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两侧有耳室,是平日值守府役休息的地方,刑杖之类的东西也放在里面。小环夫人进来时,以为这里只有城晓阳独坐,根本没想到耳室中还有别人。此刻只见少务黑着脸走了出来,身边跟随着虎娃与盘瓠。
少务昨天上午就接到了消息,但他白天要主持国祭,晚上要在宫中设宴赏赐群臣,根本脱不开身,等到入夜之后便紧急赶来,还把盘瓠给叫上了。虎娃预料得不错,少务当即就猜到是他回来了,尽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虎娃在百川城之会后便独自行游,如今时间已过去可将近三年,巴原上曾不断有他的消息传回巴室国,但最近一年多却似销声匿迹,因为他隐居在翠真村。少务一定迫切地想知道虎娃这些年的经历,他都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哪些人和事。
羊寒灵已经来到巴室国了,少务当然清楚虎娃不仅突破了大成修为,而且已是一名七境高人。虎娃当年对后廪曾有承诺,若有朝一日修为大成,会将菁华诀再传于巴国宗室,首先就是传授给少务。
若不是自家兄弟,这样一位高人来到巴室国,且有这等渊源,国君亲自前来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是虎娃呢。虎娃如今已是名震巴原的虎煞,是少务更强有力的臂助,少务听说他归国的消息,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连夜就赶来了,是今天中午到的。
虎娃归国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恰逢野凉城中的变故,实在令少务有些闹心。
自家兄弟,虎娃本也不可能端着高人的架子,让少务离开都城亲自跑来见自己,他想见少务直接去都城便是。可是赶上了野凉城这档子事,虎娃也明白非得少务亲来不可。这其中不仅牵涉到武夫丘与蛇纹族的渊源,更要命的是,命煞也是蛇纹族出身。
命煞出身蛇纹族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说过,是虎娃自己看出来的,他曾悄悄告诉了少务,否则的话,少务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清楚。
兄弟在城主府相见当然欣喜,叙旧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太多,小环夫人便来了。少务叮嘱骁阳,不得泄露他们在场的消息,带着虎娃和盘瓠退进了耳室,就让骁阳在外面与小环夫人单独说话。
小环夫人当然不知耳室中还有别人,她在情急之下甚至都没注意到周围的亲卫都换了。少务亲至当然要防止意外,由国君的亲随卫队替换了骁阳的亲卫,并于大堂及城主府周围暗中布下了两重法阵,外人却看不出痕迹。
而自家夫人说的那些话,就算声音再低,耳室中的三位叔父可都是能听见的,骁阳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别说是晓阳本人,就连虎娃在暗中都替这位侄儿捏了一把冷汗!
见骁阳主动下跪请罪,神情十分惶恐,少务神色才有所缓和,伸手将骁阳扶起来道:“我已经听明白了,你冇与此事无涉,只是姻亲氏族牵扯其中。而且我也看出来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想护小环少受牵连,至少不欲见她与丁公注同罪论处。
连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了,你若是绝情无义之人,我也不会看重,所以也不怪你。但你应清楚,人可以有私心,却不能歹毒险恶,平日无事或难察觉谁是何人,只在于遇事时那一念之差的分别。
小环为丁公注传话,转述毒计并求你那样做,她的确是糊涂,但也不仅仅意味着糊涂。因为其中对错,她不是不明白,无须谁人再教。其人此前确实未曾牵涉此事,她今日央求你,亦未造成后果,所以对她手下留情还有余地。
但她既听从丁公注之言,来央求你做那种事情,你就必须要明辨是非。”
骁阳低头道:“侄儿当然明辨是非,方才只是……”方才怎么样,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反正几位尊长都已经听见了。
少务又开口道:“我已经叮嘱,你说话时就当我等不在,所以你方才做的也没什么不妥,毕竟只是家中私语。……你夫人不知我们在场,竟私下为丁公注献毒计欲杀人灭口,一定把你吓坏了吧?我看你强行忍住没有发作,命人把她带回内宅软禁,是不是想请示我该如何处置她呀?”
骁阳:“确实想向主君请示——骁阳该如何自处?”
