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一个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会喜笑颜开,心情愉悦。为别人祝福的同时,收获自己的欢乐。
高凌霨就是其中之一。
原本,他以为凭借自己在政府部门的职务,堂堂总理的显赫门庭,好言好语的,还怕请不动一个美国的副总统?
高凌霨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美国总统很牛掰,但是美国副总统?也就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才会把柯立芝当成香饽饽,可是和柯立芝的接触之后,他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原本以为很容易搞定的柯立芝油盐不进。开口闭口的私人身份,和政府无关,说话的意思显然是不太喜欢突然蹦出来的高凌霨,有赶人的意思。
民国的外交延续着清朝留下来的习惯,对于洋人的到来,总是大气十二万分的紧张。
落在高凌霨的身上,这种对洋人的畏惧,警惕、和过于紧张的心情并没有缓解。
他需要知道柯立芝来民国的真正目的,绝对不相信,他不过是为了陪同一个老的行将就木的老商人才来的民国。不会带着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吧?
就像是平静的山村,闹起了土匪;银库里摸进了小偷新婚之夜里,洞房里闯进了流氓……
不管是任何和善的外表下的掩饰,都已经无法取得民国人的信任。因为洋人做出来的龌龊事,简直就是罄竹难书,不管是商人,外交使节,甚至是传教士,都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对于毫无反抗能力的民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奇怪的是,民国自从成立,到最后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似乎也没有迎来真正的大人物的到来。几乎这段历史中。看不到任何一个国家的元首到访的纪录。
或许是列强也知道,他们在民国不受待见,还是另有缘故?
所以,柯立芝的到来,就成了大书特书的原因。另外,高凌霨在曹锟的政府中,虽然位居总理,可是他这个总理和前几任的总理相比。不过是一个‘添头’一样的存在。反正曹锟贿选,这样的荒唐事,在民国国会都已经高票通过了,更何况是一个贴着曹家标签的,不知名的政客?更多的是他给人的印象是曹家人养的一个奴才。曹锟在政治上,既没有打算开疆扩土,对平叛也兴趣寥寥,唯一的对手就是和同属北洋却彼此都不对付的张作霖窝里斗。
一个不被重视的副元首,副总统的出现。或许对于像英国、法国等列强来说,不过是很平常的外交交流。但对于民国,或者说对于曹锟来说,已经是上升到了政绩。带领国家走上富强之路之类的境界,绝对不能马虎接待。
可柯立芝说的口都干了,就是没人相信,他来民国,只是陪同老约翰。或者说是来抱洛克菲勒家族的大腿。
在美国,柯立芝就是想要接近老约翰,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因为美国的选举中,总统的年纪会稍微大一点,而副总统却会选择非常年轻的人担任。比如说。当初罗斯福家族的西奥多罗斯福,要不是麦金莱总统被刺杀。他才四十来岁的年纪,是绝对无法在正常竞选中。击败竞争对手,当选美国总统。但如果是替补,副总统,竞选合伙人的话,就不一样了。
总不能总统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找个副总统比总统更老吧?
那么作为替补,还有什么意义?
年轻,身体好,这才是副总统的合格要求。
要不然,富兰克林罗斯福也不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成为詹姆斯米德尔顿考克斯竞选伙伴,竞选总统。如果当时民主党竞选成功的话,富兰克林罗斯福就成了詹姆斯米德尔顿考克斯的副总统。所以,副总统的名气,名望,年纪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需要够年轻,精力充沛。
柯立芝还不到五十岁,作为一个政客来说,年纪并不算大,是最有野心的年纪。
他怎么会放弃亲近老约翰的机会?
听到老约翰要去浙江的宁波,二话不说,就带着私人助理,副总统的专职保镖一大帮子人,跟着去了浙江。而高凌霨只能也捏着鼻子跟着去,他当然知道去浙江宁波是干什么。不就是王家要办喜事吗?在民国境内,什么样的豪门办喜事,需要总理亲自当场庆贺?
高家,也是天津的豪门望族,他又是年少成名,心高气傲自然是少不了。
心里头憋着一股火,念叨着王家几百年的豪门望族,成色到底如何?
