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洼村,这个靠近大山的小村庄,五十来户人家守着山下的三百多亩薄田,加上政府补助的六头健黄牛,原本苦哈哈的日子,渐渐有了缓好的迹象。
但是,一夜之间,被村民仔细饲养的黄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栓在牛棚里的缰绳,连个牛毛都看不见;而且,村里大家伙养在房后的鸡羊,也同样没了踪影,把家里的婆娘们心疼的哭天抹泪。
村里仅有的两只看门的土狗,也不吭不哈地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跑远了;总之,村里牲畜的莫名消失,让一干子老爷们心里忐忑不安。
作为老村长,一头白发的古保田,盯着桌子上的油灯,呆滞了整整一天,连口饭也闹的没心思吃;白天里,他已经打发村里的后生,到镇上的政府里,报告村里的情况,但一天没有结果,他这个老村长一天不安心呐。
早一阵接到镇上通知,村里的村委会要进行村民选举,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却发生了这蹊跷的事情,让他这个十几年的老村长情何以堪,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不过,白天他也收到了消息,往北的另外四个村子,也是同一晚丢失了村里的黄牛,村里的大小牲畜没落下一个。
“还好,村里没养猪”苦笑着,古保田端起凉冰冰的茶水,把苦涩的茶水一口干下。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现在的村里,漆黑一片,村里人舍不得那点灯油,没事的村民们,原本大都要聚在村里的老槐树下,吸着烟斗长聊,等夜色冷下来再回家关门睡觉;但是,碰上了这场“惨重”的损失,大家伙也没了聊天的尽头,家家关门早早睡觉了。
村里面,就剩下了古保田的家里,那盏昏暗的油灯;老伴早去的他,儿子在京城的部队上,按时给寄来的那点钱,让他能松范地点上油灯。
熄了手里的烟斗,古保田做出决定,明天一早,他要亲自到镇里去,找镇长好好说说,这马上秋收就要到了,没了牲畜那哪行。
就在他要熄灯睡觉的时候,院子里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谁?”古保田警觉地喊了一声,家里就他一个人,要是碰上了小偷那吃亏的还是他;见外面没人应声,古保田从墙边拽起铁锨,“哐当”开门,紧张地往外看着。
“老乡,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跳墙而入的罗二,不顾古保田手里的家伙,几步走进了房里。
这是北方村庄常见的民居,正中间是堂屋,两边各一间居室,在外面紧邻东面居室是一个小小的厨房,厨灶和居室大炕的烟道相连,经济实惠。
昏暗的灯光下,罗二稍稍打量一下房间,这些简陋的陈设,他是见惯了;没理会紧握铁锨的古保田,罗二自己找地方,一屁股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这堂屋里,就两把椅子,和方正的八仙桌能看的过眼。
挥手,罗二把一匹短绒棉布,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抬眼笑眯眯地看向面前的老人;“老乡,坐,坐下说话。”
古保田使劲眨眨眼,他根本没看清,面前的年轻人,是怎么拿出这厚厚的一匹布来,但是,桌子上实实在在放着的就是棉布。
眼下,村里的农家,从早忙到晚,忙碌上一年,也不见得能从地里刨出一匹布来;就是这一匹布,让古保田把嘴里的怒喝生生咽了下去。
他能看出来,来人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把棉布放在眼前了;那就是说,这个年轻人是有事了。
从罗二笔挺的坐姿上,老村长能看出来,这个人是当兵的,或者曾经是当过兵的,而罗二脸上的微笑,让老人微微松了口气。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古保田暗暗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布匹,他不敢肯定罗二的来意是凶是吉。
“老人家,这匹布是我送给你的,只要你帮我找到村长就行,我找他有事。”罗二不善于拐着弯说话,只能直冲冲讲明来意。
“你找村长有事?”古保田是心里一紧,更加不敢大意了。他是象冲出门口大喊几声,把村里的后生叫醒来帮忙,但桌子上的那匹布,让他犹豫了下来。
“我是部队上的,来打听一下村里的情况,听说你们村丢失了几头黄牛。”罗二干脆讲明来意。
“哦,你是部队上的同志。”古保田有些迷惑不解,这牛丢了,还把部队给惊动了。
但是,一身便装的罗二,不能缓和村长的警惕,反而又握紧了铁锨,自己一个单身老人,在家里碰上陌生人,能不小心嘛。
面对老人的怀疑,罗二也不敢随便亮出自己的证件,自己是来擦屁股的,要是让人家记住名字了,那以后的事还真不好说。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是在路过镇上的时候,听说了这里村子里黄牛丢失的事,这里的情况我不很清楚,但村里的损失肯定不”罗二为了不透漏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假惺惺地扮好人。
“那是,该死的小偷,连鸡仔也不放过。”听了罗二的话,古保田旧愁再起,愤愤地骂道,看向罗二的眼神也舒缓了些。不过,他还是远远地站在堂屋门口,一挨不对劲,立马转身大喊救命。
“那你能不能找来村长,我出钱帮村里买上几头牛。”罗二道明了来意。
“你,小伙子,你知道一头牛多少钱吗?起码要300万,呵呵。”古保田把铁锨放到了墙边,转身坐到了罗二对面。他现在是知道了,这个大概是退役的士兵,要给村上做点事。
反正,自己的床下只有十几万圆,家里再无钱财,碰上强盗也是孤立难支,还不如放开了好。
“不瞒你说小伙子,我就是这个村的村长,过几天村里要选新村长了,让年轻人来干也好。”
“是嘛,您贵姓?”
