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赖你,怎样?!
第五章
——记于二十三岁的冬天。
我不知道在那名坏男孩信誓旦旦中,怀着怎么的心情;而我更未曾探索过十年来所认定
的姊弟情,在他心中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印象与影响。
十岁时,他以为我暗恋他,才对他好。
十三岁时,他不再怀疑我的“关怀”纯属做作,便大方的决定我可以当他的女人,他打
算娶我,唉,口气施恩也似。
他一直都说着要娶我的话,未曾停过。然而我真正忽略了一名小孩子的意志力与实践力
有多强。尤其在这一点坚持上,他从不抱持玩笑的态度。而我,却是在今年的秋天,才猛然
了悟了他是真正想娶我。
怎么办呢?我爱他吗?我不爱他吗?
爱情这堂陌生的课题未曾修过,又哪知怎生模样?
比这点更令我挂心的,是他们学校捎来的休学通知书,他不见了,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
下,走掉了。
九月份的那场相会,不能说是愉快的。不过后来由报纸上得知,高雄那一次的械斗,终
教警方一网成擒,其中担下最大罪状的——谢天谢地不是他,名单上也没有他。
他到哪儿去了呢?
而,另一种会令我慌乱的情绪也日渐困扰住我。
不敢再把他的话语当儿戏,他说他要娶我。
他似乎退出了黑道,自作主张的当成我允婚的条件。他的性格,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十年的相处,我没扭转过他什么,也无法让他敞开心胸看清世上仍有美好的食物。他不
管黑白,不理是非,善恶之间根本不予分界。
十年下来,只成就了一件事——他要我。他只信任我,他可以为了我改变他的路……
他困住我了,真的。
而我,恐怕在十年前早已作茧自缚而不自知吧?/
搁下笔,看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撞击玻璃,恶形恶状的企图破窗而入,染指一室的温暖。
快过年了……
今年特别的冷,而他,孑然一身的他,会到中部与她见上一面吗?
他现在又做些什么?
而她心中有一个预感,他们恐怕会好久一阵子见不上面了……
翻看厚重的记事本,十多年来涂涂写写的习惯,让心情陈述于纸上记下点点滴滴。
他困住她了吗?
为何每一个心情记事都有坏男孩影迹浮现?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惦念,
呀……何尝不是自己招惹来的?
二十三岁的冬天,在此划下失落的句点。
纪衍泽这三个字,像一滴浓墨,强悍的滴落在纯白无垢的宣纸上,不断的渲染扩散。除
非割掉已脏的那一点,否则,宣纸永远回不了最无垢干净的最初。
叹了口气,怎么也叹不掉心中的抑郁。
谁来告诉她,爱人与被爱是什么?
婉拒了洪俊城的表白,将一份可能会很美好的感情往外推。想来,她是不懂爱人的。
胡乱想了一长串,却什么也里足不前。
她想,纪衍泽真的困住她了。
在他眼中,世界由丛林构成。只有弱肉强食,没有是非对错。所以,他向来对常夕汐所
坚持的道德正义嗤之以鼻;但,却也因为她崇尚光明,相信世界皆美好,吸引住他的视线,
收服了他一颗放荡不羁的心。
这世上,原本不该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的,当理所当然的亲子温情都只是他生命中的
泡影,由暴力血腥取而代之时,他还能看向什么光明?认同什么社会公义?拳头才是免于自
己受迫害的武器。
没有人真心对他好,他也不会善待任何人。
如果常夕汐从未涉入他生命中的话。
纪衍泽自认是个软硬都不吃的顽石,也有着充足的大男人主义。但这些原则居然在她的
哭泣怒骂中轻易动摇。
原来,他目空一切的心中,容忍不了一丝丝常夕汐鄙弃他、讨厌他的可能性。为了这一
点,他甚至不惜摒弃他手上拥有的一切。
法律道德之于他是屁也不值,然而她却是他的重心;而她,则死守着法律道德——像食
物链,互相牵制。所以他退出了可以大展身手的黑社会,退出了他经营四年人脉的校园。
那个小道姑似的女人原来在他心中地位那么的重要。他不要全世界,只要她。
所以一切得重新来过。没关系,他不在乎。
这是个人吃人的丛林世界,常夕汐不会明白;谨守在法律许可的正当工作环境,演的尔
虞我诈也是相同的一出,只差没有刀枪血腥的画面出现而已。
提早入伍当了二年兵出来,压抑了马上去探望常夕汐的想望,首先决定找一份稳定的工
作,再去找她。那个蠢女人一定会为他的“脚踏实地”、“流汗努力”的工作而高兴得泪流
满面。
啧!她的脑袋一向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首先找到的是一份工地建工人的工作。没学历、没背景、没工作经验,理所当然只有卖
