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了西渔坳往南五里,翻过一座靠海的小山,站在山顶,就能看见罗二命名的罗家山;正值冬季,山下一片灰黄色,和右首那挥洒着白沫的海岸线,交错呼应。
罗二庆幸的是,朴正勇没有太过分,留给他沿海的一块地方,没有拘禁他在内地的哪个山包上。
远远地,罗二凭着散手,发现罗家山上,人影晃动,还有牲畜嘶叫的声音,不用说,申希山办事还是蛮经心的,一夜之间,拉来了十几号的民夫。
“老村长,看,那就是我的地盘,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你可得关照我啊。”罗二意气风发地指点着山下。
“不敢,不敢,承蒙罗同志关照才对。”艾村长一手扶着掀把,一手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错身站在罗二一侧。
下山,罗二带着呼啦啦人群,快步向自己的领地走去,就连朴姬善也是兴致勃勃;不过,罗二笑呵呵的脸上,眼里精光一闪,随即不动声色地掩盖住了。
刚才站在山上,罗二还想着,要是能把这个海拔七十多米的山头也划给自己,那就锦上添花了,对上内外攻击,也算是能防能攻。
罗家山只有一个十几米高的山头,四周是一片平坦的荒地,他的地界,正好延伸到了北面小山脚下;也就是说,别人驻守在山上,他无权干预,只能干瞪眼。
左边一条不属于他的小溪相隔,右边一座山头卡着,还真是算计的老辣精明,佩服。
不愧是老侦查兵,罗二仔细看看四周的地形,忽然明白了,朴正勇还是根本对自己不放心,留下了一招暗棋;万一自己炸刺的话,头顶、身边顶上一个排的兵力,也够喝一壶了。
除非,拿出军蚁来能翻身,否则,就凭罗二孤身一人,扛上三十几个全副武装士兵的包围攻击,也是有死无生。到现在,朴正勇还没发现罗二真正的底牌,他认为罗二不过是一个硬气加运气的低级军官而已。
而且,还是那种被通缉的军官,能让朴正勇实践诺言就不错了。
“让人算计了”,头脑渐渐冷静的罗二,失望地认为,要不是朴姬善,估计眼前的荒地他也拿不到。
“罗同志,你好啊,我把盖房的材料带来了,还有,这些附近的民夫,每天十五斤粗粮,保证两天盖好房子。”申希山远远地看见罗二,赶紧跑了过来。
没错,这家伙不但带来了大量的材料,还捎带了两头黄牛一头叫驴,在朝鲜,驴子的用途堪比黄牛。
“嗯,”罗二打起精神,瞟了一眼申希山身后的民夫们,眼光立马盯在了几辆大车上,脸色呆滞。
木板、椽子,厚厚的芦席,还有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门窗,难怪申希山夸口要两天完工;但是,砖头呢?
罗二狐疑地表现,朴姬善看在眼里,禁不住笑了,也是,一个摸枪的汉子,让他琢磨盖房是事情,那是难为了不是。
“我们这里的村上,是要打泥胚作砖的,烧砖盖房,还是不多。”朴姬善一指远处的小溪,“那里,有泥胚原料,不花钱的。”
到这时,罗二才明白,那些渔村的妇女小孩,手里拿的木框子,是干嘛用的。
这富人有富人的日子,穷人有穷人的活法,不谙此道的罗二,干脆大手一挥,把建房大任,托付给了德高望重的艾村长。
于是,老村长站在一群人堆里,急促地讲了一通,把人分成了三队,一队去小溪边打制泥胚,晾干了就能用;今天暖日在头,加上海风徐徐,晾制泥胚应该很快。
另两队开始平整地面,开挖地基,一时间,人群四散,在老村长和朴姬善的安排下,大家各司其职。至于正主罗二,成了打酱油的看客。
罗二叉手感叹,哪里都需要指挥,连建房也不例外;骚包的罗二,不顾别人的建议,固执地把房子悬在了罗家山的最高点。
人群散开,热闹的工地上,原地矗立一个黑皮肤的汉子,嘴唇哆嗦个不停,盯着罗二的眼睛,通红;“连长,”嘶哑的声音,仿佛拉破的风箱。
嗯?听到极其熟悉的名号,罗二顾不上四下看风景,猛然回头,“你,任小森?”罗二惊喜地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任小森。在抱住任小森的瞬间,罗二脸色一变。
“连长,是,是我”,强忍泪水的任小森,靠在罗二肩上嚎啕大哭,流淌的泪水,浸湿了罗二的夹克。
要不是自己的兵,罗二根本不敢想象,那个脸色红润、欢蹦乱跳的通讯兵,怎么变成了一个黝黑的民夫,而且,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更令罗二恼怒的,是任小森的左胳膊,竟然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衣袖,随着海风晃悠。
“连长,都怪我,怪我呀,董指导员死了。”任小森语无伦次的回答,把罗二说的一头雾水。
四周干活的人们,虽然听不懂俩人的汉语,但任小森凄惨的摸样,还是让喧闹的人们,安静了不少;人群里,一个白衣黑裤的年轻妇女,忧心忡忡地看着任小森。
一把拉住任小森的衣领,罗二眯眼看了看山下的朴姬善,走到了僻静处,“说,董指导员怎么回事,出了啥事?”
