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过去了。
局势进入微妙时期,卜文君势厚,他现在只需把厚势变为实地就胜券在握,可是,他遇到一个问题,攻击李响右下的长龙,要么大胜,要么大败。如果不攻击这条龙,卜文君只要稳扎稳打,胜利是没有悬念的。只是,如果这样下下去,胜利将会漫长一些。
总之,优势在卜文君一边。
不过,现在的形势,看棋的人是很乐观的,他们的判断几乎是一边倒:卜文君已经大胜,杀了右下那条大龙就行,中盘胜。
李响希望卜文君去杀右下那条大龙的。李响已经看清,右下那块棋,腾挪、挤靠,都极易存活,并且连带把黑棋中腹厚势削去,让黑棋苦心经营的中腹被白棋长驱直入。
当然,李响右下的白棋风险是有的。
“啪!”
经过长考的卜文君没有理睬李响右下的白棋,他转而在右上角打入一子。
好棋。
不愧是江都第一高手。下棋,不是图一时之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冷静!既然没把握,何不求稳?赢棋又没说看谁的赢棋速度快才算英雄,目的只一个,就是赢棋。
所以,卜文君很稳重地选择右上角落子。他略算了一下,保持盘面十目的优势,就没必要冒险。
见卜文君没有冒进,李响知道这个对手很难缠,比孟谷龙强一个档次。李响补了一手棋,既然对手没攻击右下角这块棋,就别留后患,补活了。
可是,落了后手,李响的劣势顿时扩大了好几目。卜文君在右上“拆”,李响又应了一手。走了十几手,李响估计下形势,盘面有十目左右差距,现在有必要采取一定的攻势了。
在卜文君的左上打入,试试他的应手如何?
这一手是测试实力与心理的一步棋。
李响思考了十分钟,决定试试。
棋力,没得说,卜文君一流,现在李响必须试试他的心理了。
“啪!”的一声,接着就是很多人的惊呼。
“这小子干嘛?”
“他打入卜教头的实地,不找死么?”
“年轻人,耐不住气了。”
没人对李响这步棋表示赞扬。
可是卜文君凝神细想起来。
他遇到了一个难题,李响这手棋看似鲁莽,可是,这手棋很可能就是胜负的分水岭。
虽不说是胜负手,但是这步棋很关键。卜文君抬头看了看李响,心想,嗯,你的棋力还不错啊,也许,你是我在江都市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不过,你想赢我?哼哼,你再练几年吧。
他拿起一颗黑子,举起,半空中,他没有投下去,犹豫了。
拦?便宜了这家伙。
镇?突围出来,引火烧身。
靠?在自己地盘里绞杀,杀不尽怎么办?
犹豫了。卜文君在过去,任何一种选择他都会毫不犹豫,可是,今天他犹豫了。
因为赌注?不是,我打赤脚的害怕他穿鞋的?量他也不会提太苛刻的要求,至多交房租。房租本就应该交。
因为他是厂长?我怕他?我就喜欢跟官斗。
那为什么犹豫呢?
不知道。不过,今天他特别犹豫。
长考二十分钟,实际上就是犹豫了二十分钟,他终于落子。
他没有理睬李响的“打入”!所有人都震撼了,包括李响。
卜文君对于李响那手棋始终没法下决心,他决定,既然没有最佳,那就自己创造一个最佳,他对李响的另一块棋发起了攻势。
李响不得不应。
厉害高手就是这样,出乎意料,你出一狠招,他还你一绝杀,一步一惊心。李响刚才那一手似乎成了废着。卜文君引起的战争很快就让李响刚才投的那一子变成孤子了。
盘面上,卜文君有十五目的大优势了。
李响的脸色凝重起来。卜文君轻松的表情表明,他已经完全放松。
李响“啪”,他准备治孤!
卜文君惊疑地看着李响,意思是说,你孤注一掷?
李响笑了笑,说:“这里提供夜宵吗?”
“你吃夜宵?”卜文君转过头,朝服务员打了个手势,服务员过来,卜文君说,“这位先生说,想吃夜宵。”
“先生……”
“来一份蛋炒饭。”
李响仅仅吃了一碗康师傅,早饿了。这盘棋,不能说输了,至少是形势不妙,现在必须利用上边治孤的机会,改变局势。
“李君,我建议稍稍休息下,我也吃点东西。给我来一碗牛肉面。”卜文君后面一句是对服务员说的。
没人来打扰他们。
这个棋社里的人,对卜文君敬若天神,不仅他的学生,那些围棋爱好者,都称他为“卜教头”,赫然就是江都棋界的老大,他说的话也是金口银牙,说一不二的。
“李君,没想到你的棋力到了这个高水平,要不是你在68手,8手两个缓手,这盘棋也许我已经输了。”显然,他现在认为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响轻轻一笑,“为什么你不说我14手是败着呢?”
“你不是准备治孤吗?”卜文君当然认为这一手是败着,因为人家的错误太大,所以反而不说了。他又看着李响那颗孤零零的白棋,突然大惊!
