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不是阴谋被戳破之后的无地自容,也不是盟友关系的破裂,在政坛多年,一直享受抹布待遇的革命党人,自然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实力,自然没有尊重。
不过这次却有点意外,中间夹杂了人情。
站在孙大先生的立场,这是一次没有经过他允许的私自行动,但不见得别人会这么想。关键是王学谦会怎么看浙江的这次兵变,‘国党’本来就是一个破落户,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王学谦的目的是什么,是清除浙江内部的不同声音,乘着这个机会打击异己。
作为一个政客,孙大先生绝对不会相信,王学谦连借力打力都不会。
这是一个政客的基本功,好不好?
在表示心迹的同时,孙大先生最琢磨不透的是王学谦的态度,他想要这场表面的危机,用来解决政权中更多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现在还不会爆发出来,但小病会拖成大病,王学谦很可能会重视起来。
‘国党’退出浙江,并放弃所有成员,这个不是谈判的重点,重点是‘国党’能够协助王学谦做到什么程度。
王学谦的敌人可不是只有一个张静江,可以说,张静江的存在不过是王学谦执政浙江的一个小麻烦,民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地方势力的存在不可谓不大。
王学谦如果想要撑着这次机会,对政敌落下刀子,孙大先生不但不能反对,甚至还要配合着将这些和‘国党’没有关系的浙江地方势力,划拉到‘国党’阵营里,不需要太多的手续和运作。只要孙大先生站出来说一句“这些人也是这次杭州兵变的谋划者……”
虽说,这已经是强人所难。
可孙大先生不得不答应这样的条件,因为他别无选择。
不过这些都是孙大先生心里的想法。站在窗台边上,看着夜色正浓。心头不由的染上一层忧怨,但愿王学谦不会狮子大开口。
如果王学谦一定要意气相争,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让‘国党’在浙江明面上的人手损失的多一点而已。至于,王学谦是否能够接着这次机会,一棍子打死‘国党’?这恐怕是异想天开了,‘国党’是一个遍布民国的政党和组织,王学谦的影响力还不足以覆盖整个民国。至于‘国党’在上海的高层,他们都是有着丰富跑路经验的在野政客,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
这其实是一个忧伤的故事,如果有记者采访孙大先生,你和你的政党最擅长的是什么?
孙大先生恐怕会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很哀伤地开口道“是发动群众!”
当然这样的鬼话,连他自己都是不会相信的。
‘国党’这些年的成员是怎么来的,估计连孙大先生都会很怀疑新成员的信仰,那是十块大洋一个卖出来的。至于成员对组织的忠诚度;成员对政治理想的支持度;成员对政党的支持度……都是不能计较的事。现在是民国了,不是满清时期。驱逐鞑虏,这样的口号还很好用的时候。
讨伐军阀?
军阀还是民国的实际控制者,是被国际社会承认的民国政府。而孙大先生的身份恐怕是‘武装头目’、‘反对派首领’……反正走不到明面上来。
最后。剩下一个‘国党’高层都非常熟悉,非常有心得的技能,就是——跑路。
这不,今年就跑过一次,从临时总统府,还有陆军司令部,党部……都一窝蜂的从广州逃到了上海。
用一句方言来演示这场毫无征兆的灾难,没有预演,也没有组织。但‘国党’上下的表现是——齐刷地———保存了几乎所有的核心成员,这不是巧合。而是经验,是实力。是保存‘国党’多年饱受打击,而从未元气大伤的法宝。
可实际上,不管是孙大先生,还是‘国党’的核心成员们,都认为‘国党’已经日暮西山了。原因很多,最关键的还是内斗,从来没有执政经验的党派,在辛亥革命之后一下子登上了民国的政治舞台,成为最大的党派。
包括南方数个省份,湖南、浙江、云南等政权的入手。
‘国党’内部就出现了争斗,实际上,当年的袁世凯就不是打压‘国党’,作为一个毫无执政经验的政党,‘国党’的未来也不被人看好。尤其是在出现了章太炎和孙大先生的骂战;陈其美和陶成章之间的敌对,最后刺杀了已经是浙江督军的陶成章;孙大先生和黄兴,这两位‘国党’最重要的创始人之间的反目……
