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余云岫的立场,张山雷、李云书等人自然是不可信的,因为这些人是伪科学的权威,至于名医丁甘仁,也不能相信,别看丁甘仁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从站在的立场来说,丁甘仁也是在余云岫的对立面。
让王学谦、陈光甫做裁判?
他们都不是学医的,连自己生病都弄不明白,还要请医生,能当裁判吗?
想来想去,只能找沪上名医唐乃安了,毕竟唐乃安是学西医,阶级立场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余云岫想到这里,顿时心清目明,仿佛一道关闭的大门被打开了,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坦途,这才躬身对唐乃安说道:
“还请唐兄做一个见证!”
唐乃安在王公馆里先是丢了面子,主要是自己仪表不得已造成的,怨不得别人。然后混了一顿晚饭,说不上丰盛,但王公馆的口味清淡,几样小菜不算名贵,但却能让人食欲大开,显然是用心烹饪的。
晚饭过后,唐乃安喜欢喝上一杯咖啡,不抽烟。
当然,不喝咖啡,喝茶也是可以的。虽然王公馆是唐乃安潜在的大客户,但是眼下的情况,并不适合他拉拢和王家人的关系,他准备喝上一杯茶,东拉西扯的说些客套话,就准备告辞了
可没想到飞来横祸,被余云岫给缠上了。
茶水不烫,但唐乃安还是被不安分的余云岫给吓的将口中的茶水喷的出来。怕什么,来什么。这个余云岫难道和自己有仇吗?唐乃安眼神不善的看向余云岫,可后者压根就没有做错事的心态,反而眼神坚定,用力抿嘴。对唐乃安点了点头。
这个表情很容易理解,是个自己打气,也是给唐乃安打气。只不过很多人都不习惯余云岫的做派,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同胞,而是来挑事的小鬼子似的。
唐乃安气的牙花子疼,心里一个劲的嘀咕:“我和你有这么熟吗?”
这倒不是余云岫故意为难唐乃安。而是这位天生就有种自来熟的本事。从本质上来说,余云岫并不是一个坏人。虽然这位回国之后,从扮相,上窜下跳的折腾劲,很难把他当成一个正面人物。
其实余云岫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热心人,朋友很多,只要和他接触,在很短的时间内,都能将他当成一个知己看待。唯独在中医的立场上,他仿佛吃了枪药似的,逮谁都不放过。
甭管在国内,还是在日本求学的时候。余云岫在同学之间的印象都是乐于助人,有时候连不认识的人,都像亲兄弟似的帮助。不求回报。确切的形容,他就像是当好人过瘾似的,不让他当好人,他就跟谁着急。还有一点让别人钦佩的是,余云岫求学的时候很穷,有时候穷的一天到晚只能喝粥。但也不会妨碍余云岫做好人的决心,另外他学习刻苦。就算是饥肠辘辘的喝了一个月粥,但他对于知识的渴望。求学的认真态度,让人惊叹,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无弹窗广告)
在那个时期,他的男神是北宋名臣范冲淹,在他的理解中,范仲淹就是喝着稀饭,刻苦学习,终成一代大师的。
之后,同盟会在日本扎根,带来了新的思潮,还有革命的火种。
余云岫觉得国家有希望,只要朝着‘孙大炮’忽悠人的路去走,是能够让国家繁荣富强的。
出于对于知识的敬畏,让余云岫还是觉得‘孙大炮’稍微差一点,而在日讲学的国学大师章炳麟,用浩瀚的学识折服了他。当然,章炳麟是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像余云岫这样的认死理的‘二愣子’,他说什么也不敢收的
。但并不妨碍章炳麟在余云岫心中的高大伟岸的形象。
可是,这个晚上,他注定要失落,要悔恨。
因为他首先被同行所遗弃,唐乃安不冷不热的反应,让他心头凉了半截。还有主人王学谦,你可是‘章公’的弟子啊,说不定是关门弟子,是要继承‘章公’的道统的人啊!
怎么能站在伪科学的一遍,反而见他像是仇人似的?
