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梅州县,这架势,犹如乌云一般压向梅州的天空。至少,梅州政坛上的人,心情是这样的。
确实,一行六十多人,省政府、省委纪委、监察厅、宣传部、组织部、法制办、交通厅、建设厅、安监局、技术监督局、路桥设计院、路桥检测所等部门,都有人参加,这场面,可不是来参观旅游的,是来找麻烦的。好吧,就算就是来参观旅游的,对于梅州来说,就接待一项,那也是一项非常艰苦的任务。
车队一到梅州宾馆,简短的休整之后,就通知开会。
十时准,在梅州宾馆会议室召开会议,省调查组、江都市事故处理组,以及梅州县有关负责人参加。会议由调查组副组长,纪委副书记,监察厅厅长顾颁主持,梅州县,江都市分别做了简单汇报,然后各专业组发言,说明了自己的任务,并对江都和梅州县提出了一些要求。顾颁又说明了这次调查的目的与意义,并做了几项明确的纪律要求。最后,孟谷龙讲话。
孟谷龙的讲话很简短,今天不是来视察工作,不可能有往日的欢快和轻松,所以,讲话语调很凝重,要讲的内容也不可能展开,他强调了三点,一是目的、二是要求、三是纪律。
“除了基本的工作人员,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入梅州宾馆。调查组人员也不但单独活动,更不能参加宴请。”
孟谷龙的这几句话很有震撼性。这表明,这次是来真的,你梅州的官员,你江都的领导,都不能单独找调查组的人,连梅州宾馆也不能随意进出,除非省里领导找你了解情况。
李响没资格参加会议。
会议只开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梅州官员先离开,江都官员也换宾馆,他们搬到临江宾馆去住。
刘翰清等人都退了房,县里的人也都集中到临江宾馆集体办公。
梅州宾馆八九楼全部安排给省里调查组用,其实,除了他们,也没别的什么客人住那里了。两个省纪委的干部在宾馆大厅值班,谁见到他们,谁的背上都会发凉。
“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这位孟谷龙不简单,干练、果断,很有魄力,下一任的省长只怕非他莫属。落在这种人手里,难得有机会。”刘翰清哀叹。
太清廉的官可怕,太有上进心的官员更可怕。
孟谷龙就是这样的官员。在副省级官员中,他属于才华型干部,又是少壮派,后劲十分强劲。谁遇到这样的官员谁倒霉。刘翰清心里明白,这种官员往往以包公自居,对他们来说,能够秉公办事就算不错了,怕就怕他们罪加一等,从严处理,那就倒大霉了。
有这种感觉的人不只是刘翰清。姜可维和赵希义也过来了。
“翰清,‘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梦包公此行势在必得,我和希义看来是难以幸免了,今后,还得请你关照。”姜可维说。
“别这么悲观好不好?只要是留在位子上,还是有机会的。”
姜可维心里痛苦地哼了一声,哈,我还指望在这位子上,不判刑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溧水大桥,他有多大责任当然心中有数。一座大桥垮了,作为县长,顶多免职,可是,有受贿行为那就不一样了,此刻,他心里正悔恨呢。姜可维本来也没在这座桥上打什么主意,但鬼使神差,晕了头,那天一个分包头给了他十万块钱,他竟然收了,你说,这不是鬼缠身了吗?一个县太爷,区区十万算什么?可是,现在这桥垮了,十万块钱让他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真是悲哀。
赵希义更是惶恐不安,他知道,这里三个人中,最难逃此劫的人当属他了。他不但在职位上逃脱不了干系,关键的是,承建方是他钦点的。当时,也就是三年前,他还是分管建设的副县长时,为了确定谁承建这座大桥,他就和姜可维发生过争执,斗得很凶,最后在前县委书记陶涛的支持下,江都路桥公司获得了承包权。当然,中间的奥妙,只有他自己清楚。
现在,这两个自认为必死无疑的人来到刘翰清这里,明知没有什么用处,但内心深处依稀还期盼着出现奇迹。刘翰清昨天的那句豪言壮语,还在他们耳边。当然,他们不会当真,即使他是当真,现在也由不得他了,孟谷龙这墩菩萨坐镇,不搞出个水落石出,定然不会收场。
但是,溺水的人总以为稻草也可以救命。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来到了刘翰清的房间。
这时,刘有才过来了,他是来回报最新进展的。
刘有才作为工作人员,允许进出梅州宾馆,他级别不高,所以被指定为联络员。
他向三位领导汇报。
他带来的消息除了令人更加沮丧之外没有任何价值。他得到的情报无非是调查组非常认真,非常专业,并且是非常执着。
