在,你作为人类的一员,当你意识到孤独感是构成痛苦的要素,你怎样来面对它呢?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把能量消耗在自我中心的活动里,这些自我中心的能量从根本上阻碍了所有能量的流动,这就是孤独。你?上了吗?我们在这里吗?孤独最终阻碍了所有能量的流动。当我感觉孤独的时候,我就把能量用在各种各样的逃避上——用在琐碎的、荒谬的、残忍的行动中,用在所谓的精神活动中。把能量投入这些活动支撑了我,但是我感到孤独,孤独阻碍了所有能量的流动。我不知道你意识到了没有。这非常有意思。当能量不被用来逃避,能量就能够聚集。当你不再逃避,你就有了热情,真正的热情。热情有很多种:性的热情,成为伟大人物的热情,变得更好的热情,改进的热情,变成某种白痴的热情。
所以你明白了无论何种形式的逃避,无论多么精巧的逃避,有意识的、无意识的、深思熟虑的,还是意志坚定的逃避,都不可能解决问题。相反地,逃避加重了问题,你为了逃避而采取荒谬的、失去理性的行动。如果你不逃避,你看到了逃避的真相,你对它有了洞察力,那么所有的孤独感就随之消失了,而热情也随之而生。你知道,热情的根本意思是痛苦。这有点奇怪,不是吗?如果你痛苦,并且你不逃避痛苦,有花样百出的逃避方法,而你不用任何一种方法来逃避痛苦,那么痛苦就转化为热情。我们一直在问,我们为什么痛苦。除了孤独,我们为什么痛苦?因为自怜自艾?你知道什么是自怜自艾吗?它是组成痛苦的要素之一吗?自怜自艾是自我中心的另一种形式:你的生命如此美丽,而我的不是。你如此灿烂辉煌、声名显赫,而我什么都不是,我的生命卑微琐碎,我的生命好像赝品一样。通过比较度量,我觉得我是劣等的,并且因此自卑,这就引起了痛苦。现在,心智,就是说思想,作为度量的思想可以终结它自己吗?这样就永远不会有自怜自艾了。请你一定要这样做,然后我们就可以接着讨论。
还有什么因素造成了人类生命中的痛苦?我需要爱。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我想要从你那里得到多一点爱,我必须要得到你的爱。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爱我的人,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除了你,我对所有人关闭了心门。我的心只向你敞开,但是你却转向其他方向。难道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吗?你的生命虚度在悲哀、苦难、愤怒、嫉妒、挫折之中,因为你坚持要走那一扇门!于是你发现没有人爱你。我不知道你是否思虑过这有多么可怕,没有人爱你。你感觉没有人爱你,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你曾经注意过生长在路边的鲜花吗?它是多么美丽,它是多么芬芳。它绚烂馥郁,它从来不要求你去看它,它从来不要求你去闻它——它就静静地生长在那里。我们人类却有这种机械性的思维,它说,“我必须被人爱,我没有得到足够的爱”或者“我必须要爱你”。感觉没有被爱也是造成痛苦的因素,不是吗?我们要求用某种特定的方式来表达爱——性的方式,身体上的表达方式或者是伴侣、朋友纯精神的表达方式。所有这些特定的要求,都是一个人因为自己的迫切需要而要求与他人建立关系,不是吗?这样就扼杀了爱。我们已经说过,只有消除了痛苦,爱才会发生。爱不可能存在于痛苦的狭小循环里,爱不可能存在于痛苦的狭小空间里。
痛苦也会因恐惧而生,所以我们要探索人类为什么恐惧?一个人为什么恐惧?他惧怕什么?恐惧最基本的意思是什么?是不安全感,不是吗?一个小孩要求彻底的安全感。当爸爸妈妈越来越忙,家里就变得荒芜。当父母如此深度地关心他们自己,关心他们的社会地位,挣更多的钱、更多的家用电器、更多的小汽车、更多的这个、更多的那个,他们就没有时间给孩子彻底的安全感了。你没有经历过这些吗?