少务叹了口气,坐下道:“你是城主,就做城主该做的事情,家主亦如是。”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少务顿了顿,又开口解释道,“想当初事我亲自下令,指定你继承大俊师兄的爵位与封赏,而任命你为洗风城仓师之时,恰逢国战,我也无暇再关注你。
你应清楚我对你的器重和寄望。国中各部族对姻亲之事都很慎重,因为其中牵扯千丝万缕,甚至是结下损荣与共、同进同退之盟。若是你早先交好、心有所属之女子也就罢了,若非如此,只是结姻亲之盟,又怎可糊涂随意?
你当初对丁弓注及其氏族只闻其名,内情却一无所知,与那小环也素未谋面。丁弓注登门求亲,你族中叔伯便攀附应承,你亦无所谓。对丁弓氏而言,这是趁乱而定,借你而攀附宗室,而你却没有意识到。
当年之事,我就不说你了。因为当时的你,恐怕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但以后应知教训。”
少务教训了骁阳一顿,说他当初与丁弓氏联姻太过糊涂,而族中叔伯也目光短浅太没见识。国中各部族势力之间的联姻,往往就是形成共同进退的利益联盟,不能只看结亲的两个人,要将彼此的目的和厉害关系都看清楚,尤其是要了解对方的根底。
丁弓氏是洗风城的名门望族,但骁阳只闻其名,根本就不清楚其底细、也没仔细想过可能发生的各种牵扯,就由族中叔伯作主答应了联姻,这事办得很糊涂。少务是站在国君的角度说这番话的,但也没有再深责骁阳。
当年的骁阳,不过是村寨中的普通农户,对未来恐没有过多的奢望和设想,哪里能懂这些呢?突然富贵加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能迎娶名门望族的佳人,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而族中叔伯巴不得能够攀附丁弓氏,所以稀里糊涂就结亲了。
当初刚刚离开村寨的骁阳,当然不是今日已担任过仓师、入过学宫、做了城主的骁阳,人总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再说了,就算当年没有搞明白状况就联姻,谁又能想到丁弓氏今日竟会牵扯到这种事情,而小环又会这样做呢?此处是非,已含糊不得。
旁边的虎娃与盘瓠都没插话,神情略显无语,反正少务说的是晓阳,而他俩各自的情况与晓阳都不一样,谁看上了谁家女子,谁自己心里有数。
骁阳的额头一直在冒汗,低声道:“臣并无循私回护之意,只想请示主君该如何办?”
少务:“你当然没有循私回护,否则我也不会如此与你说话了。你命兵师已拿下前往洗风城报信之人,就做得很好。如今之事,已超出野凉城管辖,你连夜上报国都处置得也很得当。既然如此,我以国君的身冇份下令,就由你继续负责问案。”
虎娃在一旁看着骁阳,也暗暗感慨,这位城主的处置确实没有不当之处,更没有循私的打算和想冇法。或许是他不想,或许是他不敢,但不论是不想还是不敢,至少他没有走错,
但假如指认者不是虎娃,国君亦不知内情,突然遇上了这种事,骁阳城主又会怎么做呢?然而很多情况是没法去假设的,更不能恶意去假设。既然虎娃已经来了、国君也赶到了,骁阳就不可能让丁弓注有逃脱罪责的机会。
尊长在场,这其实也是一种回护,让自己器重与栽培的晚辈,在关键时刻避免铸成大错。骁阳哑声道:“主君,此事牵扯到我的姻亲氏族,晓阳请求避嫌。”
少务摇头道:“你接了这个案子,就得审下去,也不要揣摩我与彭铿氏大人的心思,我们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审,一切仍由你自己来办。”
盘瓠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有些事情,还是尽量不要让骁阳亲手做吧,该回避的还是回避更好。”
少务微微点了点头:“师弟说的也对,相关人等届时提拿到堂,骁阳奉国君之命,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一定要将此事彻底查明,不可含糊。但是审明之后,该如何处罚,再由理正大人登堂宣断。”
少务的意思很简单,他授权骁阳继续主审,但不会告诉骁阳——他与虎娃想要什么结果?就看骁阳自己怎么办。而骁阳的任务是当众审明真相,搞清楚哪些人都做了哪些事。至于最后的宣判,所有涉案人员将受何种刑罚,则交由理正大人负责。
骁阳赶紧跪拜道:“多谢主君宽仁,请问理正大人何时来到?”
少务:“理正大人尚在国都,届时自会赶到,但事先不会参与问案。……你既派兵师截住了报信之人,是否已经审出了一些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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