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叫你大爷总行了吧!”
“为什么好事,总轮不上我,这等倒霉事,你老却想起我来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段宏业,王学谦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可是他手中的好牌不多,能拿出去的,基本上都已经拿出去了。留在手里的,也都不适合现在用。
广东,已经成了一个让英国人试水的地方,真要让英国人试水成功,再解决上海的问题,就会变得容易的多。
不合作,但绝对不能给英国人举起杀手锏和屠刀的机会,这次才是王学谦最为担心的事。可眼下,广州城的混乱局面,要是不解决,英国人就有借口出兵,保护广州英租界侨民,维护租界利益等等。甚至把粤商在香港的资产都给冻结了,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一来,广州必然会乱,而实力还不足以控制整个南方广东政府的是‘国党’,必然会成为各方的出气筒。
本来,‘国党’的死活,管他什么事?
可要是眼下,广州城的这堆‘反英’的火灭了,那么对于上海来说就孤立了。卢永祥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和英国人对着干,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所以,思前想后,王学谦不得不做点什么,而做什么,他出面也不好使,只能想起在上海的段大公子。段宏业一脸的惊愕的看着王学谦,嘴唇唏嘘的抖动着,可是他还真没有这个胆量,去广州城闯荡那个龙潭虎穴。
党在当权派的眼中,自然就是乱党一派。
原因有很多,党没有政权的支持,也没有稳定的财源,想要维持他们的号召力,就不得不采用极端的手法。
暗杀。
党,同盟会,都是如此。后来的‘国党’也惯用此技法,这就足够让执政者反感了。于是,不管是袁世凯时期,冯国璋时期,还是段祺瑞时期,对于‘国党’的镇压和屠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段宏业作为段祺瑞的儿子,虽然没有亲手屠杀过任何一个‘国党’,但是出于本能,他还是认为,自己家的老爷子和‘孙大炮’是敌,非友。要是自己一个立场不坚定,听信了王学谦的谗言,傻不拉几的去了广州,说不定刚下船,就该挨枪子了。
段宏业说什么都不肯点头,把王学谦的心里急的团团转,忽然他想起来,要是有两个人能够护住段宏业的话,估计他这次广州之行将会变成有惊无险。
“要不,我给你找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没戏,送死的事,你爱找谁找谁,我就偏偏不去。”
段宏业摆明了不合作,但是王学谦却神神秘秘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阵,随后狐疑道:“真的?”
“哪能有假?”王学谦拍着胸脯保证道:“去广州,是去‘国党’的大本营,给你派多少人都白搭,可是她们两个跟你去就不一样了,就是大总统府,还得求着让你进去。”
段宏业有些心动,但同时心中还是忐忑不安道:“可我这么觉得你这是挖好了坑,就让我跳呢?”
“怎么可能,我们是朋友,是兄弟……”
“得得得,去不去的我不好说,我找个人商量一下。”段宏业也是听出了王学谦心中的焦急,在天津的老爹当初可是嘱咐过他,王学谦的要求尽量满足。
虽然,广州他真没打算去。关键是,段宏业游离在政治之外,让他去帮着段祺瑞跑跑腿还成,真要牵涉到政治的核心机密,他也轮不上。并不是段祺瑞不相信他的这个大儿子,而是段祺瑞觉得,他的这个儿子是付不起的阿斗,小事还能凑合着办,真要让他办大事,肯定是所托非人了。
…王学谦会错了段宏业的意思,还以为段宏业心动了,而是时间不等人,急忙问道:“段哥,小弟这次是实在没辙了,才求你帮忙。你要说找人商量,当然没问题,可是你看,段伯父在天津,他要在上海,我肯定不拦着你。可你要是找卢筱嘉商量,那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卢筱嘉?这么重要的事,我能找他商量?”段宏业脸色古怪道,找卢筱嘉商量大事,不外乎两件,去哪儿风流;还有就是去哪儿发财。除了,这两种情况,他也想不起来,找卢筱嘉还有什么目的。
段宏业瞪眼道:“子高,别以为就你留洋归来,身边都是有本事的人。爷们身边也不是个个是草包,能人也不少。放心吧,不去天津,就在上海。不过我这位朋友不喜欢生人,你在家等我,最多两个钟头,我就回来?”
段宏业不比卢筱嘉那么不靠谱,说话还是有些准头的。
但是要说能够在‘皖系’之中有些影响力,甚至地位的人物,还和他亲近的。除了他叔段芝贵,王学谦也想不出,段宏业还能指望谁给他拿主意?
会不会段祺瑞来上海了?
王学谦突然想到,可是,随即他把这个设想推翻了,要是段祺瑞来了上海,那么整个上海、浙江、江苏都要乱成一锅粥。甚至在保定的曹锟都要睡不好吃不香了。
可不是段祺瑞,又会是谁?
