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记着就是了。”谢姝宁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宋氏以为她是累了,便道:“离石井胡同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且先睡会。”说着话,她手下动作并不停,摇扇的动作不疾不慢,微风徐徐往谢姝宁身上送。
谢姝宁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枕上,养起神来。
可她心里却在想淑太妃的事。
淑太妃是嘉明帝的生母这件事,一直叫她耿耿于怀。
前世淑太妃命里有两个儿子,这一世,她还只生了一个。
按理,庆隆帝死了,她命中注定的另一个儿子,也就失去了降世的机会。
但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不伦情事,她就再不能肯定,淑太妃还有没有机会生下另一个儿子——肃方帝的儿子。
她惆怅得很,偏生这些事又是一个字也不能同旁人吐露的,简直要将她给逼疯了。
身下马车稳稳前进着,她歪了歪脑袋,将手垫在了左脸下,眼睛微微一眨,睫毛便刷过了手背,酥麻微痒。
她想着心事,竟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午饭用的不多,马车刚出皇城时,用了些点心,可马车才驶进北城时,她便被饿醒了。
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她一下子红了脸。
宋氏在边上看着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鼻子,笑得前俯后仰。
“娘亲!”她娇嗔了句,去一旁的小柜子里搜罗起了备着的点心。
宋氏轻推了她一把,自己弯腰去取了来,打开来再递给她,一边道:“饿了才好。能吃就没有大事。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敦煌,你最初那段日子,可是差点连水都不喝了。”宋氏回忆着,想起往事,心仍旧“怦怦”直跳,后怕得很。
谢姝宁倒没怎么记得。只接了她递过来的点心,就着茶水吃了几块填了填肚子,才喘了口气。
宋氏笑她:“马上回府了,到了便让厨房给你煮碗面,粥怕是来不及熬。”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离谢家不远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还未进二门,就发觉长房那边似乎很是热闹。
宋氏就问垂花门边守着的婆子,道:“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才离家几日。长房能出什么大事?
“回太太话,是三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婆子笑着道。
谢姝宁一愣。
府里下人嘴里的三姑奶奶自然说的就是她的三堂姐,谢湘若。
三堂姐是三夫人蒋氏亲生的长女,从小带在身边长大,一直陪着父母生活在扬州。直到前两年谢三爷回京述职,并且升迁留任京都后。才跟着一道搬回来住的。
谢姝宁因为跟同样是蒋氏所出的六堂姐谢芷若关系不佳,所以跟三堂姐的关系也很是一般。
她屈指一算,两人说过的话。怕是加起来也不足十句。
因而,她对自己这位三堂姐委实没什么大印象。
就连前世,她住在长房梅花坞里,也未同自己这位三堂姐说过几句话。
不过她记得,三堂姐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嫁去了李家。
当今的皇后也姓李,三堂姐的夫婿正是皇后的娘家人,但论辈分,是小了足足一辈的。
皇后是他的堂姑母。
谢姝宁低着头想。三伯父旁的先不说,为女儿挑丈夫,倒个比个的厉害。
前世长女嫁了李家。次女嫁给了皇子。
这一世,长女依旧,次女却怕是只能乖乖嫁入长平侯府了。
“三姑奶奶不是才听说有了身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宋氏疑惑地自语了句。
头三个月,胎不稳,小心都还来不及,她倒好,竟跑回娘家来了。
谢姝宁也觉得奇怪。
宋氏想了想,一时没想出缘由来,索性不去想,只拉了谢姝宁往玉茗院走,道:“三姑奶奶既回来了,我们总该去瞧上一瞧才是,可你病还未痊愈,却是不好冲撞了孕妇。”
谢姝宁原就懒得应付这些人,听了这话忙道:“那就等我好全了,再见不迟。”
李家人总不至于让怀着孩子的谢三娘在娘家一住许久吧?
然而这天夜里,谢姝宁就听说,这回三姑爷也陪着三姑奶奶一起回来了,不由懵了。
这闹的是哪一出?
她寻了卓妈妈来问,才知道是因为谢三娘某日夜里做了噩梦,醒来万分想念母亲,所以才请示了李家的长辈回娘家小住一段日子,陪陪母亲。
“胡说八道。”谢姝宁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若真的只是因为她想念母亲,为何不请三伯母去李家小住些日子陪陪她,反倒要叫她个孕妇奔走?”