总以为余姚那种小地方,怎么比得上天津的繁华?就是有些名气,也是在当地有点田地,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土豪地主的角色。他和柯立芝乘坐的是军舰,民国海军虽然已经有不听调遣的趋势,但是总理开口,要一艘船,还是能安排下来的。
船出长江口入海,王学谦乘坐的火车就已经到达了杭州。等到他们抵达宁波之后,就已经晚了一天。从镇海港口下来,沿着甬江,北岸是镇海古镇,千年古城。而在南岸,确实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处都是建设的道路,打桩机发出一阵阵的黑烟,思绪将高凌霨仿佛带到了年少时候,天津刚刚发展的时候。
那时候,租界里也是热闹非凡,建筑日新月异。
而宁波的动静,似乎一点也不比当年的天津小。
紧接着,在眺望甬江尽头,他看到了一座铁路桥,正在日夜赶工,加班加点的施工。
对此,柯立芝再熟悉不过,就像是美国的东部,尤其是在新英格兰地区,当初铁路兴起的时候,新兴城市一下子从农业小镇,转化成了巨大的生产力。
在柯立芝的眼中,宁波拥有港口的便利,如果加上铁路。那么将来的前途就不可同日而语。至于资源匮乏,这对于港口城市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离开镇海的时候。柯立芝说了一句话:“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上海!一个更年轻的上海。”
上海!
即便高凌霨在心里,并不愿意承认上海在民国的地位。但是占据民国贸易半壁江山的上海,不仅在港口吞吐,财富的积累,城市的规模都要比天津上一个层次。长江沿岸十来个省份的贸易,加上都是富庶之地,已经是得天独厚了。
可是柯立芝却将宁波比喻成了另一个上海?
这才是高凌霨心中震惊的原因。
像柯立芝这样层次的人物,绝对不会信口开河。从表面上看,宁波绝对没有比拟上海的地理优势。尤其是城市规模。上海的法租界,每年投入市政设施的资金就达到220万左右,公共租界的投入比法租界还要多。一年500万市政投入?
这是钱堆积出来的城市。
宁波有这个可能吗?
没有,绝对没有。高凌霨其实在听到柯立芝的评论之后,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有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却因为说话的人的身份的绝高,而让他在之后开始怀疑起来。
余姚,坐落在江南水乡的宁绍平原之间,境内多丘陵。土地肥沃,人口密集。但这仅仅只能说明,这个地方的人生活相对富足一些。按照原本的行政划分。余姚是属于绍兴府的。历史上,也有过几次变迁,但是从清末开始崛起的宁绍财团,对于地域的认知并不是那么严格。
尤其是宁波独立市成立之后,余姚连同周围的几个县被归入了宁波的行政区域之中规模越来越大。
还有就是宁波和绍兴的商团,一直以来都是互通有无,地区观念并不是太深。
江南的夏,热烈,站在土路上。放眼望去,一片田园风光尽收眼底。
高凌霨有些鄙夷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像是一个富家公子,走在了平民窟的心情。顿时将王家看轻了几份。随着进入余姚,距离王家越来越近,道路上往来的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路上的人,大都是喜气洋洋的,质朴的眼神中流露出在官场绝对看不到的真诚。
“太不可思议了,高,您看,那是石头做成的大门吗?”
高凌霨的脑袋抬出车窗,顺着柯立芝手指的方向看去,汽车还在继续颠簸,但是眼前的一切,仿佛将他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来。
高大的石头牌楼上,痕迹斑驳,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致知成圣》
《立言明心》
汽车通过一个有一个的牌楼,就足足走了五分钟左右,虽然因为快进入镇子,往来的人多了一些,汽车走不快。但是给高凌霨带来的震撼,绝对不是那几块牌楼那么简单。
“太奇怪了,看上去像是一座石头做成的大门,要是一个城市的大门如此恢弘,那该是多大的一个城市?”