这个人要在‘皖系’中拥有足够的影响力,能力超群,虽然不见得是段祺瑞的左膀右臂,但也是智囊之一。但是在上海,没听说过‘皖系’的几个巨头,南下上海了啊!
实际上,‘皖系’战败之后,曹锟并没有斩尽杀绝,反而采用了怀柔政策,安抚为主,驱逐为辅。
很多原来‘皖系’的大将,都在直系的政府中,继续带兵。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些原来‘皖系’的嫡系大将的军费,曹锟估计是不会负担的。
会是谁呢?
住在法租界,或者是公共租界内,距离段宏业的住处也不远。王学谦忽然间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却让他一直猜不着,要不找黄老板在街面上的包打听,打听一下?
可是一来,必然闹的沸沸扬扬。这人在租界内,隐匿而居,可能有不少仇家。再说,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从何查起?
黄金荣也是人,不是神。
找一个有名有姓的,身高长相,都知道的,或许还不难。可要是让他找一个长什么样,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的,只是可能是‘皖系’中的重要人物,或者说,曾经段祺瑞的幕僚。
黄老板就是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延续他在总探长职位上的传奇了。
不知不觉之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王学谦丝毫没有等待的焦虑和烦恼,反而像是陷入了不断的推断中。层层剥茧,从在逃的皖系高级将领的名单中,他一个个权衡,可能出现在上海的几率。
虽然,信息量很大,但是王学谦忽然发现,他好像抓到些什么了。
忽然一个人的名字,跃入了他的脑海之中,王学谦眼神不由的一亮,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他?”
“会是谁?”
猛地有人在边上开口,把王学谦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段宏业。捂着胸口埋怨道:“我说段哥,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段宏业反而笑起来:“我说子高,你不会平日里总这样吧?”
“怎么样了?”王学谦不解道。
段宏业一展袖子,猎猎作响,有种干脆利落的感觉,不过显然是在京戏里学来的,撩起马褂的袖子,咧嘴笑道:“我都来好一会儿,看你想的出神,就没有打断你。你倒好,还怪我没有叫你,对了,你刚才想什么了,那么出神。还时不时的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太可能的……”
王学谦一笑而过道:“没什么。对了,段哥,你找人商量的怎么样了?”
“什么找人商量,好像我是个没主见的人似的,我不过是出去走走,心中思量一二。”段宏业脸色微红,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的短处,段宏业的短处就是,出身在政治世家,却连政治的大门都没摸到。
反倒需要外人来帮忙拿主意,这是每一个好面子的公子哥都不愿承认的。
不过,段宏业拜访商量的人,却并不是无能之辈,反而是才华横溢。至少,在老爷子的面前,那个人比他都要得宠,有时候他闯祸了,还需要人家劝解,老爷子才会平息火气。
这让段宏业心中难免有些愤愤不平,可是没办法,自己除了能下一手好围棋,儿子女儿生了一大堆,其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人家的。
尤其让他意外的是,在他看来九死一生的广州之行,反而对方认定了,这次是一个机会。而且,孙逸仙就是当初再恨段祺瑞,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他,甚至会以礼相待。
这让段宏业大为惊讶,问对方理由。
可对方的回答,气的他直翻白眼,就说了两个字:“政治。”
就像是老爷子在家里的说法一样,小子,你要是去从政,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说他不懂政治,就明说。至于拐弯抹角的吗?
段宏业不大自然的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了。”
可这时候,王学谦却有些反悔了,要是那个人在上海,可比段宏业更加有说服力的多。
见王学谦欲言又止的样子,段宏业挑眉道:“怎么,子高,你还信不过我?爷们是站着撒尿的主,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数。可你也不能让我做太难的事,最好就送个信什么的,我估计没多大问题。”
就送个信?
送信用得着让一个大活人,费一张几十块钱的船票,最后还折腾六七天去一趟吗?
拍电报不就更加容易吗?
王学谦脸上堆着笑,反而没有了他刚找上段宏业,心急火燎的样子。反而眼神中透出一副兴趣很浓的凑近问道:“段哥,我很好奇,你到底找了谁,就这么一点功夫,就说服了你?”
“这个?”段宏业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没有料到,王学谦听到他答应下来,并没有欢呼雀跃,至少该表现的高兴一点吧?反而,对他去上商量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自己又不好透露对方的来历,毕竟对方的仇家实在太多。
在上海隐匿了这么多天,连门都不敢出。
虽说,王学谦也是一个守信的人,也不是那种大嘴巴,到处乱说的人。可是毕竟,对方的身份太敏感,真要是被仇家知道他在上海,说不定杀手就会接踵而至。
“子高,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段宏业为难道:“算是哥哥亏欠你的,等将来风头过了,我一并告诉你,成吗?”