安全是生命的基本需要之一,你和我,每一个人的生命,都需要安全。无论你住宫殿还是贫民窟,你都绝对需要安全。否则,你的头脑无法健全有效地运作。请你看清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我需要安全,我必须要有食物、衣服,还有容身之处,每个人都必须有这些。如果我够幸运,衣食无忧,我已经解决了这些身体上的需要,但是建立心理上彻底的安全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从信仰里寻找安全,我从结论、民族主义、家庭或者从我的过往经验里寻找安全。当带给我安全感的经验、家庭、我的信仰受到威胁,恐惧就产生了。当我必须面对危险的时候,恐惧就产生了。不确定性就是心理上的危险,我必须面对我不知道的某件事情,我必须面对明天,恐惧就产生了。另外,当我把自己与你相比较的时候,我认为你比我伟大,恐惧就产生了。
心智可以有安全感吗?头脑可以彻底地终结每一种形式的恐惧,生活在彻底的安全之中吗?请你认真地听。我感到恐惧,因为我看到头脑需要安全,它不能忍受被打扰,只有这样它才能够有效、健全、合理地运作。恐惧的时候,头脑就不能运作。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头脑怎样能够找到彻底的安全,完全没有恐惧呢?你的心智、你的头脑,其实是一回事,你用它来思考,你的全部存在都由它而来——这个头脑怎样能够彻底地安全呢?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无论何时何地,头脑都能够不被恐惧捕获吗?都没有对不确定性的恐惧,没有对未知的恐惧,没有对无力找出答案的恐惧吗?如何能够彻底地安全?头脑能够从任何信仰、结论、观点、知识中找到彻底的安全吗?显然不能。但是人类一直都在那里无谓地寻觅。
心智可以认识到在思想的所有投影中没有安全可寻吗?思想投影出了信仰,投影出了结论;思想造出了教条、宗教仪式、救世主?思想造出了所有这些心理结论,并且以此为生。当这些投影结论受到威胁的时候,强烈的恐惧就产生了。大多数清醒、有智慧的人都会把这些投影结论丢到一边,有的人可以彻底丢弃它们。他们不再去教堂,不再接受所有这类东西。
那么心智怎样能够安全呢?安全是绝对必需的,不安全是恐惧的主要根源。什么是智慧呢?如果有了智慧,心智就不会恐惧了。如果心智能够智慧地生活——我现在就要探寻什么是智慧——如果心智能够智慧,能够觉醒,它就可以在任何环境中勇敢无畏地生活。我不知道你看到这个没有。心智现在生活在混乱烦恼中。我们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们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信心投入到某件事情中去,然后那件事情崩溃了;我们相信了某种东西,但是那个东西是虚伪的,虚伪总有一天会失败、溃散。我们靠传统来安身立命,但是传统消亡了。我们依靠朋友、人际关系、家庭,但是这些关系都破碎了。所以心智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绝望,心智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所以它才不停地寻找,不停地要求。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是这样吗?
如此混乱的心智应该怎么办呢?混乱的心智不应该做任何事情,因为混乱的心智无论做什么都是混乱的。无论它选择什么,那个选择必定是混乱的。如果它追随任何领袖,它仍然是混乱的。那个领袖也必定是混乱的,否则你不会接受他。你看清这个了吗?如果你追随某人,追随你的宗教上师,因为你是混乱的,所以他必定也是混乱的,否则你不会追随他。噢,请你一定要看到真相!把你的心灵投入其中,你要有热情,你就会发现真相。所以当你混乱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我们通常希望别人帮助我们清除混乱:我们读一些哲学,哲学帮助我们逃避混乱;或者我们通过其他东西来逃避,这些都是混乱的行动,它们注定带来更多的混乱、烦恼和冲突。
所以当我知道我是混乱的,我该怎么办呢?我知道必须要有彻底的安全,但是我是混乱的。因此我什么也不做!你明白吗?我混乱是因为我认为可以做些什么来清除混乱。我认为我可以超越混乱,但是那个说我能够超越混乱的东西也是混乱的一部分,并且它就是混乱的制造者。因此,思想说:“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只好什么也不做。”当思想明白了它无能为力的时候,混乱就结束了。来吧,动动脑子!没有了混乱,心智就会变得十分清澈。
