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盟!感谢赵无恤2014!感谢100612011850809,一秒变舵主!)
州牧府邸占地宽广,院落星罗棋布,外院广堂、侧堂,宾客云集,而内院则是随行的女眷结交、苑游之所。
甘梅也是其中一员,她的身份有点怪,非婢非妾,若不是她与马悍的事迹早已传开,以这种模糊的身份,决计进不了州牧府内院。入府之前,马悍只交待她一件事:尽可能与所有女眷打交道,无论对方是官员夫人还是婢女仆妇,尽可能将所有交谈的话记下,无论巨细,回来后复述。
甘梅明白了,马悍是要她打探消息。能够帮得上忙,甘梅还是很乐意的,但对于自己能打探到什么,她是一点都没底。马悍在这方面并无要求——你不能指望一个没经过任何训练的十五岁少女,能打探出什么有巨大价值的情报。马悍只希望能尽可能搜集一些看似破碎的信息,结合他所知晓的未来局势,做出合乎目前徐州走向的推断而已。
甘梅在进入州牧府前,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不知自己会有何建树。但当她出现在众女眷面前时,才知道低估了自己的名气——或者说,是低估了女人们的八卦天赋。
一个美丽的少女,被恶徒看上,礼聘不成,强掳逼娶。结果被少年都尉识破,毅然出手,怒惩恶贼,英雄救美。之后恶贼聚众报复,少女不顾危险示警,少年都尉再度出手,力擒恶贼……这真假参半的经历着实太传奇、太狗血、太八卦了。足以让这些足不出户,百无聊赖的妇人与小姐们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甘梅很快成了交游的中心,被一群贵妇围住,七嘴八舌,问题刁钻古怪,甚至让人面红耳热。这些话题,叫自己怎么回去复述啊!
当妇人们的八卦心理得到满足后,似乎才想起眼前少女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这么贴上去实在太份,顿时一个个闭嘴抽身,不一会便散了个干净。
前一刻还是众星捧月,下一刻却形单影只,甘梅呆在廓前风中,好一阵不适应。良久,甘梅轻声一叹,缓步下阶,避开通明的灯火,独自寻到幽暗中一处小亭,刚刚坐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小妹糜贞,拜见甘娘子。”
甘梅赶紧起身回首,但见亭前阶下立着两名少女,后面的少女显然是侍婢,手中挑着一杆红亮的灯笼。在迷蒙的光晕辉映下,但见前面的少女梳着堕马髻,珠玉为钿,金乌步摇,在灯火之下,流光溢彩,衬映着一张圆润甜美的面庞,分外明丽。
“糜”这个姓氏可不常见,而在徐州,在东海,更有着特指之意。甘梅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娘子是糜别驾与糜校尉的……”
“两位俱是家兄。”少女糜贞嫣然一笑,轻提裙裾,步上台阶,执起甘梅双手,轻呼道,“纤手如玉,莹然生辉,甘小娘子真是天生丽质呢,无怪乎……”呡嘴一笑,后面的话虽没再说,但听了一个晚上八卦的甘梅怎会听不出这调侃之意?俏脸发热,窘然难言。
糜贞仔仔细细地看着甘梅的脸眉,好一会,才以不确定的语气探问道:“那位少年都尉,没有对你怎样?”
甘梅脸更红了,若是别的妇人这样问,她未必理会,但这是糜家小娘子动问,而且她也对这与自己年龄相若,容貌秀美的小娘颇有好感。斟酌了一下措辞,方道:“马君举止有度,言谈有礼,并不以小女子身份卑下而鄙薄,亦未有非份之举动,每日只谈论徐州风土,人文典故,堪称君子。”
糜贞讶然瞪大眼睛,乌溜溜灵动可爱:“我说听他只是个出身寒微的边郡军将,终日与胡人打杀,若不是今日窥见,还当是个粗坯汉。怎地听你说来,便似一风流倜傥的士人一般。”
甘梅淡淡一笑:“百闻不如一见,远窥不如面谒。”
糜贞掩口吃吃笑道:“好啊,那就请姊姊代为请谒……”
话未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眷各种惊呼声,随后就见许多妇人婢女,一齐潮一个方向涌去,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糜贞赶紧让侍女去询问,不一会,侍女挑着东摇西晃的灯笼,气喘吁吁奔回禀报:“小娘子,是、是那个辽东天驹……与刘使君手下号称‘万人敌’的关云长比试。”
甘梅与糜贞互望一眼,异口同声:“比试什么?”