努力赚钱。豆大的汗一颗颗和入沙土中,换取区区数百元的报偿。幸好他贪玩电动的年纪早
已褪去,否则这种薪水连度日都成问题。
出人头地一向是他秉持的信念。不想被人看轻,更不愿让妻子(也就是常夕汐,没其他
人选)吃苦,他是很大男人主义的,所以他必须趁此好好思考未来。
二十二岁是他人生的起步,他有的是时间与精力在丛林中搏斗,迟早将那些庸才却位居
要津的人给踩在脚下。
奋力将最后一包水泥甩入推车中,抓着湿透的毛巾抹上汗与尘密布的脸。天气太热,早
把上衣脱掉了,精健的上身不仅肌肉纠结,更因纹了一条眼镜蛇盘踞在左肩头,而令所有人
员退避三舍。连之前不断挑他的工头也闭上了他呱呱叫的鸟嘴。
他们都戒惧他,那很好。这些草食性的小角色不入他眼,连动动拳头都显浪费。
“李主任,他是谁呀?”营建部门经理的爱女随父出巡,一来工地便目不转睛的“吞
食”着远方男子的好体魄。尤其隐约可见的刺青更满足了她对黑社会人物的幻想。
随侍的李主任了燠热的脸,递上汽水时回道:
“哦,他叫纪衍泽,临时工,刚退伍。脸色一向不好,倒是工作挺认真。我猜他一定有
混过黑道。”回答时不忘奉送自己与同仁交流过后的小道消息。
“真的?好酷!”她吹了声口哨。
“艾春,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别贪玩。”李经理低声警告着。
“知道啦。”她风情万种的向纪衍泽扭了过去,手上那瓶汽水正是要借花献佛来吸引他
注意。这种体格的男子,长相应该不会太差吧?
果然,她看到了一张并不英俊,却酷味十足的脸,眉眼间几分邪气更令崇拜黑道的她心
荡神驰。
“来,喝汽水。我是你上司的女儿。”
他甩也不甩,受够了老是吸引这种花痴似的女人上门。难道没有层次高一点的女人吗?
据说他长着一张“大哥”脸,听起来挺爽,不过他可不需要什么幻想当大哥女人的花痴来烦
心。她们看上的并不是他,他早已明白,毕竟他只有一张吓人的脸。
会真正因为他是他,并且源源不绝付出关爱的,世上只有一个人。
“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艾春。”
他看是“叫春”!臭女人,狐臭味重得连香水也掩不住,双重的恶臭让他想打喷嚏,更
想吐。
“滚开。”他走到放凉水的地方,舀起一杓水往头上淋下,许久没修饰的头发猛力甩
动,溅了身后的女人一头一脸。
“喂!你好坏!”也好酷!她口中娇嗔不已。
“喂!你怎么敢对李小姐无敬!”狗腿工头立即见机跑了过来叫嚣,一逞自己的英雄气
概。“李小姐,你不要怕,有小的在,这个流氓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凭我柔道一段的功夫,
他绝对不敢乱来,我——哇呜!”惨叫声终止了他的自吹自擂。
一块砖头“不小心”的由纪衍泽推动的推车内滚下,好巧不巧的正好砸中工头的脚丫
子,当场出惨绝人寰的大叫声。
“哦,不好意思。”他耸肩,将推车推向砌墙的师父那边。没有意外,又听到第二声惨
叫,车轮辗过了工头的另一只脚,并且使他昏厥了过去。
太意外了,连续两次的不幸。
如果工头了解纪衍泽,那么他绝对会庆幸他从未真正惹火这么一个人。加上当兵二年,
戾气敛息不少,不屑与虾兵蟹将斗气,否则呀,以往挑他的人,从没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
不死也剩半条命。
毕业之后的常夕汐,并没有依顺父母所安排的进入亲戚服务的大公司,以求有更多跃上
枝头的机会,不然也至少可以在众多才俊中钓到一名如意郎君。她进入一家私人经营的未婚
妈妈之家服务,肩负行政工作以及纾解未婚有妊少女们的心结与怨恨。薪水不多,工作几乎
是全日无休,因为她与这些少女们住在一起。
很巧的,二个月前退伍的洪俊城在考上研究所后,也成了“未婚妈妈之家”的义工。二
人复又重逢,初见时她不是不尴尬;当年拒绝了人家,一直于心有愧,难得他好风度的仍以
朋友方式相待,至今相逢仍是一贯的温文儒雅。
能够以朋友称之,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毕竟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当情人也可以当很好
的朋友。
今天是周末,原本是她的轮休日,不过她却忙坏了。一名未足月的小孩几乎让她人仰马
翻。而小孩的母亲一大早被洪俊城送去了医院——因为她第四度自杀。
这名小女婴被她取名为“小蓉”,一出生便带着残疾,是个唇裂儿——在她生母多次企
图堕胎不成功后惊险生下来的孩子。出生二十天,没有亲生母亲抱过、过。常夕汐只得多肩
负一个保姆责任,等待社会机构的安排了。
不管是基于什么不堪的理由导致未婚生子一途,正常人总会有一丝丝血浓于水的天性
吧?但例外的也不是没有。小蓉的母亲不要她,加上她身上有残疾,怕是送到育幼院也不能
获得那些不孕夫妇的青睐吧?