卓妈妈应是,“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嘛。”
谢姝宁皱皱眉,没有再言语,打发了卓妈妈下去。
第二日一早,宋氏请了鹿孔一家入府。
鹿孔给谢姝宁细细把了脉,笑着道:“没什么大事,宫里的太医自然都是医术精湛的,方子也开得好,只八小姐身子单薄,里头有味药重了些,待我换成温和点的,再照着吃两幅,也就好全了。”
月白抱着孩子在一旁听着,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会,鹿孔下去开方子,谢姝宁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逗孩子玩。
孩子“咯咯”直笑,满炕乱爬乱走,活泼得很,谢姝宁便也跟着笑,面若桃李。
月白道:“小姐,过了年,我便回来伺候您吧。”
谢姝宁虚虚握着孩子的小肉手,摇摇头道:“不着急,等孩子再大些吧。”
月白跟鹿孔的爹娘都不在了,两人家里也没个能帮着照顾孩子的人,哪能现在就叫她回来。依谢姝宁的意思,还能再过个几年。到时候玉紫几个也就都到了年纪该放出去。她身边势必要重新整顿一批人,那时再叫月白回来管教这群人,正合适。
她知道月白心思没有玉紫几个活络,就笑吟吟地细细分析给她听。
月白听完直点头。
两人正说着体己的话,玉紫打外头进来,面色怪异地道:“小姐,长房的三姑奶奶想请鹿大夫去坐一坐。”
谢姝宁怔住。旋即抿了抿嘴,问道:“使了谁来请的?”
“是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亲自同太太问起的这事,太太再让小丫鬟跑腿,带着管事妈妈一道来了。”
谢姝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事,还要让三伯母身边的心腹妈妈亲自来跑一趟,这是觉得我不会答应呢。”
不过好端端的,她们请鹿孔去做什么?
鹿孔是个大夫,请他去,当然是看病。
谢三娘怀着身子也要匆匆来谢家住着不走。难道就是为了鹿孔?
她冷着脸,吩咐玉紫道:“等鹿大夫开完了方子,就劳他去长房看一看。”
玉紫应声退了下去。
坐在谢姝宁身边的孩子把玩着拨浪鼓,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把拨浪鼓凑到她眼前,敲得咚咚作响。
谢姝宁笑着低头去亲他。喜欢得紧。
宫里头,这个时候淑太妃也正请了太医诊脉。
老太医已经年过花甲,胡子雪白。把到了古怪的脉象,连脸也吓得发白。
他来来回回换了好几遍手,仔仔细细地把了又把,面色越来越难看。
淑太妃神色有些懒洋洋的,眉头微蹙,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老太医闻声唬了一跳,急巴巴收回手,声音颤抖地道:“没、没什么不对劲的,太妃娘娘近些日子茶饭不思,只是累着了。”
“当真?”淑太妃眼神一凛。坐直了身子。
老太医不敢看她,只连连点头,胡子颤巍巍的。像是雪白的山羊胡。
淑太妃却似不信,眼神渐渐冷厉起来,声音却还是温和的:“说实话。”
“娘娘,老臣老眼昏花,医术不精,实在是辨不出别的啊!”老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
原本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回乡去颐养天年了,到那时,这深宫风云就同他这老东西一点干系也无。可结果,事到临头,他却遇上了这桩事。一个不慎,等着他的那就是个“死”字。
他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医术差,看不出别的了。
淑太妃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盯着自己小指上戴着的五彩珐琅指套,幽幽道:“你孙子听说闹着不肯学医,反倒要从军?”
老太医愣了下,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淑太妃敛了颊边笑意,“小孩子家家,一片赤子之心,原该多加激励才是。从军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如今天下太平,不打仗,也就没那么容易丧命,这香火也就不会断了。”
老太医孙辈里头,不管嫡出庶出,尽出了姑娘,唯有这么一个孙子,宝贝得不行。
他登时瞪大了眼睛。
淑太妃就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老太医终于哆哆嗦嗦地道:“老臣把到了喜脉……”
“你肯定?”
“臣绝不会把错脉……”
淑太妃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松了一口气,颔首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明白……”老太医哆嗦得更厉害了。
淑太妃面露满意之色,让人沏了茶来,又扶他起来。
茶盏一路被送到了老太医手里边。
淑太妃微笑着:“新鲜的峨眉雪芽。”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盏,眼含热泪,一口喝了下去。