有没有搞错?
一般人要是被这样奚落,看轻,不免有点心灰意冷,甚至拂袖而去的负面情绪。可余云岫不这么想,他想到的是:吾道势孤,难以得到认同,更应奋发图强,斗争不熄。
别看张山雷,李云书几个中医名家,表情坦然自若,那是不知道余云岫的想法。要是知道了余云岫的真实想法,洞悉他的内心世界,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多半也没用,该破功,还是得破功。谁说医生不能打架了,只是没有把人逼到绝境。
好家伙,这都没完了。说起来,张山雷几个也是倒了血霉了,被余云岫给盯上。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尤其是余云岫,只对中医有偏见。真要是张山雷几个转行了,去卖小馄饨,说不定余云岫还会心里过意不去,天天照顾他们的生意。
唐乃安期期艾艾的不想答应,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好拉着主人出面做挡箭牌:“余老弟,你我都是医生,今天能聚在一起,并非刻意,而是有更重要的事。主家女眷贵体欠恙,争论正统科学,似乎不太合适?”
“看病比试两不误,我不认为是个错!”余云岫固执道。
唐乃安哼哼了一声,心说:“遇到你,就是个错。”
无奈之下,唐乃安只能求助于王学谦,虽说他对王学谦也不太感冒,可在场的,能治住余云岫的也就只能是王学谦了。毕竟这里是王公馆,有句话怎么说的,我的地盘。我做主。
还轮不到余云岫在这里说三道四,装尾巴狼。
别以为余云岫是一个劲,就是脑子缺点啥的主,这位只不过是太偏执。性格上倒是和梁启超差不多,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从唐乃安敷衍的态度中。他早就看出了唐乃安是个‘叛徒’,说‘叛徒’不太妥当的话,就是混迹在科学中的墙头草,早晚要叛变的主。
他也知道,就几个医生,主人没说话。他们是不敢做主的。
而此地的主人,无疑是王学谦。
其实,在内心中,余云岫对王学谦的感观是挺好的,不为别的。就因为王学谦是章炳麟的弟子,就足以高看一眼。脑筋够用,除了脾气臭了一点的余云岫,知道一旦王学谦开口,这场比试就要泡汤了,于是抢在王学谦开口之前,他抢先道:“王博士,在下在东京就追随章炳麟先生。对先生和其才学品行,都是敬重不已。”
这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王学谦听着好像这个余云岫似乎和他有些渊源。
这渊源。说起来就是从章炳麟开始算起。难不成余云岫是章炳麟的弟子?正因为知道自己老师收弟子的尿性,为了能够看王家的典籍,死乞白赖的收了他当关门弟子,他才会怀疑余云岫的身份。
真要是章炳麟的弟子的话,余云岫就该是他的师兄。做的太出格,容易让人说闲话。尤其是章炳麟的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可他又不愿意让妻子成为试验品。就为了证明西医中医,谁是骗人的。就让陈婉怡当小白鼠?
他也不乐意啊!
就算他不乐意,岳父陈光甫会乐意吗?还有岳母呢。一大帮子人盯着,陈婉怡心里会怎么想?
“余医生,其实唐乃安医生已经诊断过了,西医的方法我看没必要再用一次了。再说,内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劳顿……”
“不劳顿!”余云岫脑子又处于狂奔阶段。
陈婉怡也听出来了,这个余云岫可能还和丈夫的老师章炳麟有些交情,民国是讲究师承来历的时代。为丈夫考虑,她才开口道:“子高,我觉得多一个医生诊断,也不算太麻烦,再说也多了一份保证。”
既然陈婉怡都这么说了,王学谦就算是再不乐意,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太让妻子难堪,就答应了下来。
陆士谔除了一身的医术之外,也会拳脚功夫,平日里喜欢打内家拳,强身健体
。一站出来,身上迸发出祥和中正的气息,给人一种难以质疑的说服力。
余云岫撇撇嘴,嘟哝道:“装神弄鬼!”