“哇……哇……”
刚饱,尿布也没湿,但任何一个清醒的时刻,小娃娃几乎都是在啼泣的状态中,不抱着
不成,一放下她会哭得更凄厉。
“秀文,我去缴费用,二小时后回来。”将小孩背在身前,拎了一大堆必备品,她对助
理交代着。
“你要带那个爱哭鬼去呀!”助理咋舌地问。
“,免得还要大家分神照应。”
“亏你有耐心照顾到现在,我们虽有爱心,但早也被折磨得无力了。天哪,世界上怎么
有这种睁开眼就扯喉大哭的小孩子呀!害得大家心中直发誓这辈子死也不生小孩。”
她微笑低斥:“别胡说。我走了。”
搭上了计程车往市区驶去。怀中的小小人儿习惯性的哽咽、嘤泣了几声,时大时小,整
张脸红通通的。她微笑抚着小娃儿的头,不自禁的想起纪衍泽——他曾经也是坏到令全世界
放弃感化他的黑羊。
在社会体系中,人性的趋向大致是相同的;但在“大致”之外,也有少部份无法以常理
定论的心性。
曾遇过这么一名顽劣小男孩,磨练出金刚不坏之身,如今面对一名失去母亲关爱的小女
孩,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世上有那么多失职的父母,又哪里产生不了叛逆到反社会的小孩?
二年多了,他真的未再与她联络,连只字片语也没有。以前住的套房仍空置,偶尔她会
回去打扫,察看信箱,全然的空无一物。近年住在中部的亲戚有意将这间套房脱手,一旦卖
了,她与他唯一能联络的管道,便彻底的断了。
她想,即使纪衍泽曾去台中的老家找她,父母也断然不会告知于她吧!
他还记得她吗?一个口口声声老叫着要娶她的人,如今依然是相同的想法吗?
而,多年来情感上的空白,会是刻意为他空置的吗?牵念着他,却搞不清楚那份牵念出
自怎生的情愫。她所笃定的“姊弟情”是正确的答案吗?她没有机会印证。
忙碌的生活让她无法深想。但每每在失眠辗转时刻,总不由自主想起他。
他正在做什么?有没有脱离黑道?他……有没有感情上的依归?那样任性霸道蛮不讲理
的劣童,有没有成熟一点?
“小姐,银行道了,小心一点,附近正在施工,路面坑坑洞洞的,也有积水。”司
机先生好心的告知。
“谢谢你。”付完钱,打开车门便险些踩入污泥中。
由于市中心已没有可资建设的地段,商业大楼一幢一幢往郊区伸盖过去,扩张了商业区
的版图。
怀中的婴儿又哭了起来,她连忙轻柔安抚。阳光太猛烈,连她都汗流浃背,难怪小婴儿
会啼哭不休。她走入一只雨伞下避暑,想拿出开水小孩儿吃。看到三三两两的建工人也走过
来喝水休息,才知道这里是人家的休息区,她腼腆一笑。
“对不起,我一会儿就走。”
“没关系啦。”工人挥挥手,对这名年轻小姐微笑以对,并且热心的搭讪:“小孩子很
不好带喔,听说吃惊风散有用。”
“谢谢。”她仍是笑,将怀中小孩哄住了哭声后,决定先去把事情办好。今天是周末,
银行只上班半天,她还得与银行襄理讨论贷款的问题——咦?那个身影好熟悉!
不由自主的,她走向施工的地方,走向那名正在铲沙土的裸背男子,并且忍不住低声叫
着:“衍泽!”
