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宇历二年,也已经快到年末了。
这一年,万法门的乱象,已经震动了整个人族。
离宗和连宗,从没有这样惨烈的厮杀过。如果说血腥的话,它未必比得上中古数家那样真的以性命来辩真理。但是,惨烈程度,影响程度,却更甚。
这已经不是两个高手的厮杀了。这就好像是两军混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所有人都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每个人手中的武器,有可能是自家的,也有可能是从对手那里夺来的。
离宗的人,连宗的人,血肉混在一处,也分不出彼此的样子了。
但是,这般乱战,却没尚没有进入影响到远在西方的裂巅岛。
艾家宅院内,一处湖心小亭,路千千正靠在亭子的立柱上,双眼呆呆的望着上方。
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正不断的往半干涸的池塘里砸。尚未干透的淤泥与雪花混合起来。
一副枯败的景象。
所以路千千不是很喜欢朝下看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呀!”
“呀!”路千千发出一声短促尖叫,身形往前窜去。
艾长元怪无奈的:“就算感知不到我的气息吧……你也该知道,这家里就我会这样跟你开玩笑吧!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路千千撅起嘴:“知道我记不住,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应该记住嘛!”
“你就不应该这样呀!长元,你多大啦!又不是小孩子!”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艾长元一个翻滚,就坐到亭子顶上了。
路千千已经习惯艾长元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她仰着头,问道:“现在,家里在说什么啊?你是偷跑出来的吧?没问题吗?”
“啊呸,那群白痴。”艾长元叹息:“真的,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长元长元,叔叔伯伯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啊?”
艾长元叹息:“万法门的事情啦……”
“嗯?”
“总有白痴想要恢复祖宗荣光嘛!”艾长元叹息。
元力上人虽然是天物流转之道的奠基者,但在另一方面,他对万法门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他同时也是代不两出的算学家……嗯,虽说同辈的赖不离在算学上成就也不比他弱。
但总得来说,元力上人旁系后裔的艾家,在万法门,也是颇有势力的。
“万法门……和现在的内乱有关吗?”
“大概吧。”艾长元咧咧嘴,语气之中充满了不屑:“元力上人有‘实无穷小’的观念。只不过嘛,当初魏二先生魏尔斯特拉斯发展变天式的时候,就抛弃了实在无穷小。但还是有一些白痴还在坚持。但是现在呢,良基公理,彻底否定了实无穷小存在的根基。所以,总有一些白痴觉得不行啊!”
路千千奇道:“但是,这和你没关系吧?”
“我呢,恰好认识现在最强的算家之一来着。”艾长元一副“想吐”的表情。
“你是说王崎?”路千千更奇怪了:“王崎和苍生国手是师徒关系,而良基集合,是苍生国手现在的成就吧?”
“嗯,没错啊?”艾长元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他们希望能够凭借你和王崎的交情,说服王崎去反对苍生国手的算理?”路千千瞪大眼睛。
“虽然说我和王崎确实是生死之交啦,但是,他们也没有傻到那种程度。”艾长元叹息:“他们利用一些人脉啦,探听到了连宗的一个消息,说王崎的算理,最终会与离宗现行算理产生巨大分歧——老东西的本意呢,是恢复实无穷小的立锥之地。懂了吗?他们会不惜一切手段干涉冯落衣。利用王崎,也只是一个策略。”
路千千皱眉:“好……下作哦。”
“是啊,而且很傻。”艾长元看着东方,叹息道:“现在的万法门,已经没那么简单了。所有修士都已经陷入了疯狂……真是恐怖的大时代啊。”
“这种事情,不是对算学有坚定向道之心的修士,冒然凑过去,怕不只是会引火烧身,成为某一方,甚至是双方攻讦的目标,过去的每一点成就,都会被敌人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之后的每一日,都要生活在‘立道根基被驳倒’的恐惧之中。”
路千千眨眨眼:“真可怕。”
“万法门的烂摊子,凡人已经掺和不进去了。”艾长元如此说道:“不过,就连这些老家伙都想要活动一下,甚至都能牵涉到魏二先生这样的上一代逍遥身上……可见这一次动乱,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前所未有。”
严格来说,现在的神州万法门,还处于“不完备定理”所引发的“数学危机”之中。
这是一道大劫。所有的修士,都在想方设法的度过这一劫。
他们不得不拼命。
“这就是大时代啊……一个人的意志,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一个天才,都砸不出水花来。”
不知这次,又有几人能够登顶,几人能够摘得明星?
