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阳县中秀才叶行远,豪侠任性,义薄云天,为万民福祉,单挑周知县,最后居然活生生的把知县大人打跑了。
在次日,上面这个消息迅速在县里爆发了,这种事儿放在全国都称得上稀罕,更别说归阳叶行远的“英雄”事迹。
有人说,“叶行远一直就是离经叛道,你们还记得他当初未中童生的时候,就把东溪村的俞秀才打了的事情么?
连童生都不是的时候,就能打九品秀才,如今他自己都是秀才了,当然就能打七品县官,每次越两阶挑战,不多不少。”
又有知情人仿佛亲眼所见,说得活灵活现,“却说周县尊本已明察秋毫,看清了叶行远的攻势,谁料他极为悍勇,竟是顶着县尊的压制,一记黑虎掏心,将县尊打得吐血......”
忙有人插嘴问道:“上次你说叶行远打秀才,也是黑虎掏心,怎么这一次又是一招黑虎掏心?莫非叶行远就会这么一招么?”
那人大怒道:“这黑虎掏心乃是返璞归真的妙法,高手过招,只须一招鲜吃遍天,你乡下人懂的什么?还要不要听了?”
询问之人赶忙道歉,之前那人才得意继续往下讲述,听得一众乡人惊呼不停。
当然因为周知县多行苛政,总体而言不太招归阳县百姓待见,被打跑了只会让百姓们快意。虽然大家未必敢公开赞扬叶行远,但私下里还是颇为敬重,说起来又是另一番话,“叶相公这是舍身取义,为吾等穷苦人出头,这才是真正受圣人教诲的读书人!”
“正是!正是!”不少老人热泪盈眶。“若是叶相公因此受了朝廷不赦之罪,我们家中可要给他贡上牌位,为他祈福,惟愿老天开眼,不要亏待了好人!”
有些人怕他,有些人敬他,叶行远离开县城的时候也无人敢拦。连知县都被打跑了,县衙群龙无首,一干胥吏谁敢再对叶行远动手?再说能打跑知县的人,他们胥吏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县里的情况大抵如此。叶行远也是万般无奈。他总不能变出个喇叭。走到哪儿解释到哪儿吧?再说别人也未必肯听自己解释,宁肯相信自己的想象力。
所以叶行远只能想着,先回潜山村与欧阳举人商量。但欧阳举人听说其中内情,也是瞠目结舌,叶行远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周知县居然是妖怪?还被叶行远和狐狸精两个联跑了?书上那些志怪故事,居然就这么发生在身边?
这种转折,欧阳举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简直比任何一个志怪玄谭都要来得离奇。
若换另一个人来与欧阳举人说这些,欧阳老爷只会觉得对方是失心疯了。但对叶行远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没多久周知县被叶行远打跑的种种流言也传了过来,欧阳举人更是哭笑不得。
“此事我自会上书为你解释,周知县既然是妖怪假扮,县衙之中不可能没留下蛛丝马迹。朝廷不会不查,必能还你一个清白。”欧阳举人斟酌了一会儿,先安慰叶行远。
周知县被打跑了,县城里没管事的了。有欧阳举人保着,应该暂时没人会来找叶行远的麻烦。
不过这种大事,总得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人下来彻查。只要能确定周知县确实是妖怪,那叶行远就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不过莫娘子必须先离开,她绝不能留在这归阳县中......”欧阳举人语气斩钉截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叶行远与旁人联手对付周知县,这倒也罢了。但说是与另一个妖怪联手,那谁还能信他的说辞?
莫娘子大急,转头扯着叶行远道:“这次驱除首恶,可一大半都是我的功劳,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叶行远苦笑道:“始乱终弃用得又不对...你先别急,欧阳前辈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朝廷派厉害的人物下来彻查,你与他们照面,岂不是陷于危地。
我怎么能忍心让你遇到半点危险?你不如先回避几天,若有需要,我必第一时间向你求助,到时候你再来便是......”
明明是一个意思,但是换种说法,女人就容易接受得多。欧阳举人心中佩服,真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果然莫娘子眉开眼笑道:“既然相公你这么担心我,那我且先避一避,随时可回来。但也不用急,等朝廷来人之前走掉就行。”
以狐狸精性子,能让她答应主动避一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果,叶行远便不再去管她,只与欧阳举人商量。到底该如何上书解释,应该如何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别因此而遭了无妄之灾。
两人琢磨着上书用词文字,半日功夫总算将事情写明,欧阳举人誊抄了好几份,密密发给府里省里几位好友,指望他们出力解释。
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归阳县中气氛极其诡异。叶行远但凡出门,都会看见一堆村民对他或敬或怕,或是背后指指点点议论,或是满面激动的远远行礼,仿佛是将他当成神明一般。
几日之后,不单单是本村的村民,县中其它乡尤其是山中乡民都会跋涉而来,到潜山村中探望叶行远。大多数见了也不敢说话,只送上家中土产、蔬果之类,丢给叶翠芝,远远的望叶行远一眼便跑。
欧阳举人叹道:“村民淳朴,他们虽然口讷,不会仗义执言,但却知道何人对他们是好意,何人是心怀叵测。贤侄你这一次力挽狂澜,虽有些怪异之处,但已尽得民心矣!”