男子飞快的转过身,利目四下逡巡,最后定在一名袋鼠——哦不,一名抱着小孩的女人
身上。
是常夕汐!
他大步移近,一双由最初的讶异惊喜转成疑惑与预期迸发的怒气——
“这小表是谁?”顺眼瞄了下。“好丑,应该不是你背着我偷生的。”不说兔唇,小表
头形不正,头发竖直如鸡冠,肤黑眼小鼻子大,一对招风耳更是大得离谱,更别说一脸哭相
有多么惹人嫌了。
“你怎么这样说,不可以以貌取人。”她伸手轻了下他肩膀——出自多年的习惯。然而
看到他裸着上身,面孔不知道为什么竟涌上热辣辣的火焰,教她怎么也不敢正视。
“干嘛,热晕了呀?”半弯着腰打量她,也不禁看略施脂粉的美丽面孔比记忆中更好看
了几分。就是她怀中的小孩碍事,哭得让人想丢到臭水沟中安息。
“这小表哪来的呀?”他不悦地的问。
“我现在服务于未婚妈妈辅导机构,这孩子是里面个少女生的小孩,情绪一直不太稳
定,很可怜的。”
“这么丑,又这么爱哭,我看她大概想重新投胎,何不做做好事让她安乐死,下一次也
许会得到好看一点的容貌。”他一点也不同情;各人自有其命,最好认命。
“说这什么鬼话,不许乱说!对了,你这二年多来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会在这边工
作?我查过了,我汇到你帐户的钱似乎一直都没动用过。二年多来你怎么过日子的?”她有
满肚子的话要问,心中因再度重逢而溢满着前所未有的欣喜。尤其看到他脚踏实地的工作,
几乎令她泪流满面。他真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会比浪子回头更可贵的呢?
他就说这女人一定会高兴得淅沥哗啦。
“我去当兵。走吧,快中午了,我们去吃饭……”
“哎呀,我还得赶着去银行……”她低呼。
他拉住她,往反方向走,根本是连问也不问。“吃饭,我饿了。”走到他的中古重型机
车边,抓过恤套上,对办公室里面叫道:“喂,我下午请假。”
“纪衍泽,你说什么?现在是赶工期……”工头拐着脚出来叫嚣,不过撞上那双野兽般
的利眼后,虎啸当场变成喵呜,不敢逼视他,只好转向打量他身边秀丽温雅的女子,一身上
班族打扮,就是怀中那名婴儿不协调了点——哦……搞大了女人肚子,如今女人上门纠缠了
对不对?他一定要向经理的千金打小报告。
不过没有人管这家伙心中在想什么,因为常夕汐早已被恶质男子挟持上车,吃饭去也。
忍着想把那名爱哭小表丢出去的冲动,纪衍泽回应着常夕汐几乎是没完没了得问题。
二年半前他回高雄,本已立意要摆脱那些毒贩,不过警方代他省了事,他搭上的那一票
人全被生擒去牢里蹲,黑道另一波势力占领了那些人的地盘。当然之后仍有一些混混想吸纳
他去卖命,不过他既已无心成大功立大业,当然全拒绝了事。自是又免不了又是一些大大杀
杀来撇清立场。
后来决定不玩了,索性远离这些人,撇个一干二净,入伍去也。反正他一向对啃书没兴
趣,五专能够混四年已经很对得起她的期望了。
“我警告你哦,我可是没混黑道了,接下来也该轮到你实现诺言了。这几年你没做对不
起我的时吧?”讲完了古,他利眼瞄她,警告她不得出口攸关任何“红杏出墙”的字眼。
她瞪他。
“口气这么坏,会吓到别人的,你应该和颜悦色一点,对你的人际关系有帮助。”
“你烦不烦?!你还真适合做生命线的工作,可以把死人烦得活过来。我只问你有没有
偷人,你讲到哪边去了!”他不耐烦的叫着,塞入最后一口烩饭后,鼓着双颊瞪她。
仍是这种不修饰的坏口气,唉,死性不改。
“我没交男朋友,我一直很忙,也很担心你,你一直都不跟我联络,我很担心。”
他揉揉鼻子。
“哪那么,婆婆妈妈!何况我也不知道你的电话。”
“我有抄给你呀。”
谁知道八百年前抄的东西丢到哪一个垃圾坑去安息了?!他向来没有保存东西的天分。
看他皮皮的表情,也约略猜得出来她为他整理出的小册子早已骨无存。
“衍泽,你真是——气死人。”轻轻数落了一下,将面前半盘炒饭推到他面前,示意他
吃,才道:“反正你平安无事,我也不说了。现在你住哪里?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好好照顾
自己?”
