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句‘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前半句山立水平,一孤一清,意象清晰,见字如见景。后半句让前半句的清江之水融入人泪,甚是奇特。清江水浩浩荡荡,里面有多少逃亡之人的泪水?只此一句,比那《三题》的‘泽国江山入战图’更加悲凉,泪水成江,堪比‘万骨枯’。”
“第二句中的‘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同样有比兴,‘无数山’同样是奇特的意象。人在赣州,望向西北的周朝古京,中间隔着数不清的山川。此句初看,文字平平,但细细咀嚼,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越是不断品味,越是回味无穷。按照在下的理解,这首诗是以周朝古京长安比作荆州城,可怜无数山,自然是指诗人觉与楚国京都荆州越发遥远。但是……在下总有种说不透道不明的感觉。”
赣州知府笑道:“说不透就对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抬眼北望,中有无数山川阻挡,如同被囚禁与此地,望不到,也要望!这句之所以说不透,是因为承上又启下,郁孤台与清江边,望江望山望长安!”
诗痴老人道:“好一句望江望山望长安。第三句的‘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中,连绵青山遮住长安,却遮不住这流淌着泪水的清江,毕竟这江水要向东流。之所以‘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难以说透,正是因为这第三句虚虚实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只是一景,若有寄托,寄托何事何情?说不出,难以指实。若无寄托,‘遮不住’与‘毕竟’为何直击心神?这。便是诗词之妙,比兴之奇,借水怨山。”
诗痴老人说完,所有人都感到惆怅,都觉得意犹未尽,都想知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到底寄托了诗人何等情怀。
“至于最后一句‘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夜晚的江边让诗人发愁。耳边回荡着深山里鹧鸪的声音。曾说前三首诗剑走偏锋,如脱缰之马奔腾不休,难以掌控。那这首词,从第一句到第四句,无讥讽,无苦病,无深恨,无悲念,最多只是一缕‘愁’而已。这首词。四句句句有景色,有比兴,似浅实深,明明仿佛只是写景。却又回肠荡气,最后又以江晚深山鹧鸪声收尾!”
“不,这首诗哪怕是最后一句,也意犹未尽。”诗痴老人微笑道。
“哦?先生请指教。”赣州知府道。
诗痴老人一边向外走。一边微笑道:“鹧鸪必南飞,都言其志怀南。诗人开端北望,结尾心怀南方。却又是一妙。此词意境与前三篇高度相差无几,但更加悠远,如缓台渐落,为四首题鹿门军画上一个圆满的句读。更兼有前三首诗不曾有的句句比兴,直承《诗经》,乃儒家正途,完美无缺。不出意外,此诗初成即镇国。你们轻嗅,或可闻到风吹来的镇国墨香。”
“诗痴先生,您这是……”赣州知府看着诗痴老人发呆。
诗痴老人说完,竟然为自己使用疾行战诗,向鹿门军的方向飞奔。
赣州知府心潮澎湃,朗声道:
赣州的读书人纷纷吼着,陆续使用疾行战诗词前往鹿门军驻地。
鹿门军将领坐在座椅上,呆呆地看着数以百计的读书人向外飞驰。
随后,赣州城内一些地方陆续响起舌绽春雷的声音,那些未来宴会的读书人同样喊着‘出城,见龙象’,直奔城外。
不多时,宴会场地空荡荡的,除了知府的差揖鬟,只剩下鹿门军众将,愁云惨淡。
荀天凌也在其中,但面色与其他将领完全不同,依旧沉浸在四首优美的诗词中。
许久之后,韦长弦低声道:“这个张龙象,死到临头还负隅顽抗,妄图借诗名挽回清誉,痴心妄想!他父亲张万空既然极可能逆种,那么他们全家都应该死,他们九族也应该死!”
鹿门侯缓缓起身,道:“众将,回营。”
一干将领缓缓向军营走去,但是,这些将领很奇怪,他们本应该坐马车,可鹿门侯执意步行,而且如同散步一般慢慢行走。
那些将领无奈,只能慢慢随行。
在队伍的后面,荀天凌突然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韦长弦恍然大悟,面带微笑。
鹿门军军营外,聚集着数以百计的读书人,而且越来越多,连那些普通的童生秀才听到舌绽春雷后,都纷纷赶往此地,为一睹四首名诗词作者之真容。
诗痴老人与赣州知府等赣州名士站在军营大门外,面有怒色。
“为何不让我等进军营?”赣州知府道。
守门的秀才队正朗声道:“此乃军机重地,若无元帅大人命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哪怕楚王都不行!”
“既然贵军不通融,我们本不会有怨言,可为何你们不仅不禀报珠江侯,同时禁止他外出?”赣州知府喝问。
“韦将军临走前吩咐过,张龙象涉嫌逆种,要严加看管,不得让他离开马车十丈范围内。既然有军令在,我等不能违背,还请诸位大人慈悲,莫要为难我等兵卒。”
诗痴老人无奈道:“知府大人,你给鹿门侯传书吧,让他下令开门,让我等与珠江侯见一面。”
赣州知府苦笑道:“我已经连续传书三次,皆无回音,怕是……”
诗痴老人立刻明白,冷哼一声,道:“堂堂侯爷竟然如此小肚鸡肠,令人齿冷!”
“那我们回程?”
诗痴老人轻轻点头,正要挪步,突然停下,抬头望向前方,舌绽春雷道:“珠江侯是否安睡?”
“正在细读《出师表》。”方运的声音传来。
在场的读书人会心一笑,因为在《二题鹿门军》中,就有一句“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双方开始以舌绽春雷交谈。
诗痴老人道:“老朽有一事不明,这四题鹿门军,是今日诗兴大发,还是早有准备?”
“三千夜读书,十年积郁事。”
“原来如此,老夫还有一事不明,那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具体何解?”
众多读书人轻笑,都想知道方运是在劝诫鹿门侯,还是在大骂。
方运笑道:“我若说了,鹿门侯能知道吗?”
诗痴老人回答:“他自然能得知。”
“那本侯不说了。”
军营门外,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