报丧的人不受欢迎,姜可维不耐烦了,说:“去去去,你再去打听。重复的就别讲了。”
这时,李响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天,美国雷斯小镇一栋别墅前,来了一个客人,问守门人,这家主人在家吗?守门人说,他竞选总统失败以后就搬走了。第二天,这人又来问,守门人又如此回答,一连五天,天天如此。守门人烦了,大声说,先生,我再说一遍,他竞选总统失败后就搬走了,你别总问好不好。那位先生说,对不起,我就是因为喜欢听您说这句话才来的。
刘有才可能是反应有些迟钝,或者是想尽职尽责,他还在啰嗦,“我听见他们议论,重点要查的问题是行贿受贿的问题。”
姜可维和赵希义同时在心里骂道,草,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黑乌鸦,只知道报丧。
赵希义从一开始起就战战兢兢,真担心江都路桥公司把底掀开,虽然他们有了约定,但难免不被查出来。
可姜可维的心情就不同了,他心里暗暗祈祷,求菩萨保佑,即使撤职也千万别因为那区区十万块钱撤啊。
如果以渎职、玩忽职守而撤职,人家多少还会有几分同情。可是,因为十万块钱撤职,那就彻底的完蛋了。不是因为钱多了,而是因为钱太少,别人会说,姜可维好毒啊,一个堂堂县太爷,区区十万块钱,竟然连这么个小数字都不放过。
这名声真会臭不可闻。
刘翰清似乎看出了姜可维、赵希义的心思,对刘有才说,有才,你辛苦了,你尽量把那边的服务搞好,生活上要安排细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再过来汇报吧。
刘有才走了。
刘有才才走,李响的电话响了。李响一听,脸色微变。
“什么事?”刘翰清问。
“县委那边有人上访,退休教师补贴的事,估计超过六百人。”
李响本以为他们会愤怒地咆哮,没想到,三个人突然哑了,哑得似乎喘气都停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遇到这种事情,就是政坛天才,也会束手无策。
原来,梅州退休教师的津补贴没到位,他们曾经几次大规模上访到省里,省里很不满,多次指示梅州县尽快处理此事。可是,这问题经过了三任书记、两任县长,都没有很好地解决。这次是个机会,退休老师们一辈子与书本打交道,有文化,主意多,鬼精鬼精的,见县里出了大事,省里来了人,此时不施压,什么时候施压?所以,他们昨天做准备,今天几百名退休老师一齐赶到县委政府大楼前,静坐示威,把一栋大楼堵得水泄不通。
梅州县财政在全省排第三,按理,教师的津补贴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梅州历来的财政基数就高,水分也特别多,经过很多年的积累,虚假的财政数字越积越高,可用财力其实十分有限。刘翰清需要政绩,工业园是他的重中之重,那里是一个无底洞,需要的资金很多,虽然他也很想解决退休教师津补贴问题,多次要政府在其他地方挤资金,把教师的津补贴发了。可是,政府这块也是一个“愁”字,哪里来钱呢?姜可维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他对城市道路建设上,看得比其他什么都重要,所以,政府也难做无米之炊。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赵希义,对钱,更是有切肤之痛,要说钱重要,他最清楚,今天这里请示、明天那里求情,求他解决资金的单位每天排队。所以,三位巨头对退休教师的津补贴虽然头痛不已,但到了具体讨论时,只能是议而不决,一拖再拖。
现在,拖出了名堂,怎么办?
赵希义义不容辞,职位决定,他必须出场,他是姜可维和刘翰清的最后的一道防火墙。
“你别去了,没人会听你的。”刘翰清说。
确实,这个时候赵希义是最最没有价值的谈判对象,因为,垮桥之责,第一个点名的就会是常务副市长,所以,他去,公信度太低。
姜可维一惊。
赵希义不去,那不就轮他出马了?可是,要姜可维面对那一群老教师,他心虚得很。
在梅州,姜可维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趾高气扬,唯独面对他的老师,他一丝底气都没有。这群上访的退休教师中,就有他小学、初中、高中的老师。他不是优秀学生,但教过他书的老师们都记得他,他无论在那个学校,一般都被列为“坏学生”之列,他打架,他欺负女同学,特别是漂亮的女同学。他的成绩中下,连高考的预考都没通过。现在他的文凭虽然是研究生,但是这研究生学历也没有增加他的底气。
所以,现在要他面对自己的老师,确实有点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