好吧,陆士谔不生气,他也知道,就是自己气死也无济于事。
反而低声的询问了一下陈婉怡的‘病情’,看了面色之后,就开始诊脉。在唐乃安已经确诊过的前提下,只是没有公布答案,才走了这么一遭。其实真要是大病的话,唐乃安就不会那么坦然自若的吃饭喝茶了。
而且看主人,面色不但没有忧愁,反而眉宇间透着一丝喜色。
中医不仅仅是看病救人的本事,还有一种察言观色的能力。切脉之后,陆士谔顿时心知肚明,嘴角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陈婉怡低声道:“恭喜少夫人,脉相平稳有力,要为夫家添丁加口了。只是少许的不适,过些天也会消除,在下给少夫人说几个小窍门,身体的不适也会减轻……”
因为是比试,余云岫自然要站的比较远,只是远远的看着陆士谔说话,却听不到对方的谈话类容。
不过,这位也不难受,反而心中坦荡,公正是不容诋毁的法则。
等到陆士谔回到了几个同行之中,几个人低声窃窃私语之后,都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几位就怕是疑难杂症,一时没办法确定主次,难以下方子。可如果是喜脉,这玩意就算是个三脚猫的中医,也不会看错,太简单了。这种表情落在余云岫的眼中,反而成了一群故弄玄虚的中医骗子,反而吃定了他似的,让他怒气值蹭蹭的往上涨。
余云岫自己给自己提气,挺起胸膛,脚步沉稳的走到陈婉怡的面前,虽然坐在‘患者’身边的王学谦对他并没有脸色,但余云岫的内心是不虚的,也不知道该说他是无知者无畏才好呢?还是胆大无心。
总之,余云岫大大咧咧的就坐在了陈婉怡的对面。开始了问诊的步骤……
其实他并非完全不懂中医,在获得公派出国去日本学医之前,他还在国内学过几年中医。对中医基本诊断方式还是手拿把攥的,在病情诊断上,中医确实有西医难以达到的方便
。可余云岫又逗逼了,他为了彰显西医的科学,放弃中医的诊断方式,采用西医的诊断方式。
王学谦看着余云岫严肃的表情,在后世,别说是病人,就是没病的人,进入医院,在一大堆仪器的扫描下,就能找出一大堆的病根来。可眼下是民国十一年,超声波探测闻所未闻,就连‘x’光机拍片都是高科技,医生的手段仅限于经验和对患者病情的了解层度上。
很快,余云岫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因为他也感觉到他的‘患者’其实不是病了,而是怀孕了,应该是早期孕症。
用西医的诊断方法很简单,量血压,听手臂静脉心跳,然后……
因为余云岫发现种种步骤下来,并不能体现科学的价值。或者说,体现不出科学的光芒出来。真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孕妇,还用的医生来诊断?再说了,能够引起血压变化的病就不少,心跳加快的病就更多了。无法用科学的理论去解释是怀孕。这就让他犯难了。
看肚子?
似乎不太大,如果有三个月,就应该能够听到胎儿的心跳声。这是一个很冒险的想法,因为很多人都反感,对用听诊器听女眷的腹部。男女授受不亲,没有那个大户人家习惯西医的这种诊断方法,经常会被当成耍流氓。余云岫决定铤而走险,冒险赌一把。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王学谦夫妇都是留学欧美的社会精英,陈光甫是弗吉尼亚州立大学毕业的,应该能理解,科学对于一个社会的进步是多么的重要。
余云岫开口道:“我需要听腹腔……”
唐乃安听到这话,顿时捂着脸,心说:这货要倒霉。
陈婉怡听到余云岫的要求,也是有些抹不开,脸颊一下子就涨红了。
王学谦紧锁眉头,觉得让眼前这碍眼的货放肆,就是一个错。
可是王家并非是普通人家,王学谦身边的警卫,就连陈婉怡身边都派了保护的女保镖。没主人发话,余云岫的脸上就挨了一拳,一声惨叫过后,就听钟文豹愤怒的叫嚷道:“老小子,敢来王公馆耍流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