半县民心已在叶行远掌中,这几日之间,叶行远也觉得体内灵力翻腾不已,成长得有些快速。而感悟天机的清晰稳定程度。也比以前更胜一筹,想来是完成了天命目标后得到的奖励,当然也许是功德奖励。
不过民心这东西实在是有些像烫手山芋,他又不想占山为王,更不想谋反作乱,只想老老实实考科举一路上升,以后又不可能在本地为官,民心又有什么大用?只怕反而是惹祸之端。
事实上叶行远的预感是正确的,在村民们纷纷表达敬畏之后,更远一些的外乡人也开始来拜访。
叶家堂屋之中。叶行远愣愣的瞧着对面一个身长八尺,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听他用震耳欲聋的嗓门说话,耳中只觉得嗡嗡作响,这些言语也更让他啼笑皆非。
“俺本在汉江中做些馄饨板刀面的没本钱生意,久闻归阳县叶公子慷概豪侠,仗义疏财,如今又做了这杀官造反的买卖,正是好大声势。故而俺不远百里来投奔。还望哥哥莫要嫌弃!”报完来历后,那汉子纳头便拜,大叫哥哥。
王霸之气乱放,小弟纳头便拜。这曾经是叶行远幻想过的情景。但这次实现的方式有点怪异,他实在接受不了。
再说“慷慨豪侠,仗义疏财”这些屁话,又是从哪里说起?他叶公子大部分时间都穷得很。或许最近攒了点财产,也是为了将来去省城甚至去京城考试使用,什么时候疏财了?这分明就是胡吹乱扯的江湖谣言。
“等等!你说馄饨板刀面。便是在江心杀人越货么?你姓甚名谁?”叶行远忽然反应过来了,听此人这说辞,可能是是专杀单身行旅的强盗!这种行径最是可恨,手上也不知道该有多少无辜性命。
那汉子不明所以,点头道:“俺姓张,江湖上有个诨号,人称江边鼠张流儿。”
叶行远回头询问迟迟未走的莫娘子,“府县通缉画影图形之中,可有此人?”她天天到处厮混,消息灵通,对这种通缉奖赏也多有关注,在府城几月,消息都是莫娘子提供的,此时也应该有所了解。
莫娘子嘻嘻笑道:“不入流的小贼而已,查实的大约有条性命,赏银不过一百两。”
张流儿连忙补充,“这八条性命乃是一家人,有老有少,有一次坐俺的船过江,到江心我要他们加银子。这些家伙悭吝不肯给,俺便翻了船,让他们做个落水狗,死了八个,有一个小子凫水逃走,俺这才露了形迹。
除此之外,这几年来死在俺江边鼠手上的人物也有不少,算下来至少也有二十几条人命了,断不是这位大姐说得无名小贼。”
他是来投奔叶行远混一把交椅的,岂肯承认自己手上只有八条人命?说起来杀人之事,洋洋得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叶行远一阵恶心。
便淡淡道:“莫娘子,就麻烦你将他拿下,送去县衙,换一百两赏银回来也是好的。这种败类,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莫娘子轻轻一笑,扬手射出丝线,以缚仙术神通将这张流儿困住。这等凡人怎禁得起神通,当下便软瘫成泥,滚倒在地不住讨饶。
莫娘子也不理他,只对叶行远叹气道:“这是第几个了?照这么下去,方圆数百里内的山大王强盗小偷混混都要投奔过来,拜你做老大了。还要麻烦我来拿他们,真是杀鸡用牛刀。”
陆陆续续表示要来投奔叶行远的草莽人物,连日来已经有不下十几个。个个都是纳头便拜,口口声声仰慕叶大大威名,决心跟着叶大大扯起大旗,杀官造反占山为王落草为寇都不在话下。
真是见鬼的天命,可算知道那些造反家的原始积累阶段是什么样了......叶行远无可奈何,难道这也是天命陷阱?
他虽然烦不胜烦,但都打起精神详细问了。劣迹不彰者,便以清心圣音劝导其回乡重新做人,手上有人命血案的,那就让莫娘子捆缚了送县衙去,找刘敦换取赏银。
如今当捕快的刘敦仿佛捞饺子一样,短短数日内抓了无数江洋大盗,算下来立功极多,成为近百年来的最强捕快......这份业绩报到朝廷,哪个年度最佳捕快都毫无问题。
但刘捕快自己却对此全无心思,叶行远送过来的人每多一个,他脸上的神色就变白一分。到了这日傍晚,他踌躇良久,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