“什么贵姓不贵姓的,我叫古保田,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大家关照当了村长。”老头摸着下巴稀疏的胡须,自嘲地笑笑。
1953年的旧人民币,已经开始兑换新人民币了,一万圆兑换一元;不过,大家还是本能地按以往的单位来计算。
“那么,古村长知道周围的村子里,大概丢失了多少牛?”罗二还是在打听着牛的事,让老头很不满意,这小子也太顽固了。
“咱们村丢了六头牛,四岁的牙口,精壮着呐,王家庄丢了四头,李家村三头,胡家庙两头,黄羊店一头,那些个鸡呀羊的,更别提了,丢了个干净。也别说,这小偷也邪了门,连看门的狗也没放过,怪事。”掰着手指头,老村长一笔笔算着,算着算着,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一定是碰上团伙了。
不行,明天一定要亲自到镇里去报告,让警察局好好查一下。古保田正盘算着,眼睛忽然睁的老大。
对面的罗二,手里拿出了一根金条,这俗称“小黄鱼”的玩意,让年轻时闯荡京城的村长,眼角不争气地抽搐着。
“老村长,你看这个能买几头牛?”罗二不确定地问道,随手把金条放在了古保田的眼前。
“这?”古保田小心地拿起金条,沉甸甸熟悉的感觉,让他心脏猛然加快了速度;大拇指在金条上狠狠按下,一个浅浅的指甲印,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真的,这是真的黄金,心情恍惚的村长,仿佛看见了村里的六头精壮的大黄牛,又跟着大伙走进了田里。
咳,罗二不自然的咳嗽声,打断了村长的畅想,“呃,你这是?”把黄金轻轻放在桌子上,古保田看着罗二。
无功不受禄,这点老村长还是知晓的。
“老村长,我也不说什么弯弯绕,你就算好了,要是去买那十六头牛,需要多少?”罗二没有钱,只能示意村长用黄金计算。
“五根,五根就够了。”不用多想,作为一名以前的牛马贩子,古保田张口就出,乐的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团;他隐隐察觉了罗二的来意,也就不再矫情。
“那好”,根本没有金钱概念的罗二,抬手把五根金条,哐当放在了古保田的眼前,“一根金条是给那些鸡羊的,麻烦村长你去买牛了。”
“这”,古保田看着桌上黄灿灿的金条,干枯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起来,他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黄物,顶到天了也就是就近看上那么几眼。
而现在,他能被托付六根金条,那是多大的信任啊。
想到信任两个字,古保田脑子清醒了些,“小伙子,你不怕我拿了金条跑了?”
“老人家,要是你年轻个十几岁,或许我真的会害怕。”罗二笑着拿出香烟,给老人递上一只,“当”,银色的打火机,凑了上去把烟点上。
“下个月,我回京城的时候,还会来拜访您老的,这事不烦二主,拜托了。”
美美地吸了口烟,古保田闭上眼睛,把浓郁的烟气,在肺里转了几个来回,娘的,骆驼牌的,许久没尝过了;“好说,要是后生你相信我老汉,这事我担下了,保证让各村拿到好牙口的黄牛。”
说完,古保田瞄了一眼桌子对面,却诧异地发现,那个椅子上,已经没了罗二的踪影。罗二何时离开的,他根本没有察觉。
浑浊的眼睛里,古保田那一丝深深的颤忌,久久没有散去;他能看出,罗二身上萦绕的煞气,相比京城里砍杀革命党的刽子手们,浓烈了太多。
村头古保田房里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还是那么昏暗,也让湿凉的月夜多了点点温馨。
放下心事的罗二,闪出了村子,看好京城的方向,沿着大道快速消失在夜色中;在他的身边,徘徊了许久的大灰,撒开腿也跑了起来。
罗二是幸运的,要知道,再过几个月,“三反”、“五反”的展开,任他手里再有黄金,也没法去买那些作为生产资料的黄牛;而作为牛贩老手的古保田,正好盛下了他的托付。
自己在京城的那个家,虽然没了亲人的等待,却一直萦绕在他的梦里。
该去看看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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