这女人永远都这么鸡婆!他一脸烦厌样,然而心中却抑止不了一波又一波的暖流涌过。
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现在住堡寮,等我想到要走哪一条路,会打算买房子的事,到
时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要不是爱哭的婴儿横阻中央,他早偷到她的香吻了。他婚后一定不要生小孩,烦死人又
打扰人。
常夕汐觉得被他包里住的手心传来电流。因做了粗活而显得粗糙的大掌,已是一双男人
的手,有力、黝黑而结实,似乎展示着它能守护一方天地供她安憩的讯息。
他——是个能担起世界的男人了。
羞涩与莫名的无措令她抽回双手,假意拍抚又要哭闹的婴儿,以躲开突来的不自在。
可恶的小表!他脸沉了下来,索性坐到她这边,伸手搂她入怀。这样那只小袋鼠就阻隔
不了他的行为了。
“衍泽,不可以……”
“你是我的老婆。”他吻住她,探撷记忆中美好的滋味,只属于他的,也只能是他独
“唔——”她的低呼被他接收而去。怀中的娃娃在哭她知道,他的双手似铁箍住她细
腰,她也知道。他强势掠夺她的吻,却是无力阻止的事。
不同的是,她的唇麻麻的,她的身体燥热了起来。当他舌头滑入她口中,逗弄她丁香舌
时,她虚软的靠入他怀中。这不是她的初吻——很遗憾的,她的初吻没什么太深刻的感觉,
只有伤心与难堪;当时对象是他。
往后的每一次,对象也没变的仍是他。她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只能说他的吻并不讨
厌,也不算恶心,其他的,老实说她没什么感觉。
追根究柢也许只能说她真的迟钝。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在同一个对象的情况下,这次她会有触电的感觉?是因为天气太热
吗?还是因为他不再是小男孩,在她心目中已当他是大人,又因他没走向歹路,让她肯定他
变得懂事的事实?是不是因为如此,她对他已不再是“姊弟情”了?
唔……可是她仍是大他三岁呀……
“笨蛋,呼吸呀!”发现她憋得粉脸胀红,几乎休克,他移开唇,低叫出来。
“喔!”她连忙大口大口吸着气,然后娃娃的啼哭声大大的加入其中。
纪衍泽真的很想揍昏这名小表,忍不住低咒不已。
“我们以后别生小孩,吵死人。”
“我喜欢小孩。”她红着脸反对。
“生了送别人。”他宽怀大量的允许她生,反正送别人养就成了。
“你!”她了他一下,忙着哄小孩,不理他了。
似乎每次都这样,没有机会深想些什么或回味余韵,就被他大断了思绪。然后弄得她对
情感更加迟钝迷糊。此刻,她必须整理一下两人之间的情感,也——趁此回味那吻的感觉。
好奇怪,会走到这一步。
他也不语,搂她靠上他的肩,静静坐着,心贴着心,满意着现况——她在他怀中,她属
于他,永不改变。
真好!她是今生今世都不会背离他的人,唯一的。
“汐姊,外面有一个流氓说要找你。”会计小姐张惶失措的飞奔上二楼的办公室,打断
了正在对理事长做报告的常夕汐。
“流氓?”夕汐不明所以的随着会计手指的方位,由窗口探视下去,大门口站的哪是什
么流氓,不过是纪衍泽而已。“喔,他是我朋友。”
坐在一边的洪俊城也一同看下去,然后再由常夕汐眼里迸发的光彩中正确的猜测着:”
是你的邻家恶男?”
“是,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理事长忧心忡忡的问道:
“没问题吗?看来不像善类,要不要叫俊城陪你下去?”她心目中流氓的形象正是长那
副模样。
“不是的,他是我朋友。”再三保证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说了,先下去再说,免
得衍泽等得不耐烦的冲上来。
毒辣的九月太阳光下,半倚在铁门边的壮硕男子全无树荫遮掩的任其曝晒,倒是没意外
的一脸不耐烦。
“这么久!”他拉了拉汗湿的前襟,见她走近,不由分说拉她到一边树荫下。
“今天怎么来了?不必上工吗?”她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拭去他脸上的汗。实在是一脸
横肉相呀,如果他能和颜悦色一点,也许就不会那么吓人了,别人也不会先入为主的认定他
是流氓。
“今天领钱,我们去吃好料的。”说风就是雨,他老兄拉了人就准备走了。
“衍泽!”她讶然笑着,急忙拉住他的手。“我还在上班呢,别闹我。这样好了,我们
晚上一起吃饭,在我的宿舍好了,你去买菜,我煮给你吃。”
“不要。”他拒绝,笃定了非要她陪他现在走人。
她叉起腰,一副准备要训人的架式,不过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就教他一把搂入怀中,用
力亲了两下。
“我准备搬离工寮,租一间套房,你也一同住。”
“不行的,我这边有工作,晚上也要帮忙……”
他不善的眯起眼,妒火暗燃。
“你的时间全给了不相干的人,那我呢?”
