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县长如果被调离了孔县,继任者也许一样会上马大坝项目,而且大坝项目关系到李书记的威望,李书记为了推动上马大坝项目,肯定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孔县是农业县,大坝项目如果成功上马的话,等于是历史性的突破,对孔县的形象提升大有好处,对李书记和县长来说,也是政绩工程……”
以关允通讯员的身份,他刚才的话过头了,虽然说得很客观,也是现实情况,但却不符合他的身份定位。他是通讯员,不是秘书,就算是秘书也要少说多做,尤其在大事上不能夸夸其谈。没有领导喜欢自作聪明的下属,将聪明说出来,是自作聪明。将聪明藏在心里用行动做出来,才是真智慧。
“关允,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冷枫淡然地说了一句,他的话,和关允上次前来递交材料时的最后一句一模一样,等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领导不会说废话,一句话重复两遍,就有了意味深长的暗示。
要是以前,关允就会无地自容地转身走人,话说两遍淡如水,冷枫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是对他刚才的话极度不满了!但现在,他不但不能走,而且还要继续说下去,只能背水一战,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县长,从京城大学毕业时,我并不想回孔县,本来想留在部委,但因为特殊的原因,最后还是回到了孔县。一开始我怨天尤人,总想有朝一日要飞出孔县,心思也没用在工作上。但自从担任了县长的通讯员后,我的心慢慢就踏实了下来,心里就想,县长不是孔县人还一心为孔县的发展呕心沥血,时刻为孔县百姓着想,我身为孔县人就不能扎根孔县,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尤其是当我见到县长真正立足于百姓为百姓着想而坚持自己的原则进,我很惭愧!现在我就是一心为了孔县的长远发展出一点微末之力,虽然人微言轻,但我相信县长明察秋毫,能看到我的真诚。”
“我也不觉得为县长担任通讯员是屈才,相反,能为县长服务,是我的荣幸,而且我从县长身上学到了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县长的为民情怀,也让我体会到一名国家公职人员的神圣职责和使命感!而且我还想说,流沙河的纠纷,表面上是用水纠纷,其实还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两个乡镇之间领导不和,怂恿村民故意闹事,就是为了达到打击对方的目的……”
“哦……”冷枫眉毛一动,脸色顿时动容。
冷枫不是孔县人,李逸风也不是,但李逸风身边有孔县的高参和围绕的下属,他对孔县的真实情况了解得比冷枫深入多了。冷枫身边也不乏想投靠李逸风不得其门而入、只好退而求其次倒向他的下属,但说句难听话,都是李逸风看不上眼或是不得志的边缘人物,不但手中没实权,而且也不能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情报。
关允刚刚透露的内情,是冷枫不但没有听过而且还没有考虑过的情况,不由他不对关允刮目相看,暗中打量了关允几眼,心中有一个念头突兀而强烈——重用了关允,说不定真能助他在孔县打开局面。
但……随即又想到上面有人点了关允的名,他要重用关允,也许会得罪那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虽然位置不高,以后却说不定前途无比广阔,他用孔县一地的得失为代价换来的有可能是今后长久的压力,就是说,培植一个关允却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敌,太不划算了。
冷枫犹豫了片刻,迎着关允清澈而坦然的目光,心中蓦然一动,多好的一个年轻人,难道就因为人生之中一次无意的犯错——其实也不能算是犯错——就被判了死刑,不公平!
关允一口气说出心中真实想法,相当于向领导汇报思想心得,中间又有含蓄而委婉的奉承,他自认他的一番话就算老容头听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老容头能说会道,一年来,关允从他身上也学了不少东西。
如果这番话他还是不能打动冷枫,让冷枫相信他的诚意,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初入官场,他一无背景二无机遇,只能凭借几分运气并且加上主动出击,否则一直等下去,没人会因为他的京城大学的文凭而提拔他为副科。文凭虽然是个宝,但有人赏识最重要。
冷枫依然面无表情,关允想从冷枫的眼神或是神态中察觉他的态度是否有变,绝无可能。也正是因为冷枫任何时候都保持了不动声色的冷静,让他李逸风的几次较量中,虽然落了下风,却没有落败。
关允近乎绝望了,冷枫太冷了,他已经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他还是无动于衷,这一次,他估计很难过关了,难道真的如温琳所说,他要认真考虑一下跳出官场去大城市发展的可能性?可是,他不想输,不想让京城的某一个人看他失败的笑话!