我们已经说过,我们把信心、信仰投入到某个事情中去,投入到教育、科学、政治、宗教,所有这些都会崩溃。如果你没有看到这一点,你就还没有觉醒。
现在,心智怎样才能够安全呢?当它看清了什么是虚伪的,什么是幻觉,当心智看清了自己没有洞察力的时候,它就安全了。当心智有了洞察力,这个洞察力就是安全,就是智慧。你明白了吗?我知道了,我有了洞察力,我觉悟到了,我看到了真相:任何有组织的宗教都是破坏性的。这就是真相,对真相的领悟就是安全。我非常清楚地看到,我洞察到了:如果形象夹在你我之间,我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关系。看到真相的洞察力就是安全。我知道了,我领悟到了:用任何方法来逃避孤独都是破坏性的,逃避没有价值,这个领悟就是安全,这个领悟就是智慧。所以,在智慧中有彻底的安全。你明白了吗?这样恐惧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你害怕,不只是怕黑,不只是怕身体上的痛苦,不只是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你害怕死亡,害怕生活,害怕几乎所有的事情。不仅有意识到的恐惧,还有隐藏的恐惧,植根在意识深处的恐惧,这种恐惧会突然爆发出来。那么,心智怎样面对恐惧呢?我清楚地看到,任何恐惧,不管是身体上的恐惧,还是心理上的恐惧,都带来心灵的黑暗,带来悲伤、混乱、丑陋、烦恼。我已经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了,不是惊鸿一瞥地看到了,我真正领悟了:任何形式的恐惧都具有极大的破坏性。有些恐惧是深深隐藏、深深植根在意识深处的,它们来自文化,来自家庭,来自宗教信仰等。
我应该怎样面对恐惧呢?恐惧是有很多面,还是只有一面?恐惧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吗?或者恐惧只有一种表达、只不过它幻化成不同的样子罢了?你对这些问题感到厌倦了吗?心智应该去努力探索每一种恐惧,探索恐惧的每一种表达、每一种样子吗?或者恐惧在其核心都是一样的,只有一种核心的恐惧?你必须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不是?恐惧是由许多不同的恐惧堆叠而成的多面体吗?或者只有一种恐惧,不同的恐惧是同一个根上长出的枝条,好像同一个源头流出的水流奔向不同的方向?
如果我深究一种恐惧,深究恐惧的一种表达方式,它们最后都通向同一个恐惧的核心。你可以深入你的一种恐惧,留心观察它,探究它,看看你是否能够客观地观察它,看看你是否能够面对它而不逃避。看着它,逐步地深入它,这样你就会来到恐惧的源头、恐惧的核心。现在,深入另外一种恐惧:它们的源头是不同的吗?或者它们有相同的源头,就像是不同的树枝生长在相同的树根上?如果我能够彻底地了解恐惧的根,那么所有的恐惧都结束了,无论是对死亡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还是害拍丢掉工作、害怕后天无法讲演、害怕生病的恐惧,全都结束了。它们都是核心的恐惧的不同流动形式吗?对我来说,只有一种恐惧,就是核心的恐惧,恐惧的大树只有一个根。如果心智可以深入核心的恐惧,深深地探究它复杂的分支、错综的系统,那么探究某种特别的恐惧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心智可不可以——请你认真地听了——不去探究恐惧纷繁的表达形式,而是去探究恐惧的整个系统?只有当心智不再牵挂着解决某种特别的恐惧,它才能够探究恐惧的整个体系。我害怕我妻子的批评,我害怕失去工作,我害怕不能在某种琐碎渺小的、该死的工作上实现我自己。我探究每一种恐惧,都来到同样的核心。恐惧的核心是愿望,我想要变成什么,我想要维护什么。这种愿望,这种要求,流过内心复杂的体系形成了恐惧的?同表达形式。心智可以看着这个核心的恐惧吗?可以与它和平相处,不试图去改变它吗?因为一旦我想要改变它,想要选择它,我的心智就是混乱的,就是由结论而生的。当我试图超越它的时候,我就带来了冲突,冲突滋养恐惧。
心智,你的心智,可以看着核心的恐惧,而不是看着恐惧的分支吗?就是说看着一整棵大树,恐惧只是这棵树的一个部分。你怎样完整地看着某个东西呢?不只是看着某种特别的恐惧,而是看着整个恐惧的核心;不只是看着你的某种特殊的恐惧,不只是看着你的各种不同的恐惧,而是看着人类的全部恐惧。你怎样看着它?完整地看着某个东西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吗?你打瞌睡了吗?