她轻抚他眉头。
“别皱眉,你要适应许多不方便的时候,不能因为不顺你的意就使蛮力让人屈服。你当
兵时都没学到这些规矩吗?”她好奇。
“那些训练又没什么,喜欢整人的老鸟也不敢对我怎样。”因为他会打得她们奄奄一
息。部队中还不是弱肉强食那一套,想找菜鸟欺负也要懂得挑软柿子吃。他这种长相,所有
人会明智的选择对他敬而远之。
看他一脸凶狠样也知道他没受什么欺压。她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走吧,工作留着明天再做。”他怕是不准备放人了。
“喂!流氓,你做什么!”一声尖锐的质问介入了两人的小世界中。
一名腹大便便的少女防备的站在她们身后,似乎刚由外头回来,以一种大姊头的声音叫
嚣着。
常夕汐搂住面孔霎时沉下来的纪衍泽,怕他火爆脾气被撩起。这小表即使不混黑道,也
是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挑的,必须押住他的身形才保险。她对少女露出一笑:
“小妃,散步回来了吗?刚才王大婶煮了绿豆汤,你快进去喝。”
“这家伙是谁?来收保护费吗?我叫我那些朋友来砍他!”名叫小妃的少女紧紧瞪着高
大男子。
“哪里来的小太妹?”纪衍泽到底是个成年人了,不屑与小女生交手,只是问着常夕
汐,并且对她搂住他的举动感到满意不已。
“别乱说。”她在他身边警告完才对小女生说:“小妃,你误会了,他……他是我男朋
友,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他不是坏人。”不必抬头也可以感觉到纪衍泽满意的嘴角几乎没裂
到耳后去;因为他将她搂得好紧。
“啥!不会吧?随便一个男的都比他好,你眼睛瞎了呀?洪大哥温文儒雅,方律师年轻
有为,他们都对你有意思,你却把一个流氓当男友看?要不是我被搞大了肚子,我早”把”
上他们其中一个人了。我跟你说啦,这种男人我见多了,没前途啦,只能是个“俗仔”啦,
无三小路用……”小女生的数落声终止于自己衣领被轻易提了起来,让她足尖离地十来公
“衍泽,不可以这样!她是孕妇,快放下她!”没料到自己困住他的身体也没有用,他
只消伸手一提,便足以达成欺压人的效果。
“小太妹,不该开口的时候,最好闭上你的鸟嘴。对了,谁是洪大哥?谁又是方律
师?”他声音没有提高,光一张脸就足以吓得人口吐白沫。
小妃挣扎得脸色胀红又转白,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俗仔”不好惹,发起狠来
是很可怕的。
“放——放开我啦,好痛,不能呼吸了……”
“衍泽,我要生气了!”常夕汐尖呼。
威胁够了,他才放手,让小女生软软的滑坐在地上呼吸美好的空气。远方跑来一些人,
让他皱紧了眉头。
“小妃,还好吧?”常夕汐连忙扶起小女生,当她看到一大票人跑过来,心中暗自叫
“怎么了夕汐?”洪俊城戒慎的看着耸立在她身后的大块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纪衍泽瞄了瞄他胸口的名牌,直接问他:
“你在追我的女人?”指关节暗自卡卡作响,打算在那白面书生点头时将他轰到医院去
反省。
洪俊城看了看满脸惧意的小妃,以及板着面孔想训人的常夕汐,再看回头想揍人的男子
身上。情况有点好笑,他低低笑了出来。
“你好,敝姓洪,洪俊城,久仰大名。”伸出手,充满善意的打量这叛逆味十足的大男
“你知道我是谁?”他不客气的一手拍开他的友善。
“当然。你是教夕汐挂心了十多年的人,纪衍泽。”
“这里还有别个姓洪的,并且想追求我女人的人吗?”不理他的友善,纪衍泽逼问。
“只有我姓洪,三年前曾暗恋过她……”
话未完,便见得大拳头准备扑杀而来——
“纪衍泽!”常夕汐死命抓住他。“你要是在这边闹事,我绝不原谅你,听到没
有?!”这只野兽,怎么老是凶性大发。
“他敢[犬肖]想我的女人,我杀了他!”他抱开她。
她气极的挡在他面前,伸手扭住他脸颊,一边一个。
噢!很痛吔!她以为她在教训小孩子呀!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她真是料定他不会打她
了吗?