擦了把眼泪,任小森低沉地讲着,“董指导员带着我去友邻部队,半路上遇到了敌人特工部队,指导员为了保护我,被乱枪打死。”
没想到,那个爱占小便宜的指导员,还有着军人的血性,倒是让罗二刮目相看;不动声色地拿出一根烟,点上,“继续说。”
“我受伤了,敌人砍下了我的胳膊,抢走了公文包。”任小森颤抖地摸去泪水,一脸狠戾,“他们把我绑在树上,想把我饿死,荒山野林的,我最后晕了过去。”
“后来,一个朝鲜姑娘救了我,我丢了机密文件,不敢回部队,就……”迟疑了一下,任小森小心翼翼地看着罗二,“连长,你不会把我送回去吧?”
“送你?”罗二自嘲一笑,老子还是通缉犯呢,谁送我。
“刚才那个就是?”罗二指的,就是还在频繁往这里张望的年轻妇女。
“是,他现在和我,和我”,任小森黝黑的脸上,看不出红色,但哼哧犹豫的话音,暴漏了不安的心情。
“当地政府也不管?你就是逃兵嘛”,罗二看不懂,朝鲜当地人也太能容人了。
“管?管啥,一个村里找不出几个年轻男人,一帮子娘们,还指着我帮她们忙活地里的活呢。”任小森自负地笑了,中国男人,到哪里不缺的,就是负重、勤恳。
也许,正是他半年来的勤恳,给了他容身之地,还有一个贫困但安稳的小家。
“那么,”罗二沉吟了一下,“想你这样的,还有几个人?”
“附近村子的,加起来,应该有七八个。”到底是侦查连的兵,任小森一口给出了数字。“不过,残疾的有三个。”
七八个,够一个班了,罗二眼里突地爆出了亮光,一闪即逝。
朴正勇,你小子算盘打得叮当响,老子也不是泥捏的,盘在这里等着你。罗二几见沉寂的心思,热腾腾地活跃起来。作为一名侦查兵,罗二的危机意识很强烈。
想阴我,门都没有。
武器去南边搞,再搞来人手,这十里的罗家山,圈起来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十里之国;敢打我的主意,那要看你的牙口硬不硬。
现在,罗二对朴正勇的好感度,已经下降到了零,自保的手段也得好好盘算一下。
他坚信,给自己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罗家山打造成一个另类的“上甘岭”,要啃下来,付出的代价绝对会让朴正勇仔细思量一番。他的底牌,不但有军蚁,还有大灰那咬上即死的毒牙。
至于散手,更是不能曝光的手段。
当然,那是在脸皮撕破,不得已的情况下;毕竟,朴姬善还在自己身边。让朴姬善难做,罗二还是不愿意看到的,除非触及自己的底线。
“任小森同志。”主意打定,罗二低声喝道。
“到”,任小森挺身直立,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罗二,从罗二微弯的嘴角上,他似乎又看到了往日的侦查连长。
“现在命令,任小森同志,归队。”罗二的喝令,让任小森满含无助的眼睛,惊喜地焕发出勃勃生机,“是。”
罗二麾下,再次有了缺编的队伍,这次,罗二是不会轻易把部队交给他人了。往日的教训,使得罗二决定要死死抓住自己的枪,谁也不能抢去。
取出两顶帐篷,罗二让任小森招呼人,搭建起来,虽然他今晚还要回西渔坳居住,但这里要有人照看了。
夕阳西下,归去的人群里,任小森依旧和妻子夹杂其间,不过,他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收拢愿意归队的战友,聚向海边的罗家山。
临行前,罗二把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递给了任小森,“一些吃的,还有药品。”“记住喽,不愿意来的,不要勉强,我罗本初的名号,不是靠强迫得来的,要讲道理。”罗二说的意真言切,诚恳得让任小森浑身发寒。
“是,保证完成任务。”嘴里麻利地答道,任小森却暗下决心,那些不来的战友,先过了自己拳头再说;实力决定道理,是连长的口头禅,侦查连里的老兵,就是被他打服的。
送走任小森,罗二转身,眼前凌乱的工地,也不再看着心烦;“走喽,回村。”牵着朴姬善的手,罗二随着老少人群,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