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凝视了李响几秒钟。
严肃起来,他说:“李响,你在拆迁事件的善后处理上,采取冒险方式解决问题,是对人民生命不负责!是对政府不负责!身为梅州县县长,目无组织,以个人意志绑架集体意志,这是非常错误的行为。考虑到整个事情没有造成大的影响,组织上就没有对你进行处分了。但是,县长职务,我看你是当到头了。所以,提请县人大尽快讨论表决,罢免你的职务。”
嗯,逻辑严谨,事实确凿,结论正确。
李响应该被罢免!
罢免!?
所有的人(除了江都来的人)都大吃一惊,曾巩提议罢免李响的县长职务!就是说,李响没有书记做了?
曾巩接着就是对李响的工作作安排了。
“我们市委反复讨论,认为李响同志虽然错误严重,但是,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他,党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我们要爱护干部,保护干部。所以,我们准备让李响同志担任江都市新开发区管委会副书记,兼向阳机械厂厂长。”
几乎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刻,心里都喊出这个脏字。
恶毒!再怎么恶毒,也不是这么恶毒的吧?曾巩,你简直就是邪恶。
一个江都市新开发区管委会副书记就已经是降了半级,回到了副处,再加一个向阳机械厂厂长职位,你先别考虑别的,光“向阳”俩字,你就知道这个厂子是什么个东东。
向阳机械厂是一个国营老厂,虽也是国字号企业,其实就是一烂摊子,烂得什么样子呢?就像是穿了三十年的袜子,你一看就想呕。
向阳机械厂创建于1958年,生产过向阳牌拖拉机(只有一个档位,只能进不能退的那种,所以,如它的名字一样,经常要用牛来拖它),一度还生产过汽车(也是只有前进挡的那种),后来因为质量太差,生产了几十台就停了下来。后来,又生产起重机、榨油机、打谷机、抽水机,后来又做摩托、轻型农用汽车,等等。有人估计,凡是带轮子的,向阳机械厂都做过——除了飞机、火车。
如果说是给李响一个官当,还不如说是把李响钉在十字架上。
李响完全可以夺门而出,甩句话:老子不干了!
可是,李响没有冲出会场,也没有说不干,他而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职位。
免去李响职务的程序很快就完成了,他正式接受江都市委的任命,任江都市新开发区管委会副书记,兼向阳机械厂厂长。
李响,你不傻么?什么官都可以当,也不能当向阳机械厂厂长!那是坑你,掉进这坑里就出不来,死路一条。李响,你知道么,卸磨杀驴是上司常有的态度,你怪谁?怪你自己!你被用完了,人家不要你了,最后,大家把你分吃了。
项伯想偷偷地提醒李响。
说这话,就是大逆不道。才提拔的项伯,你对李响说这话?项伯觉得必须说,否则良心上过不去不过,他只能在心里说说。
不过,项伯只敢在心里提醒李响,而刘睿,是面对面地对李响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为什么有今天的苦果?你不听我的!不过,你还年轻,只要你努力改正错误,机会还是有的。”
刘睿对李响的安排痛心疾首,他不怪曾巩、刘瀚清不公平,他怪李响不争气。
李响看着刘睿,欲言又止,心想,刘睿,别再傻了哈,下一个炮灰就是你们了。
这次,原本作为炮灰的龙佩贤等人,有幸逃脱做炮灰的命运,完全是由于李响突然冒出来扛一肩,他一个人挡住了所有的炮火。当然,李响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他只是不希望再有梅州百姓无辜地死去。这局面把他得没有退路,所以,他只有“弃子争先”(刘瀚清讥讽他,你争个屁先,安慰自己罢了),现在的局势,对于李响来说,当然比他预想的要坏得多,这么安排,明显是高恕想把他往死里整。
为什么整他?就因为他处理强拆事件太顺利、太诡异了,他们担心,李响和另一群人搞在一起。不过,他们对另一群人是谁也没弄清楚。
他们有意把李响推进火坑,看谁来救他。
高恕老谋深算,他就要让李响陷入绝境,再看他怎么求活。
曾巩没有怜悯地多问一句李响有没有想法,因为曾巩也没有退路,容不得李响有想法。
周晓愚是有种泄恨的快感,他笑眯眯地说,恭喜李响同志到市里任职。
徐根昌心也狠,还朝李响笑了笑,顺便说了句,金子在哪都发光。
李响现在才想起,自己当县长都三个多月了,可是,眼前的这些领导家里,好像是都没去耶?这些最基本的事也没做,连“感恩”都不会的人,你说,谁会和你有私交?关键时候,谁会站出来帮你说话?很失败,李响现在想起来,真的不应该。
江都的领导走了。
现在留下来的工作就是迎来送往。除了李响,高兴的人一大摞。
李响约定三天后去上任。
迎来,没有,谁来任书记还没定。送往,一群,包括龙佩贤、史济安、李响等。
梅州很热闹。
龙佩贤,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第一个走,去政府,做秘书长,做江都市政府的内当家,很好!虽然是做刘瀚清的管家,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味道,但是,那边的池子大多了,水面也宽多了,慢慢熬几年,至少是副市长以上的领导。
哼哼,李响,谢谢你啦!
作嫁衣裳的滋味不好受,我理解,李响,对不住了,你心里不舒服,你忍着点,好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是踩着别人上去的?丛林法则,没法子,违背不得!