“你老是这么冲动怎么行!这会让别人怕你的吔,何况俊城只是我的同学,你凶什么
凶!”
“你比较凶。”他揉着脸抱怨,顺便扫了眼看好戏的人,看到一些人因他的瞪视而退了
好几步,实在觉得被别人怕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一出“美女与野兽”的剧码吗?洪俊城好笑的打量着。男孩叛逆的面孔上有着目空
一切的狂傲,是那种不把道德法律什么规矩放在眼中的人,但夕汐却可以使他放下身段,稍
有节制。
“小子,我警告你,少打我女人的主意,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纪衍泽仍不忘对情敌
示威。那名白面书生一看就是专门诱拐女人的小白脸,不防着不行。
“我们只是朋友。”洪俊城微笑着道:“何况,夕汐的心在你身上,没人抢得走,不是
吗?”
看来这小子挺识实务,纪衍泽不理会常夕汐气得通红的面孔,搂紧她道:“最好只是朋
友。”
撂完了话,掳了人便要走出铁门,常夕汐挣扎道:
“我还在上班。”她伸手他,她简直要被他的蛮不讲理气昏。
“请假。我们要约会。”
上辈子八成是海盗兼痞子带无赖的男子,掳了佳人上机车,扬长而去,留下一票张望的
闲杂人等,为常夕汐的眼光叹息不已……
“喂。”纪衍泽夹了一个寿司到常夕汐嘴边。
她不吭声的别开脸。
“你气什么呀!”他都给她骂过了,一路由郊区骑回市中心,只差没聋掉,她还在气个
什么劲儿呀?这女人脾气愈来愈大了哦。而奇怪的,自己怎么愈来愈好,随她骂都不会太生
“你要懂得尊重我,与尊重他人。”她闷声要求着。
“我不是告诉你要约会吃饭了吗?又不是什么话也没说,抓了人就跑。”他反驳,硬是
将寿司塞入她嘴中,并且喜欢起她吃东西的感觉,于是又夹了一朵青花菜到她嘴边。
“那不算。我的意思是,不能在我上班时要求我跷班,而且不可以因为别人出言不逊就
要打人。”
“你根本没有真正的下班时间,而且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绝对不会放过上门讨打的人,
我只能做到不主动去打人。我不是圣人,你搞清楚。”他不悦的说着。
“反正以后不可以拖了我就跑。你可以晚上来宿舍陪我,然后也可以来当义工,享受帮
助别人的快乐。”见到他沉下来的面孔,她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老实说,现在的他已成熟
了许多,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看到他与人打架的痕迹。脾气坏是改不了的了,但他似乎已
稍能自我控制,她不该一下子要求太多才是。
当义工?
“我哪来的美国时间当义工?那种伪君子的行为你自己收着用。自己的不幸就要自己担
待,乞求别人帮助做什么?像乞丐似的!顺便满足你们这种人的善心,让世上的人赞扬
满足你们的虚荣心。”他一向对慈善机构嗤之以鼻。
“你以为每个人都与你一样坚强呀!如果没有这种机构存在,社会悲剧只会更多。”差
点忘了他痛恨别人对他“行善”。
他不想谈那些无聊的事,在她吃东西的同时,说着自己的打算:
“我现在有二个工作机会,都是可以让我在十年内有成就的工作。”
“现在的工作不好吗?”她怔了下,怕他又打算做什么不法的工作来飞黄腾达。
他不悦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要做的都是正当的啦。”
“什么样的工作?”
“一个是保全人员的工作,月收入七万以上。如果我努力工作四五年,大概可以自己创
业。这种合法的保镖工作你可以放心了吧?公司会代为投保一千万意外险,如果我死了,你
的生活也不会有问题……”
“少胡说!”她脸色转白,斥叫道:“你一定要做这种危险的工作吗?”