冷枫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一会儿要开一个会,市委组织部来人,县委领导班子要有变动,副县长达汉国调走,郭伟全担任常委、副县长,主持县政府日常工作。”说完,他起身就走,“好了,我先去开会了,材料你先拿回去,工作做得不够细……重做!”
关允忙替冷枫打开房门掀起门帘,等冷枫走后许久,他才醒过神儿来。一拳重重在砸在沙发上,一下跳起,欣喜若狂——冷枫的一系列暗示明确无误地告诉他,冷枫要转变思路了,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市委组织部来人开什么会,冷枫没必要向他说明,但冷枫就是说明了,领导的话没有多余的话,就是说,从现在起,冷枫对他要重新建立信任了。
至于要求他重做材料,更是冷枫在对待流沙河的纠纷上,要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了。关允脑中迅速将流沙河事件的来龙去脉理顺了一遍,心中主意大定。冷枫要重新审视流沙河事件,正合他意,他也要借流沙河事件,重新树立他在县委的形象。
一边想,关允一边回到了办公室,进门才发现,王车军还没有到,温琳已经到了。
“哎,你知道不,达汉国要调走了,郭伟全上来了。真没想到,郭伟全也有春天。我就奇了怪了,平常没看出来郭伟全有两下子,怎么就是他?还是常务副县长!”作为县委办秘书科的一名通讯员,温琳不应该大嘴巴说领导的不是,郭伟全是副县长,确实在县委不显山不露水,而且工作不积极,能力不突出,但有一样,他紧紧跟随李逸风的脚步。
最近温琳喜欢上了罗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一说话就喜欢用谁谁谁也有春天形容。
“关允,你什么时候也有春天?”温琳一边擦桌子一边抬头看了关允一眼,发现关允眉眼之间有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由奇道,“你的春天……说来就来了?”
关允笑了笑,问道:“知道为什么是达汉国走郭伟全上?”
温琳大摇其头:“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敢问我大姨,昨天她来了,就没和我一句话。”
“达汉国和县长走得太近了,他又坚决反对上马水坝项目,县长不动,他动,就是很明显的信号了。达汉国动了要是别人上还好说,偏偏又是郭伟全上,郭伟全不止一次在政府会议上支持上马水坝项目,是政府班子里面最不和谐的声音,他现在主持了政府日常工作,市委在水坝项目上是什么态度,你还看不明白?”关允胸有成竹的一脸淡笑,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
温琳瞪大了眼睛:“关允,你,你,你一下开窍了还是怎么了,我好像都不认识你了。你真有春天了?不行,你得告诉我你怎么就看透了局势,对了,是不是你身后真有高人指点?”
有时候说了真话反而没人信,上次关允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温琳他有高人指点,温琳以为他是哄她,现在又相信了?他笑着摆摆手:“孔县会有高人?别开玩笑了!我能看透局势,是因为我每天都坚持读历史和读报。”
“我不信。”温琳摇摇头,“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假话张口就来,骗人从来不眨眼睛……读历史和看报纸能看透局势的话,看门老头就是高人了。”
“关允怎么骗人不眨眼睛了?”门一响,王车军推门进来了,他今天的头发又光亮了几分,不但衣服上下一新,裤子的压线笔直,而且皮鞋也擦得锃亮,他眯着眼睛在关允的身上迅速一扫,又说,“关允,刚才李书记说,让我去照看瓦儿,就不麻烦你了。”
话一说完,王车军就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为他挖了关允的墙角而沾沾自喜。照看瓦儿并不是什么光荣而神圣的任务,但瓦儿是一个谁在李书记心中分量轻重的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