“我听说,叫什么……残肢之赌。”
二女俱是大吃一惊,虽然不明其意,但光从这弥散着浓浓血腥味的名字,就知道必定凶险残忍。当下一并携手,急急向前院奔去。
大堂正中,此刻已是万众瞩目,这场比试吸引了所有目光,连在别处官员的内眷都再不避闲,纷纷从内院涌出,顶多就是戴着个帷帽,遮颜以避而已。
此时,短案之上,两条雄健的胳膊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可惜,这不是表示友好,而是对抗。
徐州武将之首,中郎将曹豹担任仲裁。他这个仲裁只管两件事:一、确保比试的两人手臂在正中位置,然后打板喊开始;二、一方若认输,必须在刀刃贯臂前喊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上前固定住两只手臂。
马悍与关羽都分别用另一只手抵住案沿,二人脸上都带着从容而自信的微笑,向各自一方支持者点头示意。当他们的目光转回碰触在一起时,犹如铁锤敲击在铁砧上,迸射出灼灼火花。
“马惊龙,使出全力吧,某将让你心服口服——只要你最后告饶,某会适可而止。”关羽自信满满,征战近十载,在力量上,除了三弟略胜于他,从无对手。这马悍体格看上去虽颇为剽悍,但料想顶多与赵云一个级数,绝非自己对手。
“关二兄,你也别留手,那样我赢了也会不好意思——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告不告饶,我都会放你一马。”马悍这句话虽带有超越时代的语意,但关羽还是听懂了,那双浓厚的卧蚕慢慢拧起、竖起,一双丹凤眼角也扯吊起,手臂本能一紧——这掰腕子比赛,任何人都不会在正式开赛前运力的,那样会浪费宝贵力气。所以正常的情况应当是马悍的手臂晃动一下,再发力板回。
但就在此时,关羽发现一桩令他悚然而惊的事实,对方的手臂纹丝不动,似乎至始至终都在使劲,但看对手的表情,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根本就没用力。这是什么情况?看不透啊!
决斗将起,却看不透对手,这对一向掌控此类战局的关羽而言,前所未有。关羽的心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啪!云板敲响,比试开始。
广堂之上,所有吵杂声瞬间消停。倚在堂外、梁柱后的女眷们一个个紧扣婢女肩臂,目光透过纱帘,紧盯案上那两截闪着寒光的刃尖,紧张之下,指甲都掐入婢女们的臂肌中。而婢女们虽疼痛不已,但同样因精神高度紧张而浑然忘我。
甘梅与糜贞却是双手互执,彼此都听到对方心腔咚咚的剧烈激荡。
“你说……谁会赢?”
“他一定能赢!”
对话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看到那位“万人敌”关云长,发力了!
关羽是个速度加力量型武将,这一点在他骑战时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无论小兵武将、弱鸡牛人,俱是一击而杀,从不补刀。他从不玩持久战,真正的骑砍,也从无几十回合的持久战,两马交错,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掰腕穿臂,也是一般,猝然发力,吞吐而决。
这,就是关羽的战术。
云板一响,关羽以目示意马悍做好准备,得到肯定的眼神回复后,猛然发力,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折服马悍,震慑全场。
但是,他失望了。
马悍的手臂就像长在案面上一般,连衣衫的褶皱都没有半点波动。
关羽不断发力,八成力、九成力、十成……他的手臂在颤动,气血在激涌,所幸他那张脸本就有着异于常人的红润,眼下纵然是多了几分赤色,一时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喀喀吱吱……短案似也不堪重压,发出持续不断的呻吟。
关羽的脸越来越红,马悍的脸色仍波澜不兴,他的目光已离开关羽而转到刘备脸上,向对方颔首而笑,他的笑容每增一分,手臂便向下压一寸。而刘备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张飞的脸色则是越来越狰狞。
关羽呢,他的脸色则是越来越扭曲变形……
广堂所有人都屏息瞠目,包括一直半眯着眼,仿佛打瞌睡一样的陶谦,眼皮也猛然上撩,佝偻的身躯不自觉一挺。
沛莫能御,无可阻挡。
这是关羽此刻最真切的感受,他的手腕就像被一股千斤巨力牵引,慢慢倾斜,无可抵御,渐渐逼近那寒光闪耀的刃尖……
这时赵云再看不下去了,走向刘备案前,深深一鞠,诚恳的道:“请使君让关二兄认输吧。若是骑战,关二兄或许还有机会取胜,但单论臂力,天下无人能出惊龙之右——他使用的弓力,就达十二石之巨啊!”
刘备倒抽一口冷气。
张飞怒道:“你怎不早说!”
广堂上一片安静,张飞这一嚷,人人侧目,刘备急忙扯住张飞,然后向赵云一鞠,表示感谢。扭头看向关羽——就这么一会工夫,这位义弟已满面充血,额角渗汗,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叶。反观对手,依然气定神闲。而关羽的手腕,距离刀尖,已不足三寸。
如此情形,哪怕是那些女眷,对于谁输谁赢,都是一目了解。
孙观低声对臧霸道:“大哥看出什么门道没有?是那个马惊龙太强,还是关云长太弱?”
臧霸眉头拧起,用力扯着胡须,摇头道:“关云长绝对不弱,曹中郎曾言,此人曾数次率数十骑冲击夏侯渊军阵,牵制曹军,勇武过人。看来,这马惊龙不可小觑。”
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备一急,顾不得许多,腾地站起,向马悍深深一鞠:“惊龙贤弟,能否……”
就在这瞬间,关羽一声暴吼,广堂上宛若响起一声炸雷。但见他右肘猛地向下一压,肌肉急缩,手腕回板——这豁命一板并未挽回颓势,但却造成另一个意外结果。二人身下的短案扛不住了,咔嚓一声居中断裂。
曹豹也是紧张得一头汗,猛地一下跳出大吼:“停!战平!”
马悍颇为遗憾,原想等到将关羽手臂压到刀尖触肤,或刘备求情时,才高抬贵手,放关羽一马。既显示出大度,又震慑徐州诸将,没想到关羽竟以肘断案,一拍两散,生生板平。以急智弥补力量不足,果然有两把刷子。
结局是平局,但每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胜负已分,赢者马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