李响刚才那手治孤,实际上已经不是治孤,他这一手已经把那颗白子救出。也就是刚才两人缠斗时,李响兼顾了这颗棋子。
这就是李响为什么轻松叫吃蛋炒饭的原因。
李响的实力大大超出了卜文君的预料。
卜文君脸色凝重,他瞧着棋盘,冥思苦想,摇摇头,叹了口气。
蛋炒饭和面条上来了。
吃东西再说。现在盘面微妙,很难说谁胜谁败,相差也许就是半目左右。
观棋的人当然没有看出李响刚才那手棋的奥妙,他们见卜文君吃面,纷纷提出来要吃面,幸亏大师傅有经验,知道只要有人带头吃东西,接着就会一窝蜂要吃,所以,这里一吆喝,厨房的面条就像是传送带一样,一碗碗传来了。
一时间,吃面的“呼啦”声响彻大厅,煞是好听。
和养猪场一样热闹。
“也不错了,那个小伙子竟然下到160多手还挺得住,看来棋力有个相当。”四周的人在发表议论,比刚才下棋时的声音大多了。
“哪里?死撑呗。早就应该认输。”
“那是的,围棋就是这个毛病,不认输就一直要数目。这小伙子在14手时应该认输。”
“他们打赌,很新奇哈,赢了的人提赌注,没听说过这种赌法。假如,赢了的人说,给我一千万,那不是兑不得现?”
“谁和你一样无聊?兑现都兑不了,蠢猪才会提这个要求。”
几个人哈哈大笑,赞成这观点。
不知咋的,又有人把话题引到新厂长的话题上。
“听说新厂长是个年轻人,来捞个副处级级别的,我们厂,真是造孽,成为少数人捞好处的岗位了。”
“听说犯错误,发配来充军的呢!”
“真的?听说是梅州县县长。”
你一句,我一句,七八个人没讲棋了,讲起了新厂长。
“不过,其实呢,派谁来都没用了,反正是死翘了。”
“也不见得,76年我们厂不也差不多垮了?还不是救活?”
“不同不同,那什么时候,76年,接着就四人帮垮台,后来又改革开放,救活是自然的。”
“别扯谈了,还是看下棋吧,讲起工厂心里就烦。”
接着几个人附和,又开始议论这盘棋了。
“你们猜,这小伙子是哪来的?凭他也敢来砸场子?”
“听说他象棋不错,把老卜师傅打败了,水平不能说没有。”
“但也不至于有砸场子的实力呀。”
吃完蛋炒饭,喝了几口茶,李响说:卜君,我们继续吧。
卜文君又下了一颗黑棋。
他知道,很快进入收官阶段,这几手棋,必须谨慎。
可是,接下来,李响不断挑起事端,几处燃起烽火,搞得狼烟四起,卜文君想谨慎都不行了。
又是一阵绞杀。
这时很多人才发现,原来局势竟然是这么复杂。
有说黑棋优势的,有说白棋优势的。
接着是一个劫。
本以为这个劫决定胜负,谁知李响弃劫不理睬,宁愿损失十目棋,在另一处占了八目便宜。
李响的时间已经用完,进入读秒。
卜文君还有十二分钟时间。
这时,四周的人松了一口气,卜文君赢定了,一半目胜。
下完这一手,卜文君投子,抬头对李响说:“我输了。”他又看了看棋盘,“李君,你不打这个劫,并不是劫材不够,我知道,你是让我两目棋。”
卜文君站起,大声对四周观棋的人说,“这盘棋我输了,输得我心服口服。今后,在江都,最强的棋手不是我卜文君,而是这位李响兄弟。我们有一个赌注,现在就要揭晓,大家想知道什么赌注吗?”
“想。”四周的人对卜文君还是敬仰有加,不会因一盘棋论英雄,至于赌注是什么,大家着实想知道是什么。所以,这声“想”,说得很整齐。
李响也站起来,说:“卜兄弟谦虚了,你的棋力确实在江都难觅对手,第一嘛,还是你。我这盘棋下得很辛苦,赢,这个字,真的不好意思说,其实只有半目之差,谁赢谁,其实都在情理之中。至于打赌之事,我倒是想问问卜君,如果是你赢了,你提什么要求。”
“不好意思,现在不是我赢了,所以,为了不坏规矩,还是请您说吧。你说了,我最后说点我的想法吧。”卜文君说。
李响说,“好吧,我就说了。我请求一件事,刚才这碗蛋炒饭免费。就这个要求。”
“喔!”
“哎!”
惊讶声,和惋惜声。
堵了半天,一碗蛋炒饭,可惜!
要知道,遇到刚才这么声势浩大的赌气,没几万,提都不要提,卜文君的出场费本身就是几千,而赌棋,涉及名声问题,一般都在三万以上。谁想到,这位年轻人竟然一碗蛋炒饭。
“李兄,别开玩笑,一盘棋,只值一碗蛋炒饭?你说吧,我卜文君经常跟别人赌棋的,你开价,我不会被吓着。”
卜文君认为,李响是来讨回昨天那个场子的,也可能是知道我带头没交房租,来讨房租的。这一带不繁华,房租不贵,他的茶室一年也就是两万多,不够一盘棋的赌资,所以,他不在乎。
李响说,“要赌,下次吧。今天本来就没什么要求,一碗饭够了。卜兄,说说你的想法。”
卜文君说:“好,我说。本来,败军之将嘛,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李君客气,那我就说出来。要求高了呢,别笑话我,好在我输了,只是说说而已。”
卜文君说出一番什么话来,倾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