“不危险怎么会有钱?我打算早点存钱买房子好娶你咧。对了!”突然想起,他放下筷
子在身上的口袋中找东西,最后在裤袋中摸出一只锦囊。“给你。”
她疑惑的接过,看到他面孔可疑的闪过一抹不自在。这可真是奇了,让她不觉对锦囊内
的东西好奇不已,轻轻拉开红线……
里面是一只白金戒指,镶着一颗小碎钻。
“我听说订婚的人都会有戒指。我今天领钱,把尾数付清了,就拿来给你。”他粗声粗
气地道,并且补充说明:“你收着,等我以后有钱会买大颗宝石戒指来换这一只不值钱的东
西。你敢嫌它小就试试看!”
原来,他当今天是文定的大日子,所以非掳她出来吃饭不可,而且坚持要吃贵死人的日
本料理。
她诧异的深吸口气,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感动于粗率表相下的用心与真心,也懊恼与他的快速莽撞,他们都没有来得及谈恋爱
呢,他怎么老我行我素的搭乘太空梭行事!
她甚至是前天才想通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也愿意尝试把他当男朋友看,可是一切都只
在适应中,哪有人一下子论及终身的?!
“你嫌小?”他头顶冒出火气,粗话在酝酿中。
“没有,不是,我很感动,只是……”她急切的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没有最好,还不戴上。”他夺过戒指,往她无名指套过去,发现戒指有点大,耐心的
调整成她的尺寸,蒲扇似的大掌生怕弄痛她白嫩的小手。
“好啦,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他好心情的咧嘴而笑,觉得自己辛苦工作已得到代价。
“衍泽,我接受你的礼物,但我想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还不算在恋爱。”她也一同打量
戒指,以及感受自己一双手被盈握在他手中的奇特协调感。
他将她双手放在颊边摸娑。
“没关系,只我爱你就行了。”而且她属于他,那么他便有了全世界。
他直率的告白令她胀红了脸。“爱”这个字,在她而言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说出口的,
而他总是直接的挂在嘴边。
这个粗鲁蛮横的大男孩,有一长串的坏习惯、坏脾气,简直是罄竹难书,但他也是不造
作,不回避的。
看不顺眼就骂,被欺压就加倍还击,爱了——就直接说出口。
他说爱她呀……
不知何时,他已经坐过来她这边,搂住她道:
“我们订婚了,你就是我的老婆。那么一来,如果我选择去大陆工作,也可以放心了,
你应该不会背着我乱来,你是有身分的人了。”
嗄?什么?几时说过要去大陆工作了?
“大陆?”
“对呀,当兵时有一个同袍,与我混得挺熟,一直要我与他去大陆帮他老爸的忙,可能
是看中我能打。”他耸肩,伸手抹开她皱紧的眉。“我想过去看看,也许有什么我能做的。
大陆是个充满商机的市场,我想学做生意。”
“但——大陆的法令,还有商人的世界一向尔虞我诈,你会吃亏上当,怎么可以?我不
要你赚大钱,平淡的过日子不是很好吗?”他太好冒险了,令人担心。
“可是我想赚大钱。混黑道与混商场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动脑斗智,偶尔也斗力。吃
亏上当都是经验,适应了商场之后,谁还能骗得了我?”这女人把他看得太扁了吧?
“你的兴趣是从商?”她不认为他的性子适合。
他笑。
“我一定做得来,放心。如果不行,了不起失败了回台湾做苦力,摆面档,安份过日
子。我的年轻就是本钱,我不能当黑道老大来让别人害怕,那么我一定要当有钱人来堵住那
些瞧不起我的人的嘴。这也是我先成功,才回来娶你的原因。你回娘家也会有面子。“
想来,他真的很在乎、很痛恨那些奚落他,并且避他如蛇蝎的人。这种痛恨,是发愤图
强的动力,但却是不健康的。她并不希望他罔顾自身安全,一味的想要功成名就。对她而
言,那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世上有什么比平安健康更值得珍惜呢?
但看到他眼中闪动如炬的企图心,她无法出口什么劝退的话。他以为她退让得够多了,
而,只要他不从事非法的事,任何方式的力争上游,她只能抱持肯定的心去为他打气。只有
她明白,愿意正当去做事,对他而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毕竟他曾经有机会以拳头去叱吒风
云,成就自己的霸图基业。
如果男人的本性是鹰,就不该被当成驯鸽来饲养。
他要飞,就让他去飞吧。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廉价的白金戒指,是他第一份以苦力换来的金钱所购得。
他说是订婚戒指。
他们,真的有未来可言吗?为什么他始终如一的笃定,未曾动摇呢?
变数不是没有的,也许他的生命中只是未曾出现美好女子来倾心吧?
她应该珍而重之的放下所有情感给这个小她三岁的男孩吗?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面孔,她不禁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