而此时的‘国党’面临的外部环境极其恶劣,首先,作为民国实力最弱的政治团体,‘国党’缺乏真正地方政权和军队的支持,却拥有议会的多数席位。就像是手中拿着巨宝的孩子,站在了大街上一样,根本无法守住政治果实。
两次护法战争,让孙大先生获得了声望的同时,却失去了内部元老的支持。
像胡汉民、汪兆铭、张静江等人,都不能算是同盟会的创始人,更不是核心圈的政客。而孙大先生却因为无人可用,只能提拔起来。可不得不说,‘国党’已经气数已尽。当然,这句话用在别的地方是很妥当的,但用在‘国党’身上却不够严谨,作为在民国总是在绝地之时获得生机,习惯了‘咸鱼翻身’的党派,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还是很不好说的。
面对孙大先生发来的电报,王学谦笑眯眯地看完之后,并没有表示立刻执行,或者勃然大怒。因为,对于‘国党’他是非常有发言权的,这是一只在民国政坛打不死的小强。直到他们遇到了终极对手……无产阶级。
这是一个立场决定最后成败的斗争,短期内,‘国党’并不会失势,反而将会迎来一个飞速发展的契机。
这是王学谦无法阻挡的,因为北方列强的支持,让‘国党’一下子获得了足够的人才培训,军事支持。加上响亮的口号,不切实际的强国论,至于是否能够办到,很多人都不去关心。因为华夏的文明领先了世界两千年之后,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羞辱,民族的情绪需要释放,需要宣泄,将压抑了几十年的国民情绪一下子引爆起来。
这个时期,任何一个阻扰的强权都无法承受这种全民意志。
而王学谦去宣扬更嘹亮的口号,肯定是来不及的。‘国党’已经将强国论说了几十年了,口号越来越玄乎,似乎让他们上台,民国就会跻身世界之林似的。
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王学谦是冷静的,正因为这种冷静,让他觉得为难起来。杀一个张静江无所谓,这个人‘文不能治国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江山’,最多是一个人才,还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人才。
孙大先生发来的这份电报,其实是一封长信,通篇近两千字,赘述了很多他也无法顾及的方面,同时也为张静江的错误作法提出了道歉。最后是一封转交给宋子文的电报。
孙大先生此举有将皮球踢给王学谦的意思,打打感情牌,不过他也只能这样。
张静江他想要保,付出一点代价也能接受。
不仅仅因为张静江对他是忠心不已,更因为他在早年将张静江竖立成了‘国党’典型,是模范代表。什么‘民国奇人’,‘二哥’之类的称呼都是出自他口。
可是他想要保,但最终的裁审权在王学谦的手里,这就给他一种使不上劲的憋屈。
只能让宋子文出面,而宋子文在宁波的住处,已经被严密的监控起来。不仅是宋子文,胡汉民和他住一起,自然也是没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一方面是了安全考虑,另外一方面当然是为了保密,防止这两人因为知道了王学谦的计划而对张静江通风报信。
不过,那是在张静江发动兵变之前,现在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但和外界通电报的权限还是没有的。至于夏寿田和杨度,这两位倒是乐的清净,他们也是能够静下心来的人。
在等待了半天之后,王学谦叫来了陈布雷,将那份电报原原本本的交给了陈布雷,只是在电报的最后用红笔划了一个圈,并伴有一个大大的阅字。圈阅,并转交宋子文。
这是王学谦表示的态度,同时他这时候已经不方便和宋子文公开见面,私下也不太合适。再说,王学谦马上要忙碌起来。杭州的兵变造成的动乱一个晚上就坚持不了,但后续的补救措施,惩罚都不能忽视。是需要公审,还是不公开的处理,都需要王学谦去思考。
虽说戴笠很好用,对于王学谦来说,就像是一条长相凶恶的狼狗,彪悍,迅速。只要王学谦一个眼神,撒开套在戴笠身上的绳子,就像是一头猛犬一样,张着嘴,亮着牙就冲出去了。
可戴笠又是一个太喜欢表现的家伙,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地不消停。能把小案,办成命案的小题大做。杭州城已经抓了快上万人了,还不消停。警察厅的人已经去湖州、嘉兴等地四处拘捕‘可疑人物’,让这家伙继续下去,浙江的动乱还真有可能发生。不得已之下,王学谦先给戴笠下了一道死命令,仅限于兵变当天的胁从,其他人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