柯立芝纯粹是来抱大腿的,当然抱的是老约翰,除此之外,他将这次民国之行定义为旅行。
没有政治目的一次异国之旅,如果是哈代总统的话,或许并不会喜欢这样的旅行,但是柯立芝就不一样了。他没有哈代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形象也更接近于一个虔诚教徒的规范。
至少,在柯立芝的身上,拥有共和党人固有的保守,但同时也像是一个清教徒一般,没有任何不良的丝毫,他是负面新闻的绝缘体。
高凌霨想了很久,也没有好的措辞解释,硬着头皮说解释:这种独立的,建造在道路两边的牌楼并非拥有实用价值,而是纯粹的一种彰显声望的建筑。但是不同的牌楼也是有不同规格的。
他还指出几个牌楼对柯立芝解释道:“副总统先生,您看,那牌楼是明朝的皇帝下令建造的,是彰显王家的一个祖先,平定了国家的叛乱。另外……”
“太了不起了,这些都是皇帝下令建造的吗?”柯立芝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表现出过于热情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心会让介绍人信心暴涨,这不过是一种谈话的小技巧
可是高凌霨心里头却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在来的路上,他非常轻视王家,以为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乡绅,即便祖上出过一个牛人,但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哪里承受得住他这样的真神?
可实际上,天津的高家和王家相比,就是一个渣。
虽说不敢轻视,可随着距离王家的宅院越来越近,高凌霨的心头的怒火却越来越盛,虽说他的这个总理并非靠着名望而当上的,本来,国会选举中,在上海寓居的唐绍仪才是国会选出来的总理。可问题是,唐绍仪本人根本就不敢来燕京,这才轮到了他。
等于是捡来的一个总理,加上自从从政之后,高凌霨的膝盖越来越软……风评,肯定是差的。
可风评就是再不堪,王家总该出门迎接吧,至少在县城的接待就不应该少了。可问题是,通报的人马不停蹄的去了,可王家除了派了一个管家之外,就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
这种轻视,让高凌霨简直如同置身在在一个火炉之中,全身冒烟了。
远远的,知道快走过所有的牌楼,他才看到了扎堆似的人群,人数不少,在地上还铺了红地毯,看来王家也是有所准备的。
祖上出过儒道四圣,武官下马文官下轿,这种荣誉是从来不缺的。
加上并不知道高凌霨也来,只是知道柯立芝会来,加上老约翰在边上一再表示,柯立芝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民国,不希望引起太大的政治反应。因为华盛顿会议召开在即,柯立芝副总统的身份就回让人紧张,以为美国拉近和民国的关系,是另有所图。
而在牌楼外迎接,只有皇帝的使臣,俗称的钦差大臣才有的待遇,想来想去,王鸿荣才决定在王家的大门口迎接,开中门,规格已经不算低了。
在柯立芝下车之后,王鸿荣作为王家的家主,立刻迎了上去。
他诧异于和‘大鼻子’同时下车的那个华人,看着挺富态,似乎也有些官威。可是在走过的那一刻,王鸿荣伸出的手,就那样穿过高凌霨的视线,仿佛将他当成了空气。高凌霨头皮发痒的听到身后传来王鸿荣热情的祝贺词!
牙根都咬的痒痒的,高凌霨的脸色顿时阴暗了下来。
堂堂总理,竟然被手下的省长给忽视了。这种挑衅,简直让他怒火中烧。仿佛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样,要不是王学谦在王鸿荣的身边提醒道:“欢迎您,柯立芝副总统。”
“父亲,这位是新当选的总理,高凌霨。”王学谦算是补救道。
毕竟是一国的总理,虽然谁也不会把高凌霨当回事,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鸿荣的脸色明显的惊愕了一下,笑容还没有冷去,仿佛像是不要钱的赠品一样,转身握住了高凌霨早就伸出,却被王鸿荣无视的右手:“恕王某眼拙,一直听子高说这一届的政府才俊辈出,高总理能够驾临寒色,简直让王家蓬荜生辉啊!”
“王省长客气,高某不过是侥幸当选,不如王省长众望所归!”
官场的客套话,花花轿子人抬人,自然不会当面怒目相对。
而高凌霨在人群中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蒋方震、胡惟德等人都是他见过几次,有些印象的。不过当初高凌霨的身份有些低,不过是曹锟的幕僚。
原本高凌霨还以为,王鸿荣诚惶诚恐的表情下,至少有些真性情,不过耳尖的他却发现,装过身的王鸿荣对王学谦嘀咕道:“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高凌霨脚一歪,差点扑倒在地上,没想到亮出身份,还是被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