我们在问,心智如何能够——请你认真地听了——支离破碎的心智分裂成“我”和“非我”、我们和他们、我的房子和你的房子、我的上帝和你的上帝、我的体系和你的体系、我的宗教上师和你的宗教上师、我的政治和你的暴政1,这样的心智如何能够看到完整的东西呢?如何能够完整地看清楚任何问题呢?除非心智能够完整地看清楚问题的全貌,它就不可能解决它,不可能超越它。心智怎样能够完整地看呢?——在这里,怎样不是指它字面上的意思——何时能够有完整的领悟?只有当思想——思想的本质是支离破碎,思想的本性就是造出混乱,造出对明天的恐惧——只有当思想认识到它是支离破碎的,认识到它不可能感知完整,这时才能够有完整的领悟,对真相的洞察力就是完整的领悟。你明白了吗?天哪,我如此努力地探索。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感谢上帝!这样我就可以讲演,因为我想要讲演。
心智可以观察,但是没有观察者吗?思想就是观察者。心智可以观察完整的恐惧吗?当心智具备了观察完整的恐惧的能力,还有恐惧吗?请你一定要看清这个问题:完整的恐惧,就是说不只是意识到的恐惧,还有隐藏在意识深处的恐惧——完整的。完整的心智才能够看到完整的恐惧——我不知道你明白了没有——完整的心智,而不是完整的恐惧。可以完整地看到某事的心智完全没有恐惧。
当我们谈论恐惧的时候,我们也同样需要谈谈快感、快乐、喜悦,还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美感。你知道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追求快感,努力培植快感。我们不是要判断快感是正当的或者是错误的,我们是在探索它、观察它、深入它。我们的哲学、宗教、社会结构,还有道德体系,都是建立在快感之上的,拥有上帝是最大的快感。人人都想要快感,这有什么错?但是,如果追求快感而不得,痛苦就接踵而至了,恐惧、暴力、兽行都相伴而来。所以,心智必须要看清楚恐惧和快感的本质——这是统治我们生活的两个关键因素。
什么是快感?我们已经充分探究了恐惧。什么是快感?它同爱相关吗?它同快乐相关吗?它同喜悦相关吗?快感是思想的产物吗?追逐快感是思想的产物吗?比如说,我看到一座高山,我感到了巨大的快乐:山峰巍峨高耸,它的美丽摄人心魄,山顶是晶莹的冰川,山下是深蓝的山谷,长满高大笔直的松树。当我住在山里,推开窗户看见高山的时候,我被高山的美丽打动了。它的美丽让我心里充满了喜悦。然后我离开那里,我的头脑还留存着喜悦的记忆,看见高山的记忆,思想是记忆的变身。思想说:“明天早晨我还要再来看看它。”这就是快感,不是吗?喜悦是自然的、正常的、健康的、健全的,当思想加入其间,喜悦就变成了快感,思想要求快感必须重复,当它不再重复,痛苦和挫折感就接踵而至。所以我有了洞察力:就像恐惧由思想而生一样,快感也是思想造成的,思想要求快感连续不断。当快感不能连续的时候,痛苦就产生了。对真相的洞察力带来智慧,带来对恐惧和快感的觉悟,觉悟而不否定恐惧,觉悟而不否定快感。你跟上了吗?我在一个讲座里面讲得太多了吗?不用担心。我得继续讲了。什么是喜悦?还有,爱是快感吗?爱是愿望吗?如果我们不能了解痛苦,如果我们不能超越痛苦,爱就没有容身之地。如果我们不能了解恐惧和快感,爱就没有容身之地。那么什么是喜悦?心智可以邀请喜悦的到来吗?或者当你不再追逐喜悦的时候,它才会悄然而至?接下来,当喜悦发生的时候,思想横插进来说:“我必须要有更多的喜悦。”于是,喜悦就变成了快感。你看,这就是思想的非凡杰作,思想总是化神奇为腐朽。所以只有当思想不在的时候,爱才会发生。穿越层层的淤泥,荷花才会亭亭玉立。当你了解了恐惧、安全、痛苦,了解了思想无休无止地追逐快感,当你完整地看到了这些,然后超越了它们,你就知道什么是爱了。
也许你们想要问问题。
提问者:面对危机,我们怎样帮助他人呢?
克里希那穆提:面对危机,我们怎样帮助他人呢?我特别反对帮助这个词。帮助你的这个我是谁呢?请认真地听了。你可以帮我做饭,你可以帮我开车。提问者并不是问这种帮助。他说,“面对危机,我们怎样帮助他人呢?”这个帮助他人的我是谁呢?我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帮助你?请注意,我在严肃地问这个问题,不要轻易地把它丢在一边。我说“我可以帮助你”,这不是我的虚荣心吗?我知道得比你多吗?对于世界面临的危机,我确实知道得比你多,我可以帮助你了解这个危机吗?让我跟你谈谈这个危机吧!我不只是跟你谈谈这个危机,你可以让我帮助你超越这个危机吗?或者你必须要超越这个危机?这听上去有点残酷。
当你身处痛苦之中的时候,我该怎样做呢?危机就是某种痛苦、悲伤、恐惧。我怎样才能帮忙,我帮助你了解这个危机?这是一个问题,不是吗?我该怎样做?来吧,我正在和你讨论它!讨论的方式非常重要——是多愁善感的,还是情绪激昂的?或者我正在试图安慰你?我帮助你了吗?那么我该怎样做?同情你?握住你的手?这能帮助你面对危机吗?我可以给你带来所谓的力量吗?我可以让你打起精神吗?我该怎样做?来吧,告诉我!我现在非常痛苦,我的儿子死了,永远失去他了;或者我失去了丈夫或其他什么人,你怎样安慰我?我的眼里饱含着泪水,我孤苦伶仃、顾影自怜,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你可以握住我的手,给我一本书,读书能够安慰我。这些能够解决我的问题吗?