“任何集合都是良序……或者说,只有良序集合,才是有意义的、合法的集合。”
看着这一道全新的公理体系,算君老怀大慰,甚至连眼角都已经湿润了。
“康门主……”算主哽咽道:“弟子柏澈,有负所托……所幸尚有同道,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离宗的标杆……现在,我们离宗,已经……已经……在坚实的基础上,站住脚了!离宗成功了!”
万法门前代门主“天集”康驼儿创造集合论的时代起,集合论就一直在受到质疑。
所谓“炼丹师悖论”的东西,一直都存在。
而近代,“炼丹师悖论”这一类问题,被王崎换了一个更为恰当的名字——“自我指涉”,并被直接的暴露了出来。
自我指涉,以及无限循环,是集合论无法规避的天魔。
而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离宗正在走向一个坚实的基础。
他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青年跑了进来,神色之中,带着一点惊恐:“太师父!太师父……不……”
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嘴,转身就想要离去。
但希柏澈却叫住了他,沉声问道:“是不是连宗又出新花样了?”
那弟子僵硬的摇头,但最后却在算主的注视之下,点了点头,道:“太师父,这个……”
“结果很不好吗?”
“也未必……很不好,那个……这……这个?”
算主低吼道:“慌什么?难道是比不周之算更严重的东西吗?啊?”
那弟子这才稍稍镇静:“不是……”
“月寒的新体系,被人驳倒了?”
“不……没有。”那弟子叹息一声,将一篇信函递给希柏澈:“您自己看吧……”
“梵巴赫……姓梵的那个?”希柏澈瞪大眼睛。
这可不是好兆头。
“致希门主:一别经年……”
这一封信函的前半部分,全都不是客套话。算主直接跳过了。他看到信函的中间部分。
“……希门主还请回想一二。有穷集合之内,除了通过不证自明的公理直接宣告之外,是否有一种运算操作,可以接触到第一个可数技术‘道真之零’Beth0?……康门主昔日之雄心,不外乎‘所有序数之序数’。姑且抛下不周之算,且看起本身。至少,这以概念之内的全部元素,都是低层次序数通过集合论运算而来……”
看到这里,算主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尽管算学就是将“不证自明”说透的东西,但是,那也只是“发现过去被认为是“公理”的事物其实不是公理”的过程而已。
逻辑必然存在原点。
所谓“原点”,就是“不证自明”的公理。
这是一切逻辑思维的起点。
王崎就算不喜欢这个说法,暂时也没有跳出这怪圈的思路。
“是以,吾等可以宣告一个全新的无穷公理,其名越不可达基数存在公理。”
“不可达基数,居于其之下的基数无论通过怎么样的集合论运算,都不可能达到的基数。”
“所以,第一不可达基数便是第一可数技术,第二不可达基数便是比“所有序数的序数的基数”更大的基数……”
“滴答……”
算主一愣,发现自己嘴角逐渐淌下一点血来。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脏腑居然已经严重受创了。
再看那信,居然已经有些视线模糊了。
“真是……狠毒……”
这位连宗的逍遥,并没有想要直接驳倒冯落衣。
实际上,当冯落衣证明“无穷公理在良基集合的体系下不可证明也不可证伪”的时候,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所以,他只是挑明了另一件事。
冯落衣的良基集合,与歌庭派所秉持的经典集合论、经典逻辑,同样不合拍。
歌庭派、冯落衣图灵、王崎的基派,看似全都是离宗干将。
但实际上,他们自己之间的分歧,都大得可怕。
或许这不能算有力的反击,但是,歌庭派与冯落衣的分歧,总能为连宗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