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墙根下的一阵歪风,卷起树叶,可眨眼间就消失的无隐无踪。
‘老鲁’的行动根本就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如同天空中的旱雷,闪过之后,再想要找那耀眼的闪电,已经无从寻找,而他已经和手下飞快的下楼,出现在饭庄门口。
整个饭庄都是饭点的时候,来往的人本来就很多。枪声之后,惊慌失措的人先是蹲在地上,随即脸色发白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
“杀人了!”
在隔壁躲着准备关键时候雷霆一击的毛鸿升整个人都傻了,哪里有这么办事的,杀人还要说两句漂亮话呢?
就算是保密局内部,处决叛徒的时候,除非是暗杀,要是手拿把攥的时候,还少不得瑟地高喊上一句敞亮的话:‘你这个叛徒,死有余辜!’之类的话。
一来显示杀人者的正义感,二来也是威慑。
可‘老鲁’办事太过干脆,干脆到让毛鸿升等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混在人群之中,跟着跑出了饭庄,就算是街头准备伏击的枪手,面对乱哄哄的人流,也失去了下手的目标。
毛鸿升冲出包间,跨步进入郑老大的包间,见人都倒在地上,桌子已经被踢翻,酒菜散落一地,脑门子青筋一跳一跳,已经快发狂了,大吼道:“追!”
能追得上吗?
‘老鲁’和手下们已经到了大街上,毛鸿升来到大街上就已经傻眼了,四通八达的大街可是通往周边的小巷子,谁知道‘老鲁’会钻入那个巷子。就算是看见了,他也担心中了对方的埋伏。济南城,可是‘老鲁’的地头,他比毛鸿升等人熟悉的多了去了。
“毛队,还追不追?”
“把人散出去,先别想着追击,看可疑的人就跟着,我就不信,他‘老鲁’还能成精了不成,在济南城除了日本人的货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再说,桌子是他踢翻的,捂着胸口到地的也是他,可问题是躺在地上感觉很奇怪,郑老大不由地在心里犯嘀咕,挨枪子难道不疼?这方面,他没有经验,江湖人不擅使枪械。可是枪子是能打死人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啊!
说实在的,刚刚被枪口指着脑门子,心脏似乎都罢工了,脑子就白茫茫的一片,啥都不顶用了。这会儿,人走了,周遭虽然还有点乱哄哄的,可这个包厢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感觉好像一条命在阎王爷那里走了一圈,又回来了,郑老大的脑子也渐渐的恢复了清明。
想着刚才见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老鲁’,就是身高体量差不多,还穿着一样的衣服,让人看着像而已。要不是带着帽子,走大街上就要露相了。也就是对方动手干脆,速度快,要不然就会露出马脚。可是郑老大也纳闷,‘老鲁’要是不从日本人的货栈里跑出来,谁也奈何不了他。这等于是一条命保住了。可‘老鲁’为什么要冒险出来和他见面呢?
这里面透着古怪,郑老大真想不出来‘老鲁’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着空气中没有血腥味,脑袋肯定没有中弹,胸口也不疼……
不过很快,郑老大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鞋子,一双很普通的玄色老布鞋,在往上看,是扎好的裤腿,显然是穿着免裆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打扮,可是郑老大的眼珠子都快瞪圆了,脑子里一下子联系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老鲁’。
就像是猫踩在羊毛毯上,‘老鲁’一步又一步走进到郑老大面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反倒是郑老大不争气的心跳声,仿佛是在耳边打鼓似的,咚咚咚,咚咚咚的一通乱响。
连呼吸都小心谨慎的郑老大真不愿意和‘老鲁’面对面,而他现在正好躺在地上,撞死仿佛是唯一的选择。
郑老大还是保持着刚才‘中弹’的样子,心里头一阵气恼:毛鸿升啊!毛鸿升!你个小兔崽子,不会看老子有没有死,就撇下老子跑了。连队友的死活都不顾,爷们还能把好好的把后背让给你吗?之前说好的:有你在,不会有事。老子大难临头了,还说不会有事?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毛鸿升没有义气,要是郑老大当时站起来的,一甩袖子高声道:“没事!”
估计毛鸿升也不会撇下郑老大追出去了。‘老鲁’对于保密局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毛鸿升的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追上‘老鲁’,然后干掉他。
也是郑老大打着趁乱逃跑的心思,这才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是装死,现在还是装死。
可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里面的委屈也只有郑老大自己知道了。但他心里头还存着侥幸,希望能够蒙混过关。可‘老鲁’毕竟是老江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样装死装的很辛苦的郑老大,反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虽说天不热,但躺在地上也舒服不是?该起来了。”
郑老大还是没动弹,连呼吸都摒住了,就期待‘老鲁’能够离开,把他当成个屁,给放了。
“行,连呼吸都摒住了,那就憋着吧!”
郑老大还是不见动弹。
‘老鲁’继续自顾自的说:“哎呦呵,还捂着肚子,是胃疼?要不要给你治一治?”