也许所有你能做的,只有保持安静,如果你的心里有爱,如果你知道爱是什么,你就会满怀着挚爱,保持安静。你无法做得更多了,不是吗?满怀着爱是生命中最伟大的事情。为了能够满怀着爱,为了能够满怀着对每一个人的慈悲、热情,对每一个人的爱,你必须要深入你自己,了解你自己——那个深陷在痛苦、自我中心、孤独、悲哀、恐惧中的自己——这就是你。如果你真的了解自己,你就能够明智地照顾他人。如果我可以建议你,请不要试图从帮助别人开始,不要像传教士一样想要帮助别人。你应该看看传教士们在东方世界做了些什么。传教士的确想要帮助别人,他们的帮助只会给别人增加负担。在东方,人们已经扛着自己的重担,他们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明,传教士又带来另外一套信仰、另外一个上帝。因此,一连串的痛苦动乱就这样开始了。
提问者: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你那样的洞察力,我们才会想要做一些我们无法做到的事情?
克里希那穆提:我没有洞察力。谁告诉你说我有洞察力?我是说真的。谁告诉你的?我们在共同分享洞察事物的过程。这不是我的洞察力,也不是你的洞察力。请你一定要看到这一点。这不是我的洞察力,我在和你分享洞察的过程,这是我们的洞察力。它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它是智慧。如果智慧存在于你我之间,那么我们就可以明智地行动,我们就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人类。
提问者:你可以谈谈优柔寡断的本性吗?
克里希那穆提:你可以谈谈优柔寡断的本性吗?就是说,无法决断,无法做出决定。只有混乱的心智才想要做出决定。你看到这一点了吗?如果我心智混乱,我说:“我必须要做些什么。”如果我清楚明澈,就不会有决定,只有行动。当我不确定应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的时候,只有当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行动的时候,才必须要选择。所以选择是建立在我的不确定之上的,这就是优柔寡断,因为我犹豫不决,所以某人或者某事必须做决定;或者我必须做决定,决定做些什么。所以只有在混乱中,你才必须选择,必须决定。当你清楚明澈,就没有决定。这很简单,不是吗?如果你看看它,如果你体会它,你就会发现,它是如此非同寻常的简单。
在我的生命中,我没有做过任何决定——去讲演或者不去讲演——没有任何决定。我不说,“我必须要放弃财产”或者“我一定不能做那个”。从来不!你知道这里面蕴藏着美丽吗?因为决定就意味着愿望,不是吗?我做了决定,决定就隐含着矛盾。在两件事情中间,你必须要做决定。那个可以做决定的又是谁呢?是思想吗?当然是它!思想造出了等待决定的分裂状态。思想造出了这个不确定性:我不知道应该做这个还是做那个。
提问者:是否根本就没有优柔寡断这回事?
克里希那穆提:这位女士问,是否根本就没有优柔寡断这回事。当然有这回事。我想说明的是,只有当我想不清楚的时候,才需要做决定。比如我不知道去伯尔尼1或者蒙特勒2怎么走。我不知道怎么到那儿去,所以我就问路。如果我知道,我就不需要问了。不需要决定,我只要赶路就是了。你的心智可以如此清澈,以至于不需要问任何问题,不需要做任何决定吗?我不知道——你跟上了吗?这就是自由,不是吗?
所以,我的心智没有混乱,没有支离破碎,没有四分五裂,我的心智可以完全清澈吗?只有当我可以看到完整的心智的时候,心智才可能是清澈的——完整的心智,而不是支离破碎的碎片,也不是把碎片拼接起来试图变得完整。当我这样看,当我的心智这样看,我看到全部的碎片,我看到这些碎片是怎样产生的,我看到为什么碎片之间争战不休,我完全不带分析地看——你只看一眼,就完全明白了。只有当你不让思想进入的时候,你才能够这样看,当思想不再打扰你的观察的时候,你才能够这样看。因为思想让心智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