龙佩贤心理活动很活跃,他见李响在和余思群说话,李响的表情有些黯淡,龙佩贤心里也有些不忍,忍不住上去说几句安慰话吧。
到底是搭档呗,说几句客气话又不会死人。
“李响……书记,”龙佩贤一时拗不过口,顿了一下,“今后我们还是战友,多来政府看看我老兄哟。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好受,没关系,谁没点挫折?没事,没事哈,很快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相信我,信我老兄没错。”
啰嗦!废话!
你以为这时候我想听安慰话么?你对一个将死之人说,兄弟,勇敢地往前走!那边的风景很不错,快死的人就会对你感激不尽,死了变鬼也保佑你?
李响苦笑一下,说,“谢谢老兄。”
龙佩贤又安慰了几句,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于是放狠话,说:“兄弟,这次,其实我们都沾了你的福,差点吧,你要不是做出逆势而行的决定,我们还在受苦,说不定还会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吧,兄弟你受委屈了,做老兄的,我知道。这样吧,我今后在市政府,虽不是什么官,有些事我也许会帮得你上,你开口,好吧,你一定得开口,只要你开口,我龙佩贤哆嗦一句,你扇我耳光!”
李响也觉得他这话有几分真,感激地说,“谢谢佩贤秘书长,今后肯定会有事麻烦你的。”
史济安见龙佩贤和李响说得激情四射,他不免也扪心自问,我就对得住李响?
这几天,史济安、龙佩贤、项伯,哪个不是在努力把李响往火坑里推呢?他们这三天时间花出去的钱,还少么?别人,他不知道,史济安自己就花了四五十万,在保自己的同时,何曾不是努力推李响,让他掉进万丈深渊的?
现在,掉进火坑的李响,该去安慰他几句。
“李响县……书记,你看,我就是改不了口。”史济安装作努力挤出笑容来,继续说,“哎,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四周,似乎怕人听见,“你委屈了!其实,你应该任书记梅州的县委书记。”
李响想哭。你是安慰我,还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不过,李响嘴里还是说:“谢谢老兄关心。”
史济安不是在李响伤口上撒盐,他确实想安慰几句。他们又没仇,最多就是有些利益冲突嘛。
“说实在话,我们能逃过此劫,多亏您魄力过人,要不,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此地呢。”史济安还在恭维李响。
李响不需要这种恭维,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休息,他心力交瘁,再熬下去就崩溃了。原本,李响的设计是换个岗位,避下风头,好在暗地里捅高恕一刀。他知道,正面和高恕交锋,一招也接不下,他只能在暗处捅刀子。
从县长的岗位下来,最有可能安排在江都市的政府、市委机关内,那时候,离高恕近,捅刀子就比较方便。可是,现在,自己发配到向阳机械厂,任厂长,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龙佩贤和史济安安慰一阵之后,没有多少话可讲,就又到另外的人那里去打招呼了。
余思群见两位领导走了,他又向李响请示工作,他还把李响当做领导,当做县长。
自从那次余思群跟随李响去现场处理矛盾之后,他突然对李响崇拜至极,他想了很久,那天那种情况,李响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简直看到了小说中的诸葛孔明。也是从那天起,他就决定做李响的死忠。
现在这种格局,他不平,他愤怒,他想揭发。
揭发啥?
史济安他们在暗地里死鬼,他不是不知道,他知道史济安暗中贿赂了江都市的某某领导,他虽然没有证据可以拿出来,但是他坚信,他的观察绝对错不了。他也听到一丝风声,听说他们为了陷害李响,把常委会议记录都篡改了,他相信如果认真查,肯定会查清的。
可是,他才提出一丁点来,李响就制止了他。
李响太大度了,他太宽容别人了。余思群觉得李响没必要对敌人仁慈。
余思群向李响请示后天为他送行的事。这时,汤凤生过来了,他这次坐上了顺风车,到城管委任主任,上了级别,也是实职,他当然高兴。他认为这是李响的作用,所以,他得感激李响。
李响不敢和他聊多了,这人掌握的机密太多,随便一开口,就有人可以丢乌纱帽,甚至进监狱。
可是,躲已经躲不了了,他快步走到李响跟前,伸手要和李响握手。按理,和领导握手,不能随意伸手的,得看领导愿意不愿意。可他不管,抓住李响的手,抓得紧紧的。嘴里不停的说,感谢感谢。害得李响长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担心汤凤生再次发精神病。
“县长,告诉你一个秘密……”
“得!打住打住,”李响赶紧制止汤凤生,“凤生,你发现没,我都被整成这样了,秘密,任何人的秘密我都不想听,我担心别人再整我。”
“你知道有人整你?”汤凤生似乎恍然大悟。
我的妈呀,你汤凤生还害人么?别啰嗦了行么?
李响说用手搭在汤凤生的肩膀上,走几步,说:“凤生,什么事都别讲了行么?做行政,最要管好、管紧的是什么?嘴巴!病从嘴入祸从嘴出,这话你记得吧。”
汤凤生想说什么,一想起李响刚才说的话,又赶紧闭嘴。
李响说:“对,这就对了,即使遇到多么想说的话,都得咽进去。这才保险了。好了,凤生,忘记过去的事,开始明天的生活。”
“嗯。”
可怜一个汤凤生,一肚子感激的话,几个重要的机密,他准备告诉李响,现在活生生地把它们全部咽进喉咙,不难受么?
李响把汤凤生打发走了,他才交代余思群,后天上任不举行任何仪式。
“不行!项伯县长说了,无论如何,也要举行个隆重的仪式。他说,你被罚,是为了梅州人民而受罚,梅州人民要感谢你。”原来,余思群还受新任县长的重托,为李响办一个最隆重的告别仪式。
“项伯,你想死得早,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