眼看再也装不下去了,郑老大睁开眼抬头打量着‘老鲁’,后者居高临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一脸的欣喜。
郑老大嘟哝道:“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江湖人,你‘老鲁’前程远大,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
“你猜?”
‘老鲁’促狭的样子很欠揍,要不是郑老大不把握周围还有没有‘老鲁’的帮手,他早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钵头大的拳头往‘老鲁’那张欠调教的脸上招呼过去了。
可惜,势比人强,郑老大自从在军火库一败涂地之后,心里头的那点江湖人的小骄傲和桀骜不驯都被无情的现实扯碎了,反倒是江湖人的狡诈,还留在骨子里。
见郑老大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老鲁’似乎心下不忍的褒扬了一句:“你是个人才!”
郑老大很无解,他怎么就变成一个‘人才’,而他对此还傻傻的一无所知!
人才,是一个很高端的名词,自然和江湖人是绝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郑老大横着眼,一点都不感激‘老鲁’夸奖他是个人才的好意,反而他坚定的认为对方是用一种很高深的嘲讽技能,对他的尊严发起了很玄妙的攻击,他的心灵受到了损伤,尊严受到了忽视……总之,郑老大活了四十多岁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一个男人调戏的愤慨。
郑老大斜眼看了门口方向,好像有人站在边上,就露出一点袖子,这让他想要个‘老鲁’长点教训的心思下去了不少。为了摆脱自己的窘境,郑老大开口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死?”
‘老鲁’笑道:“多稀罕呢?这么近的距离,枪手会落空?是我,让人开枪的,但是嘱咐了不能让你受伤。怎么样,够朋友吧!”
郑老大嘴都快抽抽起来了,你让人拿着枪在爷们面前指着爷们放枪,吓唬爷们……这算哪门子的朋友?你家对朋友是这么待客的?
嘘——
‘老鲁’有点神神叨叨的,脸上浮现的都是一种猫捉老鼠的戏弄表情,一脸得意道:“听见了吗?”
“好像是巡警的哨声——”
郑老大不过是为了附和而已,他能分辨不出来巡警的哨声是什么样的吗?听的都是真真的,来不得一点虚情假意。
‘老鲁’挑眉道:“不,是城防营!”
这会儿功夫,郑老大也大概猜到了‘老鲁’的心思,他要给保密局一个教训,或者是给他的主子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郑老大反而成了他对付保密局的诱饵。想明白这点,并不难,郑老大却感觉自己的人生之路太难了,为毛自己到哪里都只能是诱饵的身份?连个猎物都算不上,这也太打击人了。
“老郑啊!你这个人看来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优点,我有必要给你开解一下。”‘老鲁’好为人师道:“你手下的信息渠道依托情报,拥有不错的消息来路,三教九流都有来往,做一个江湖草莽可惜了——”
郑老大还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被埋没的地方,他从小就是跟着师傅练武,年轻的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英俊的镖师,然后迎娶小师妹,接过老镖头的位子,走上人生巅峰……可惜……他满腔的热情最后却在婚礼上变成了怒发冲冠,小师妹是新娘这没错的,可是为毛新郎不是他!
用文化人的话来说,他的性格被现实打击的扭曲了,从此走上了自甘堕落的不归路。
‘老鲁’心头暗暗恼怒,他一个半文化人,难道和江湖人就真的一点没有共同语言?
郑老大死鱼一般的眼神,也让‘老鲁’一腔的喜悦被泼上了狗血似的,变得诡异起来。算了,实话实说吧:“老郑,兄弟现在跟着日本人混,你或许不知道戴老板的性格,他是容不得手下人有任何一点瑕疵的,尤其是在信仰上……你明白吗?”
郑老大摇头,随即连忙点头。
不管是被收买也好,被威逼也罢,总之‘老鲁’叛变了,成了保密局除掉的对象。
这一点郑老大很清楚,他出现在这里,也是毛人凤锄奸计划的一部分。
见郑老大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老鲁’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说实在的,日本人给得起钱,胆子也大,可是有一样不好,都是一根筋,榆木脑袋不开化。再说了,兄弟总要发展人手,处处仰仗日本人也不是办法,得要自己的班底。老郑,你有人,有关系网,你我联手,将来在这齐鲁大地上,必有你我兄弟二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青帮祖训,可不能给洋人做事……”
“你不过是顶着青帮身份的水匪,碍着青帮什么事了?”
‘老鲁’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蹙眉道:“我们得走了,这里也不安生。”
跟在‘老鲁’身后,郑老大苦笑连连,他感觉很不好,周围的人智商似乎都比他高,反而他像是一个傻子一个打着小算盘,却没想到自己的傻模样一点不落的都让人看了去。就好像是站在人群里的一条狗,自以为聪明地谋划着人生的重大计划。
可到头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罢了。
郑老大其实也知道毛鸿升不过是刺杀‘老鲁’的一队人马而已,毛人凤还有后手,也不简单,他看出来了双方很高深,就是想不透为什么这么高深了,还要玩弄自己纯真的感情。感情周围都是聪明人,就自己一个是傻子啊!
有一种忧愁,萦绕在心头,浮上了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