…按理说,王学谦要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应该做个顺水人情,岔开话题说些别的。可是他的做法,在段宏业的严重,有些不依不饶,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段宏业,眼神清澈中带着无法洞悉的深邃,正当段宏业心虚的躲闪,不敢和王学谦对视的时候。
王学谦突然开口道:“我猜一猜,段哥,你不会介意吧?”
其实,段宏业还是有些生气的,心里觉得王学谦有些不给他面子。
可同时,他也认定王学谦肯定猜不出来,他去找的谁。因为,就是段宏业自己,也是对方联系他,才知道对方来了上海。
可见,保密工作做得又多好。
既然王学谦肯定猜不出来,段宏业也没打算解开谜底,心说:“你去猜吧,我就不信,你还能说出子丑寅卯来?”
就见王学谦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坐姿,开始分析起来:“其实,你刚走的时候,我也有些不得其法,想不透到底是谁,能给你做参谋。后来换了一个思路,让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首先,这个人在伯父面前的地位很重,份量很重。年纪吧,应该不会太大,最多比你大上几岁,这样你们才能说得上话。”
“其次就是眼光,在伯父跟前的,眼光好的,会带兵的不少。但真要说能够看透眼下政治局势的,还真不多。最多不超过三个人,靳云鹏算一个、傅良佐算一个,伯父当然也有这等眼力,不过这三人都在平津,不可能给你建议。那么在逃亡的将领中,或许有一个人,可以给你一个由衷的建议,而且你不会怀疑。”
段宏业其实也非常震惊于,王学谦在他家里坐着想了一阵,就能想出个八九不离十出来。强忍下心头的震惊,掩饰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出对方是谁。子高,你想要‘诓’我呀,我偏偏不说。”
王学谦在分析的时候,一直盯着段宏业的双眼,对方躲闪的眼神,让他认定,自己的猜想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停顿了大概有半分钟左右的时候,这段时间,也是段宏业最为难受的时候,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王学谦突然朗声道:“段哥,小徐将军来上海了,你也不告诉我一下,显得我这个主人没有礼数似的。”
段宏业的眼珠子顿时瞪大了一些,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王学谦,良久才痴痴的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王学谦伸出手指,在段宏业的面前来回的摆动道:“不是猜出来的,是分析出来的。因为伯父身边的人,大部分都不用隐匿身份。甚至连平津都不用出,在燕京城生活也没有大问题。像是靳云鹏,现在还在燕京政府当总理。要说得罪人最多的,那么就只有飞扬跋扈的徐树铮将军了。好吧,你带我去找他吧,说不定他去广州,就不用这样躲来躲去了。”
“什么话啊!我刚答应了你去广州,一转眼,你就变卦了,这不是卸磨杀驴吗?”段宏业不忿的样子,其实还有些担心,徐树铮的政敌,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到处竖立敌人,当然徐树铮也有足够的本事能够睥睨天下人的傲气。
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三岁中秀才。
这样的妖孽,小伙伴都不带他玩的,免得打击自己的信心。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就是在他十七岁时,已经是廪生的徐树铮,毅然放弃从文的坦途,转而弃文从武。
…之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三十多岁,就成了当时燕京城最年轻的陆军次长。
作为一个天才,他看人的眼神乜斜着眼,当然也无可厚非,把周围的同僚都当成土鸡瓦狗,也是情理之中。人缘差,更是显出他的与众不同。平日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开始得罪人了,更不要说,断人钱财,葬送他人前程的事,他也没少做。
所以就是在‘皖系’中,他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再说,‘皖系’一败涂地之后,能逃命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更不要说此时的燕京城和天津,已经是直系的天下了。他要是还敢住在北方,说不定那天在家里就被人一枪崩了。
想杀他的,有多少,根本就没法统计。
倒是直系进入燕京城后,口口声声要杀他的直系将领,就有十多个。
其中嚷嚷的最响的当属直系悍将,冯玉祥。
只不过冯玉祥带兵冲入燕京城之后,直扑徐树铮的府邸,怎奈人去楼空,只能作罢。
“段哥,带我去见徐树铮。你也不要生气,‘国党’的人也不好对付,又是政治联合,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出面,他去,比你去要更合适。”见段宏业不说话,王学谦还以为段宏业不想带他去见徐树铮,说:“你不带我去也成。小弟在上海滩好还有几分薄面,信不信一天之内,我把他找出来?”
段宏业苦笑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算了,我带你去。再说了,徐树铮也在我回来之前告诉过我,只要你猜出是他,就带你去见他。”
王学谦心中一动,想来,一番劝解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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